53 他眼裏有星光17

“哇啊陳叔叔你可千萬別想不開啊!”孔洲焦急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陳辭的肩膀被人一把按住,牢牢定在了船頭, 阻止了他想要跳船的危險動作。他轉過身,看到秦先生一臉不認同地沖他搖了搖頭。

陳辭知道自己太沖動了。漁輪離海岸線還有二三十米遠, 近海的水溫雖然不至于零下, 但真要泡上幾分鐘也夠他好受的。只一遲疑, 岸上的人就收拾好漁具, 提上剛釣起的鲑魚, 上了一輛越野車。

孔洲把秦先生的粗壯胳膊拍開,抱怨了兩句,然後小心地對着陳辭道,“陳叔叔……”

“我看到他了。”

孔洲錯愕道,“誰?孔一一”他還沒說完就被秦先生捂住了嘴,憋得滿臉通紅。

陳辭看着越野車離去的方向, 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他的心神不定都明晃晃寫在臉上。秦先生攬着孔洲的肩膀,沉聲道, “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就說。”孔洲嫌棄他說得太冷硬, 又道,“是啊,陳叔叔, 我們在北美也有分部的。需要找人啊, 辦.證啊,什麽都方便。”

陳辭禮貌地對他們道謝,等漁輪靠岸後沉默着下了船。岸上還有垂釣留下的痕跡, 陳辭蹲下身撿起一片還沾着血的魚鱗。魚鱗表面黏膩,他兩指一錯就滑了手。孔洲兩人擔憂地看着,又不知該怎麽勸慰好。陳辭追着跑了那麽多年,五湖四海差不多都走遍了,每每失望而歸,形容憔悴。他們是眼看着他消瘦頹廢下來的,就像是一盞油燈逐漸燃盡,外頭的琉璃罩再怎麽華美,也遮掩不了內裏的衰敗。

“我沒事。”陳辭擦去手指上的血痕,擡頭道,“他不想見我,我早就知道了。”

這些年,他公司的規模不斷擴大,分公司開了無數,他的住址卻從沒有變過。他就住在那座和陳覓相遇的城市裏,住在那幢有着漫長回憶的別墅中,陳覓如果想要回頭找他,可以輕松找到。

陳覓沒有來,他就知道他不想見他了。現在他得了消息追來,也是自己上趕着的,陳覓犯不着刻意等他,更用不着顧及他的感受。喜歡的時候自然是千好百好,萬般條件都一口應下,不喜歡了,也就是橋歸橋路歸路,萍水相逢,點頭之交。

不甘心的人是他,不願意松手的人也是他,為此吃點苦也是理所應當。

驅魔人協會北美分部替他們叫好了車,就停在海岸邊。孔洲把秦先生趕到前排,自己和陳辭坐了後座。他拿出資料,振振有詞道,“陳……他在北美這邊的攤子鋪得挺大的,日常活動範圍也基本可以圈定在幾個主要城市。你看,我們先開車去附近的Y州,再飛去……”

孔洲滔滔不絕地說着,陳辭偶爾點頭,也不知道真的聽進去多少。

孔洲觑一眼他的神色,放下資料,爽朗道,“這些明天再說!姓秦的找人在附近訂了今晚的民宿,就在一片杉樹林邊上,聽說主人還養了雪橇犬。”

秦先生回頭道,“叫我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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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孔洲扮了個鬼臉,扭頭對陳辭道,“你笑一笑嘛陳叔叔,我們可以坐雪橇了哎!還可以冰釣,運氣好還可以看……”

“提醒你,我們只住一晚。”

孔洲頓時洩了氣,趴在椅座上去拍前排秦先生的腦袋,被抓住手後又哇哇大叫,拼命耍賴求饒。

陳辭恍惚想起,當年他、陳覓、孔洲三人坐在一輛車上時,也是孔洲鬧騰着和他搭話,剩下陳覓一個人孤零零坐在邊上。不過這時的他應該比陳覓當初要好受不少,至少他不喜歡孔洲,也不喜歡秦先生,最多在那種插不進腳的親密感中感到落寞。

車子遠離了海岸,經過一陣颠簸行駛後停了下來。

一大片連綿的冷杉林邊有一座兩層高的木屋,獨棟尖頂,外牆只刷了清漆,原木色看着和周遭環境十分相襯。孔洲打開車門跳了下去,一腳陷進積雪裏險些摔倒,被出來迎接的房東熱情抱住。

房東是個四五十歲的男人,體型在北美可能算不上肥胖,但也壓得孔洲夠嗆。雙頰泛紅如同醉酒,發際線頗高,一口濃重的口音,十分健談,抱着孔洲就是一副哥倆好的模樣,讓後下車的秦先生面色瞬間變黑。

秦先生拔蘿蔔般把孔洲從房東懷裏拔了出來,拉到自己身邊,用流暢的英語和對方交談了兩句。陳辭從他們的對話中知道,房東早年在Y州做工程,四十多的年紀查出來肝髒有問題,不能頻繁熬夜,幹脆辭了職住到這邊,自己蓋了幢小樓接待些散客,有事的時候陪散客玩玩兒,沒事就一個人拎着大包小包去冰釣,好不自在。

孔洲聽着羨慕起來,用半吊子英語直誇這樣真好。

陳辭看着近處的冷杉林,遠處的雪頂,難得和他升起了同樣的想法。積雪經年不化讓這裏看着有些冷調的蒼白,但勝在平靜,蓋着雪被好度過很多個春秋的安詳。

“我訂了兩間房……”三人跟着房東走進木屋,正低頭換鞋的時候,秦先生悠悠道。

陳辭還沒說什麽,孔洲當場炸毛,“你也太摳了吧!”

秦先生被鬧得忍無可忍,腦門青筋暴跳,道,“一共就三間房出租,一間早就被長租了,你還想怎樣?”

孔洲立刻抱住陳辭的胳膊,“那我和陳叔叔住!”

“別鬧了。”陳辭看他們談戀愛感覺就跟小孩子過家家似的,孔洲對着旁人都十分好說話,唯獨對着秦先生時好似吃了火.藥桶,時時會爆。不過兩人一直也沒有分手。

別人的感情都那麽順遂,像他和陳覓這樣颠來倒去彼此折磨的,可能也少見。

他拉開孔洲的胳膊,把人推到秦先生懷裏,自己拿了玄關處的鑰匙上樓。三間房呈品字狀排布,他們訂下的兩間在走道一側,另一間在對面,房門緊閉,可能租客還沒有回來。他打開自己那間房,将鑰匙往床上一扔,仰頭倒了下去。

輾轉反側了很久,真正睡覺的時間也許還不到半小時,陳辭搖着昏沉的腦袋走到窗邊,拉開簾子看了眼天色。

外邊已經黑透了,遠遠能看見雪山的尖頂反射着冰冷的光,木屋外的雪地裏立着兩盞路燈,橘黃色柔光倒是溫和,照亮了半空中細細灑落的雪砂。

一輛越野車的大燈忽然亮起,打破了窗外的寧和景象。陳辭看清了那輛越野車的外形,慌忙轉身打開房門。

孔洲正站在門口,撓頭笑道,“陳叔叔,你醒啦?威爾遜叫我們下去吃飯。”

陳辭點了點頭,快步朝樓下走去,把木樓梯踩得咚咚作響。

鎮定一點,一樣的車型而已,來的未必就是他。但心跳已經快得要從胸口蹦出來了。走到樓下,秦先生已經在餐桌邊坐下,旺盛的爐火把客廳烘得無比暖和,房東威爾遜開了瓶冰酒,見他下樓,便舉杯邀他趕快入座。

“怎麽了?”秦先生察覺到陳辭的異樣,站起身來。

陳辭欲言又止,門鈴忽然叮咚響起。

威爾遜放下酒瓶,大跨步走到門邊,邊回頭對他們解釋應該是另外兩位房客回來了。

陳辭還來不及做好準備,房門就被打開,穿着鮮紅禦寒衣的人帶着滿身風雪從門中走了進來。跟在他身後的是一名身形高挑的金發女子,有着厚衣都遮不住的熱辣身材,小鳥依人地纏在他周圍。明眼人一眼就知道兩人是什麽關系,威爾遜更是大笑着和他們開着帶顏色的玩笑。

陳辭站在樓道和客廳之間,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裏走。

孔洲咚咚咚的下樓來,沒看見進門的兩人,好奇地對陳辭道,“陳叔叔,你怎麽還站在這裏啊?”

秦先生按住他的肩膀,扭着他轉了個身,讓他面向房門。

“這……這是……”

陳覓摘下防止雪盲的墨鏡,對兩人一颔首,笑道,“好久不見。”

住在一幢木屋中的六個人吃了頓沉悶的晚飯。期間房東威爾遜屢屢想要打破尴尬的氛圍,可惜陳辭這三人都不配合,只有金發美女偶爾和他搭兩句話。

陳辭叉着盤中的燒牛肉,邊聽着他們的對話,邊想,哦,原來他們已經在這裏住了一個多月了。他們今天出門釣了鲑魚,順便還在林子裏打了兩只雪兔……

嘩啦。飯吃到一半,陳覓推開盤碟,起身道,“我先走了,你們請慢用。”

金發美女随之起身,威爾遜朝他們擠眉弄眼地比了個手勢,對餐桌上的衆人說了句俚語,大意是春宵苦短好好珍惜。可惜剩下的人沒有一個配合他哈哈大笑。

“我也吃好了。”陳辭起身道。他餐盤中的牛肉被戳的面目前非,然而并沒有被吃下一口。

回到樓上,對面的房門已經關上了。

陳辭強忍住砸門的沖動,站在房門口徘徊了片刻,回到自己房中。他躺回床上,不多時又暴躁地走到門邊,側起耳朵,似乎想聽清楚對門有沒有什麽動靜。

一片安靜,他覺得心慌,但想到可能再聽下去會聽到甜膩的……他又不敢再聽。

這是正常的,這是正常的。陳辭倒了杯冷水,仰頭灌下,安慰自己道,陳覓離開他那麽久,身邊總不能一直沒有人,他可以一一

陳辭将玻璃水杯狠狠摔到地上,茶水濺了一地。

去他媽的可以。他根本做不到,別說親眼看着陳覓和別人卿卿我我,就算想想,他也會無法忍受到噩夢連連。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感覺自己日益衰弱的神經快要不堪重負。當他低頭彎腰準備撿起水杯時,房門被人輕輕扣響。陳辭慌忙把水杯踢到床底,把濺上了水漬的地板用一旁的毛毯蓋住,收拾好上衣,又拿出手機對着前置攝像頭看了眼發型,這才打開房門。

“您好。”金發美女倚在門邊,頗有風情,“請問您是出了什麽事嗎?我在隔壁聽到……”

來的不是想見到的人,陳辭毫不留情地打斷她的話,“沒事,不小心摔了個杯子。”

金發美女的表情生動而美麗,“哦,那就好。我和陳,都有些擔心,沒事就最好了。”

“等等。”陳辭喊住她。

有些難以啓齒,但他确實很想問個清楚。“你和他……是那種關系?”

金發美女蹙眉看了他一會兒,随後咧嘴笑了,臉上露出頗為玩味的表情,“哦不,我們只是朋友。你懂的,那種朋友。”

她的話讓陳辭整夜難眠。

半夜時分,他聽到窗外的風聲驟然變得很緊,咆哮嗚咽,如同妖聲。下床拉開窗簾一看,目之所及盡是漫天風雪,路燈已經壞了一盞,剩下的一盞在風雪中孑然孤立片刻,也無聲無息地熄滅了。

這是一場突然襲擊阿拉斯加全境的暴風雪,來勢洶洶,看樣子一時半會兒無法停歇。

第二天一早,威爾遜就和他們說了這個消息。一夜之間道路被積雪封鎖,他們恐怕得在這裏繼續住上一段時間。這個生性樂觀的北美男人說起暴風雪時毫無懼色,表示他家儲存了充足的罐頭和清水,足夠他們等到積雪融化的一天。而且現在風雪暫歇,住客們要是覺得無聊,可以去不遠的溫泉看看。

“天然的。”威爾遜意味深長地笑道,“可以做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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