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深淵凝視着你08

深淵之下除了被封印的埃尼阿克, 再也其他活物，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誰自然也不言而喻。

陳辭沉默了好一陣子, 在心中問系統道：“他說的是真的嗎？真的需要背叛者的心頭血才能解開封印？”

系統道：“不……抱歉，陳先生, 運算突然出現異常錯誤, 我們對場景的判斷可能出現了偏差, 需要一段時間修複……”

系統的聲音戛然而止, 只留下一串刺耳的電音。過了不多時, 連電音也聽不見了。

陳辭趴在透明的結界上，看向無盡的黑暗深淵，小聲問：“是你嗎？”

深淵不報以回應。

“上次剝開……剝開我的胸口，難道你沒有趁機取過心頭血嗎？”

陳辭不願意提起被埃尼阿克取出心髒稱量的經歷，事實上在離開深淵之後的連續幾天中，他都被活剝心髒的噩夢驚醒, 徹夜難眠。他能理解埃尼阿克對于背叛者的嚴苛，但他無法原諒他對于曾經相愛的戀人也能如此冷酷無情。

也許他不記得了, 也許他從未愛過, 陳辭只知道如果自己是他，絕對下不了這個手。就像他哪怕知道對方可能一直在利用他，他還是沒有辦法眼睜睜看着對方被制造者銷毀。就算不愛了, 至少也會希望對方能好好地活下去, 不是嗎？

“沒有！”隔了一層結界，來自深淵的聲音也顯得極其暴躁，似乎還噴着氣音, “要新鮮的！”

“是嗎？”

陳辭低聲問了一句，然後扶着石壁站起身。他仰頭看了眼插.在石壁上的三叉戟，他身上沒有攜帶兵刃，如果真的要取心頭血，用的上的只有那把三叉戟了。這樣倒也省事，取了血直接再将戟插回石壁，不會浪費一滴。

他撥開羽衣的前襟，本就碎成條縷的衣裳很輕易就被剝落，圍挂在腰上。他用指尖在胸前虛虛畫了一個圈，神情平靜，手指顫抖得也不明顯。

死亡……沒什麽可怕的，何況這只是一個虛拟的場景。他害怕的是死了一遭也挽回不了什麽。

陳辭踮起腳，握住三叉戟的長柄，費力向後一把，連人帶戟摔在了石壁上。他摸了摸戟尖，指腹被帶着寒氣的鋒尖戳破，溢出一滴血珠。

“夠鋒利了……”他把三叉戟靠在石壁上，垂下眼簾，凝視着深淵，帶着一種即将赴死的平靜道：“你能原諒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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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解開封印，你會相信我之前不是有心背叛你嗎？會願意……”陳辭原本想問他，會不會願意因為他的悔過，不要将怒火灑在諸界衆生身上，但很快回味過來，他又哪裏有資格和埃尼阿克提這些。

在埃尼阿克眼裏，他就是一個淫.蕩無恥的背叛者，就算能夠看在他将功贖過的份上，不再計較他背叛的往事，又怎麽會聽從他的吩咐行事？在這個世界裏，他是橫行無忌的遠古神祇，他是以色侍人的卑微海妖，他憑什麽要将他的話放在心裏？

他可不是……可不是從前陳辭自以為的那樣，跟随他穿越了那麽多世界，只為了和他繼續在一起的愛人啊。

這一刻，陳辭對于系統、對于程知遙那群人，是有些怨怼的。他們的出現打破了他美好的幻想，證實了所有殘酷的猜測。算了，陳辭洩氣地想着，回到現實世界之後，他還是做着他的窮人，天樞是銷毀還是繼續當着它的新型人工智能，都和他無關。他曾經盡己所能嘗試過拯救它，也就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和付出過的真情了。

陳辭把三叉戟橫持在手上，尖頭對準了自己的胸口。戟尖抵着肌膚有些冰冷，在皮膚上激起不少密小的顆粒，他閉上雙眼，握住長柄，将三叉戟用力地往前一送。

“塞壬！！！”

帶着無窮怒火和恨意的聲音在上方炸開，陳辭正眼看，看到怒發沖冠的海神穿過碧海，伸出有力的臂膀，朝三叉戟抓來。

那一瞬間陳辭的腦海是空白的，又或者說閃過了無數個念頭。海神來了，他還沒有解開封印，他不會再有機會解開封印了。海神會怎麽對他，會怎麽對待深淵之下的埃尼阿克？他會被殺死嗎？埃尼阿克會在自行解開封印後大殺四方嗎？

他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三叉戟，然而神兵根本不是他這樣弱小的海妖能夠操控的。海神怒視着他，伸手握拳，三叉戟便強行掙脫了他的雙手，朝上直飛而去。

三叉戟破開水波，卷起狂暴的亂流。

亂流将海神的面孔沖擊成扭曲的形狀，他怒氣沖沖的吼聲倒是依舊清晰：“塞壬！我要殺了你！”

果然是要殺了他嗎？陳辭遺憾地想，左右都是一死，要是他的動作再快些，好歹能放出埃尼阿克了。他仰起頭，平靜地等待着海神重掌三叉戟、貫穿他胸膛的那一刻到來。

然而這一刻遲遲沒有來。

洶湧蕩亂的水波平靜下來之後，陳辭看到的是一蓬鮮血在碧藍海水中綻開，猶如冰天雪地間獨開的一枝紅梅。三叉戟插在海神的心口，将他龐大健碩的身軀牢牢釘死在了深淵石壁上。

鮮血沿着三叉戟滴落，染紅了整面石壁。石壁上浮現出複雜的封印圖案，随着鮮血的注入閃着微光，是将要解開的征兆。

陳辭被這一幕驚得失去了言語，他怔怔地看着海神。這名片刻之前還氣勢洶洶揚言要殺死他的神祇，此刻已經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他的面部還保持着猙獰的怒容，象征着神格的金色碎片卻不斷從他的體內溢出，消融于海水之中。

傳聞中誕生于風波怒浪之間的海神尼普頓，死于深海，悄無聲息。殺死他的是一一

腳下的結界陡然碎裂，陳辭失去了可供立足的支點，身子往深淵墜去。

他看着三叉戟的血光離自己越來越遠，腰間陡然一沉，随後一陣天旋地轉，便見兩側石壁不斷向下退去。他被巨龍的長尾卷住，直飛到了深淵上的海底石床。

巨龍粗暴地将他甩在了石床上，陳辭用手肘撐着地坐直，一時間說不出話。

這是……剛才發生的事是……

海神趕到，搶到三叉戟試圖殺了他，埃尼阿克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反殺了海神，還利用他解開了封印？

陳辭後知後覺的想起，上一次他穿過結界見到埃尼阿克，想必也是對方操控的結果。埃尼阿克既然有能力将他帶過結界，能夠使力量穿透結界殺死海神似乎也不是奇事。再說解開封印要用的背叛者的心頭血，除了塞壬之外，海神才是始作俑者。

他想不通的是，既然埃尼阿克有能力越過結界殺人，為什麽不在他帶着三叉戟來到深淵的剎那就将他殺死？殺死他一個小小海妖，總比擊殺海神輕松得多吧？

陳辭眼中閃着期待的光芒，看向巨龍。巨龍原本不耐煩地啪嗒啪嗒拍打着長尾，在感受到他目光的一刻就僵直了身子，随後金光閃起，化為人形朝他走來。

朝他走來的男子，窮盡人世間的詞彙也不足以形容他的俊美。圖倫特城邦王子和海神與他相比，就像是魚目同明月争輝，連自不量力都遠遠談不上。

他剛恢複人形時渾身赤.裸，露出無一處不恰恰好的骨骼和肌肉，不需要塗抹橄榄油便自然淌着流光的緊致肌膚。當他揮手穿上華服時，便成了世間最高貴的君王，天地中最引人拜服的神祇，沒有人不想跪在他身前，祈求親吻哪怕只是他的趾尖。

“你曾背叛于我，塞壬。”

當他開口時，沒有人會不以為他說的便是真理，如果他的言辭對你有一分一毫的苛責，不需要旁人呵斥，你便會感到無地自容，恨不得掏出心扉證明自己。

“我可以原諒你。”

當他原諒你犯下的罪過時，你會覺得仿佛有一道天光将你全身籠罩，你想要歡歌，想要起舞，更想要痛哭流涕地感謝他的寬恕與仁慈。

“我想要做一件事，你願意追随我嗎？”

如果他還願意對你再加以垂顧，邀你共舉一事，你簡直想不出還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絕。

陳辭愣愣地仰頭看他，張口說不出一個字，又掐了掐自己的指尖，這才出聲道：“願、願意。”

埃尼阿克輕笑了一聲。看，這就是海妖的本性。只要他表現得足夠強大，對方就會如同海草般依附而來，根本不需要他再多費心力。他忽視了心間的失落，沉聲道：“諸神曾背叛于我，我欲屠盡諸神。”

他朝海妖伸出右手，示意對方親吻以示臣服。

陳辭輕輕握住了那只骨肉勻稱、優美白皙的手，即将親吻上的前一秒，他頓了頓，仰頭問道：“請問……您為什麽沒有殺死我？”

埃尼阿克笑了笑，将海妖一把拽起，箍在懷中。

“因為你，還有其他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