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11
從裏正家出來的時候時辰有些晚,方城仕懷裏抱着已經睡着的方城祖,祚烨在他的身邊打着燈籠照路。
好在夏夜月光明亮,只有一盞燈籠也不怕磕着摔着。
但不知為何,方城仕總覺得祚烨有些奇怪。
他一時沒想透,以為小孩是在學堂受了委屈,于是他斟酌着起了話頭:“在學堂可還習慣?”
到底是年少不經事,外邊的風言風語還在祚烨腦海飄蕩,裏邊的方城仕又是不假辭色的關心。
祚烨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蜷了蜷,強裝鎮定應道:“習慣,我也能跟上夫子的進度,仕哥不用擔心。”
“你就是太讓人省心了。”方城仕想。
方城仕說:“同窗之間相處如何?”
祚烨覺得這個問題太難忽悠了,就他的性子,能在兩三天就和同窗打成一片嗎?
這話說出去別管方城仕信不信,他自個都臊得慌。
看小孩沉默這麽久,方城仕也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了,他抿了抿唇,說:“自己一個人會覺得無聊嗎?”
祚烨搖搖頭:“我覺得挺好。”
這是孤獨慣了。方城仕明白,卻也不敢太過直接地就把自己的想法灌注給小孩,于是他退一步說:“仕哥覺得你可以交一兩個朋友,畢竟有些事只有同齡間才懂。”
可就這麽一句話,祚烨就發虛了,他忐忑地想:“仕哥是覺得我小嗎?”
他就這麽死腦筋地一想,還真給他鑽出個牛角尖來。
他可不就是小?仕哥也才十五歲,可得負責一家三口,白日裏要做買賣,晚上還得照顧他們,他不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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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累,仕哥又不是鐵打的。
祚烨這個想法開始是搖搖晃晃,後來就被“仕哥也會累”這五個字壓得根深蒂固。
小祖還好,畢竟是仕哥的親弟弟,可他一個外人,賴在方家也就算了,還要仕哥供他上學,養他生存,怎就這麽厚臉皮?
祚烨心裏随時有一條線,扯在外人和親近的中間,自以為端的平穩,可實則經不起風吹雨打。
只要出現一點水花,他都能怕成狂風驟雨,馬上将自己拎到外人這個圈子,好生自我反省。
方城仕不知小孩自個兒懊悔上了,因為他們邊走邊說,已經到了家門口。
注意力一旦被分散,想要再集中就困難了。
方城仕也把先前的顧忌往後一抛,對祚烨說:“你先去洗澡,我給小祖擦身子。”
反省過後深刻覺得自己“不能什麽都不做”的祚烨說:“你累了一天,你先去吧,我能給小祖擦。”
方城仕一合計,點頭道:“也行,我把水給你裝好。”
祚烨說:“不用了,我自己能行的。”
方城仕說:“你能行是你覺得,可我放心不下,萬一燙着怎麽辦?仕哥還想将你養得白白胖胖的。”
祚烨馬上就說:“胖了不好。”
方城仕笑了笑,揉着他的頭說:“有點肉才好,走吧。”
方城仕把水給他兌好,兩人才分頭行動。
等祚烨洗的時候已經晚上九點鐘了,外邊除了蛙鳴就是靜悄悄的,方城仕擔心小孩害怕,就在外邊等他。
洗澡的地方很是簡便,就是用竹席圍起來的。
方城仕一邊打蚊子一邊聽水聲。
感覺有點微妙。
才剛被人家取笑自己買了個媳婦,現在又是這般又是那般。
摸着良心說句老實話,村裏人有這想法也是正常。
這回方城仕算是緩過來了,用他的思想去衡量這個世界的人,那才是不正常。
但不管外人怎麽想怎麽說,方城仕自己得把态度端正。
他不能永遠瞞着不被祚烨知道,就是希望這小孩能有自己的想法,別信了外邊那套。
方城仕這邊胡思亂想着,那邊小孩也洗好了。
小孩帶着一身水汽,發尾還是濕的。
方城仕說:“趕緊把頭發擦擦。”
小孩乖乖地哦了聲,用幹毛巾使勁擦。
方城仕被他逗樂了:“你幹嘛呢?跟自己頭發過不去?”
祚烨擡起頭,天真地說:“這樣能快點幹。”
“又不急這一時,你不痛?”
小孩搖搖頭,說:“我要是還沒睡,仕哥會等着,你已經很累了。”
方城仕被他弄得不知道說什麽好。
小孩敏感是敏感了些,可當真是貼心窩的人。
就是個小棉襖,随時都能給你捂着。
方城仕在他面前蹲下,語重心長地說:“小烨,仕哥是會累會痛,但不是傻子,承受不住的事自然不會擔着,你不用太過擔心我,反而是你,你太懂事,仕哥不是說這樣不好,而是你可以孩子氣一點,像小祖那樣,偶爾可以犯點錯,也能任性,仕哥會更歡喜。”
才認識沒幾天,方城仕不止一次給小孩做思想工作,也不知是他承受能力太強還是真是個能為人師的,這角色居然扮演得很好。
祚烨攥緊了毛巾,心裏說不出是個什麽味。
他想仕哥貪心了些,他還沒做好一個“獨立的人”,要怎麽去做一個“任性的孩子”?
總要一步步來,可仕哥覺得他進展慢,想要他一步登天,做一個能毫無愧疚接受他的好的人。
太難了,祚烨想,我也許一輩子都達不到仕哥的要求。
我怎麽舍得他為我操心勞累?
祚烨眨了眨泛酸的眼,說:“我想幫仕哥分擔。”
“我知道。”方城仕雙手握住他細瘦的肩膀:“你也做了很多,我最放心不下小祖,但你幫我照顧了他。”
他的雙眼真誠,像是在說着“這樣就夠了”。
祚烨吸了吸鼻子,試圖跟方城仕讨價還價:“我盡量去‘犯錯’、‘任性’,但是你可不可以不要一味只讓我接受你的好?”
方城仕簡直是被他捅了心窩子,又酸又麻,他說:“你能力範圍之內,仕哥都會讓你去做,這樣成嗎?”
祚烨點點頭。
方城仕站起來:“好了,回房歇息吧。”
睡到半夜,小孩一個翻身,撞進了方城仕懷裏。
方城仕掀開眼皮迷糊地看了眼,沒在意,就讓小孩扒拉着他的衣襟睡了。
第二天早上,方城仕将昨晚的飯做成了顆粒分明,顏色金黃的蛋炒飯。
兩小孩吃得很開心。
送他們上學的路上,方城仕問:“你們可想吃面?”
小吃貨方城祖反問:“面有千百種,哥你要做哪一種?”
方城仕說:“牛肉面如何?”
方城祖一口答應:“好啊,要肉多一些。”
養了半個多月,方城祖總算長了肉,方城仕也不吝啬,當場應承。
把小孩送到學堂,方城仕又去跟一些商販接觸。
或真或假的買賣間,方城仕打聽到山上其實有辣椒和花椒這兩種東西,但跟楊梅一樣,都埋沒在了鄉下人不識貨的眼光中。
好在有個人覺得好奇,摘了一些,見方城仕問,就送給了他。
方城仕過意不去,給了他兩文錢。
他之所以給這麽少,是怕人家知道這東西珍貴,畢竟是他準備掙錢的東西,所以就小氣了點。
今天是方如珍去賣冰糖葫蘆,但法子是方城仕提出來的,他也不好做甩手掌櫃,于是第一天帶着他賣,熟悉熟悉客人。
方如珍一共準備了百來串,到下午的時候已經售空。
他捧着沉甸甸的錢袋,笑得合不攏嘴:“我的心都跟着它晃了。”
方城仕跟他說:“我們回去吧。”
方如珍把錢袋收好,背過草把子,問他:“你可要去買東西?”
方城仕說:“我已經買好了。”
就是寄放在永安堂。
拿到東西後,方城仕和方如珍回方家村。
回來後時辰也不早了,他們兩人各自回家。
回到家,方城仕就把骨頭洗幹淨放鍋裏熬。
剛把手擦幹淨,就聽到方化簡喊門的聲音。
方城仕打開院門,方化簡就閃身進來。
方城仕又把門關上:“怎麽樣?”
方化簡臉上挂着莫名的激動,他說:“你猜對了,當真有人花大價錢買酸梅汁的方子。”
方城仕一點也不驚訝:“多少?”
方化簡說:“五十兩。”
方城仕問:“你賣了?”
方化簡搖頭:“我哥覺得可以再等些時日。”
方城仕同意:“該,不出兩三日,這價錢就會漲一倍。”
方化簡說:“我哥花了五十文找了個人,讓他四處散布有人要買酸梅汁方子一事。”
方城仕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你哥可比你老道多了。”
方化簡嘿嘿笑。
方城仕走進廚房看火。
方化簡問:“煮什麽呢?”
方城仕往竈裏添了根柴:“熬些湯底。”
方化簡跟他唠叨:“小珍今日賣的怎樣?”
“全賣出去了,你呢?”
方化簡說:“明日我和大哥就在鎮裏兜賣,後日來幫你。”
方城仕說:“你也不用着急,我現在也沒想好,晚上在這吃吧,我有新品讓你試。”
方化簡兩眼發亮地說:“又有好吃的了?”
等祚烨兩人回來,方城仕就往鍋裏下面。
不用一會,肉嫩湯鮮的牛肉面出爐了。
兩大一小也不客氣,拿起筷子哧溜哧溜地吃。
等他們吃了幾口,方城仕才問:“覺得如何?”
方化簡吸着舌尖說:“味道有些怪。”
“很難接受?”
祚烨說:“并非是很難接受,雖然很刺激,可讓人食欲大開。”
方城仕笑:“要的就是這效果。”
方城祖說:“這跟我吃到的牛肉面不一樣。”
方城仕說:“要一樣我還賣它作甚?”
方化簡瞬間明白了:“你打算賣面!”
方城仕嗯了聲:“我在找店鋪。”
方化簡當下就說明天他會幫忙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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