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章

那一天,可能,已經不遠了。

沈展翼仔仔細細的看了又看眼前這張臉,還伸手在那臉上捏了捏。

金萬兩一笑,握住他放下來的手,臉蛋上的兩個梨渦淺淺的映在他的眸裏,讓沈展翼心頭上狠狠地疼了一把,甚至有點喘不過氣來。

無論未來他們會變成什麽樣的關系,至少現在,沈展翼要盡全力保護好眼前的這個人。

“這事現在鬧得滿城風雨的,我看,你還是和沐晨避一避好些。”

“去哪裏?你呢?你去嗎?”

沈展翼搖了搖頭:“我不能走,我得留下來和爺爺一起應對。”

“……”金萬兩點頭,隔了一會兒輕聲問道:“這事要是被皇帝查實了,沈家是不是就是欺君?謀逆?”

這已經是沒有絲毫能辯白的事實了。

但這也是沈相老早就默認了的,欠的人命債太多了,早晚都是要還的,不過就是什麽時候而已。

見沈展翼沒有說話,金萬兩嘆了一口氣:“這下你們可賠大了!”

“……沒那麽嚴重,我和爺爺會想辦法的,只是現在你留在這裏有點危險……”

金萬兩點點頭道:“我明白!唉……皇帝要是聽見這事也得擔心我舉旗去搶他兒子的皇位,當然不可能放過去我,換了是我,我也得給兒子清好路才行……”

沈展翼聽了一笑,沒想到金萬兩這時候居然還要揣度一下皇帝的心思。

皇帝的心思?!

就像是一聲震雷,沈展翼突然靈光一現,霍地站起身來,竟是十分的激動。

金萬兩被他這樣子吓了一跳。

“你剛才……說什麽?……”

“哪一句?……皇帝擔心我搶他兒子的皇位?皇帝不可能放過我?還是要給他兒子清好路?”

沈展翼凝眉想了好一會兒,擡眼笑着看着金萬兩道:“你真是我的福星!”

“……?”

金萬兩自然是想不明白為什麽剛剛還一臉鄭重的安排自己和沐晨開溜的計劃的沈展翼現在突然又喜笑顏開的原因,但看沈展翼的樣子,顯然是有了解決的辦法,他也跟着覺得很高興。

沈展翼也不和他多解釋,安撫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後就快步往外走去。

皇帝的心思,他和沈相猜了很久,卻始終有些地方沒有想明白。

皇帝想來喜歡弘昭,沒道理病重的時候要廢太子。

更何況,儲君關系國家根本,蕭棧雖然為人陰狠,但于國事上卻是難得的明君。

正因為這樣,動搖國本這樣的事,不應該是他會做的。

但如果他根本就沒有動過廢太子、換儲君的心思,這些所謂的跡象都是他故意所為的話,有些事就能解釋得通了。

弘昭心善,為人親和仁慈,在皇帝的心裏将來必定是個仁君的苗子,是最好的坐江山的人選,但也因為他仁和,所以登基之後難保不會受兄弟、老臣的算計。

所以,為了幫弘昭早早将那些包藏異心的人處理掉,皇帝首先想到的一定是怎麽樣讓這些人露出本來的面目。

儲君人選動搖無疑是最讓這些人按捺不住的時機。

就算有人懷疑,也一定不甘心放走了這機會。

弘舉果然就有了動作,兒那些太子派系裏的牆頭草也果然就動搖了,有意無意的想要暫時觀望。

這些細微的動靜,定然是逃不過皇帝的眼,只怕,這一次祭天,皇帝就會有所行動。

沈相想了一會兒,點頭道:“皇上向來多疑,登基之後又幾次受兄弟質疑,這樣的試探的确很像是他會做的……”

蕭棧為人多疑,對身邊的人雖然人盡其用,但卻沒有多少信任,常常有意無意的要試探,連對沈相也是如此。

而他的幾個兒子裏觊觎皇位的也自是大有人在,當年屠殺太子宮人的事雖然震懾了不少,卻難保證不會有人還心存僥幸。

他自小就沒有體會過多少親情,所以對親人也沒有什麽執念,但凡是他覺得對他不利的,即使是親生兒子,他也不會多一點寬容。

只除了對弘昭。

“孫兒覺得,皇上這次祭天将茂親王也帶上,可能也是在試探。”

沈相搖了搖頭:“不,皇上應該是要動手了。”

仔細将之前這段時間的事歸結在一起,蕭棧已經試探了好幾次了,如今朝中□□和茂親王黨已然清晰,蕭棧不會讓這種拉鋸的派系之争存續太久的,這不但會影響朝政,也難免不會夜長夢多。時機到了,蕭棧就沒有必要再試探了。

“這樣最好,只要弘舉伏法,這段時間的傳言就會不攻自破,變成是他有意栽贓。”

沈相苦笑了一下:“不要想的太好,就算皇上認為這是栽贓,也一樣會暗中調查一番再下決定的,這秘密還是藏不住,你忘記了?還有闵啓元知道這件事……”

“他……難道不是會随着弘舉一起被入罪嗎?”

沈相搖了搖頭,眼中盡是擔憂:“只怕皇上一天疑心未除,就不會讓他立刻就死。只要一審,我們就再難掩蓋。”

沈展翼心下涼了一片。

如今這樣的局勢,雖說可能弘舉失勢,沈家暫時安全,但明顯金萬兩身世仍舊是個不能觸及的隐秘,一旦皇帝起疑,那麽沈家就仍舊是風雨飄搖,少了一個對手也沒有什麽實質性的改變。

而最要命的是,這一回,金萬兩真的是說什麽也不能動了。

只要他一動,就等于是不打自招,完全暴露,并且還能讓皇帝一抓一個準。

現在連沈展翼自己也只剩苦笑,這一次是真的進退維谷,無計可施了。

不過好在形勢還不明朗,皇帝首先要處理的是為他的兒子清路這件事。

沈相仍舊按照原來的計劃,讓沈展翼安排了金滿倉和假金萬兩在祭天隊伍出城的第二天啓程,路線則由原來的往東改為沿着官道往南,保持和皇帝祭天的路線同一個方向。

這當然只是用來幫皇帝迷惑弘舉的。

弘舉必定會在路途中間安排機會,讓金滿倉一行人巧遇外族細作,并且當場抓住,以證明沈家與敬王餘孽有關聯,意圖不軌。

只不過,三方人馬遇在一處的時候,可以說是沈家與細作接頭,自然也能說是弘舉與細作接頭,看的不過就是誰的手快。

而把握了先機的人是沈良承,最後勝利的也當然就是沈良承。

于是,茂親王弘舉裏通外族,混淆是非,嫁禍他人,結黨謀權,意圖于祭天途中弑父奪政,被沈相察覺,先一步下手,将逆賊悉數抓捕。

消息傳回京城的時候,大家都是措手不及。

這一樁案,眼看着就是比當年敬王謀逆還要大。

一時間,京城內外,朝野上下人人自危,不知道這一次的謀逆案,皇帝打算對誰下手。

而當朝丞相沈良承又一次作為謀逆大案的主理,坐在了刑部的大堂上。

所有人都将目光盯在了沈家人身上。

之前在兩派之間搖擺不定的人終于明白了皇帝的心之所向,表面上雖還保持着清高的架子,暗地裏卻紛紛向着沈良承來示好。

沈家的權勢與榮寵幾近巅峰。

然而沈良承卻是知道,攀得越高摔得就會越慘。

蕭棧不會單純的将那些傳言簡單的當做是弘舉的算計和栽贓。

闵啓元與弘舉等人分開關押審問,卻并不有他過問便是征兆。

弘舉這案子看起來是沈相在主理,可實際上,所有涉及的人都是皇帝提出來的。

蕭棧每次召見沈良承無非就是問問他:“你覺得這個人有沒有疑點?”或者直接了當的:“這人得查一查。”

這是蕭棧對他已經不如從前信任了。

他甚至都沒有問過沈良承,那傳言是真是假,你有何話說。

沈良承深夜從刑部大牢裏出來的時候,覺得天氣真是越來越冷了,眼看着冬天就要來了。

這可能是沈家再也走不出去的冬天了。

沈家現今看着風光,但沈相卻只是臺前的一副空架子了,而下午傳來消息,兩個在外任職的孫子也被召回了京城,說是年底述職。

這一張無形的網,蕭棧已經開始收口了。

沈展翼終于在知道大哥、二哥接連被召回京的消息後,坐不住了。

蕭棧行事狠毒,對于敢觊觎他皇位和背叛他的人,向來是斬盡殺絕,現在如果再不将金萬兩和沐晨送走,就只怕當真是要跟着沈家死在一起了。

“爺爺!”沈展翼一直等在門口,遠遠看見沈相的官轎,連忙迎了上去。

沈良辰看着他眼中焦急的神色,只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多說。

兩人一直到了正廳,遣走了所有下人才開口。

“爺爺,眼下這樣的形勢,我看還是送雁文和沐晨出去吧!”

沈良辰長長嘆了口氣。沈展翼原本算得沉穩,但現在這樣的關口上,涉及的又是金萬兩和沐晨的生死,已經難為他能沉住一口氣到現在了。

但沈良辰還是認為,時機不到,他們也許還有機會。

這就像是一場賭博。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蕭棧,也沒有人比他更知道蕭棧的行事作風。

當初他敢放葉簡林一條活路,憑的也就是這了解。

蕭棧對誰都不信任,比誰都涼薄。

但這麽多年,試探了他這麽多次,卻從來沒有過別的動作,就是因為在蕭棧心裏,懷疑只是一種習慣,而沈良承是他心裏最後最可靠的那一顆樹。

他們之間,互相依靠着過了這麽多年,早就明白自己在對方心裏所處的位置了。

只不過,這些話沈良辰沒辦法和自己的孫子說清楚。

他想了想道:“不走,我還有辦法可以試試;若是逃了,皇上必定大怒,那時候……就真是無力回天了。”

“爺爺,咱們這是在賭啊……”沈展翼掩飾不住焦急,對于這中賭博似的決定實在沒辦法處之泰然。

“就是在賭,但賭,還有一點機會,不賭就一點沒有機會……”沈良辰看着沈展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孩子,爺爺不會做任何對你和雁文不利的事的。”

“我知道了……”

沈展翼看着疲憊且同樣憂心忡忡的沈相,欲言又止,最後只扶着老人回了屋裏休息。

就與沈良承預計的一樣,事情并沒有拖很久。

兩個孫子被召回京當天的夜裏,沈府就被鸾鷹衛秘密圍住,只進不出。

沈良承則在深夜時被急招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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