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章
這縣城依山而建,出了南城門便是連綿的群山,除了官道只有幾條蜿蜒輾轉的山路,眼前本來就清淺得難以辨認的小路現在已經完全掩埋在積雪裏,沈展翼不敢耽擱,略微微側耳傾聽,選了右手邊上可能更靠近官道的方向。
有山林阻擋,躲避起來總是要方便一些,再加上這山上林木茂盛,即便鸾鷹衛殺将上來,就算他有再俊的功夫也得在這樹木間打個折扣。
兩人頂着風又是奔出十幾裏地,但聽身後也是一陣淩亂的馬蹄聲,耳邊忽然嗖嗖兩聲,兩枚金錢镖擦着沈展翼的耳邊而過,身後有人大聲喝道:“沈小公子!”
沈展翼一愣。
他們現在雖然并未定罪,但既然皇帝已經派了鸾鷹衛來拿人,自然也好不到哪裏去,卻沒想,這時候居然有人還喊他一句沈小公子。
他也不回頭,只盡量伸長了身子,将金萬兩整個籠罩在自己的身影裏。
陳威見他不理睬,也不敢再甩镖,一馬當先的跟住了沈展翼的馬緊随其後。
鸾鷹衛這一趟出來路上自是有好馬供他們不停的換,可沈展翼卻只有□□一匹,雖也是金滿倉精心挑選的,卻終究是過于疲勞,全力奔跑了這些時候,漸漸就落下了速度,不一刻,陳威幾人已經追到了身後。
“沈小公子,我等不想傷人,還請駐馬随我們回京城去。”陳威再道。
沈展翼此刻也想明白了。
定然是蕭棧顧念沈相,所以交待了不要傷人。
但他可以有沈相照拂,金萬兩卻是不能。
他摟緊了金萬兩冷笑道:“謝你還念我是沈小公子,不過,你這趟差事恐怕是不能如意了,沈某誓與夫人共進退!”
金萬兩眼前一熱,被這一句“誓與夫人共進退”狠狠戳在了心尖上。
他顯然已經被歸類于朝廷欽犯、逆臣賊子,沈展翼卻是名相之後、前途無量,若是跟着他共進退,那就是抛棄了所有的這些家世才學,去做一個整日膽戰心驚、惶惶終日的逃犯,過的就是亡命天涯的日子。
別說是沈家的萬貫家財,便是安身立命的一處狗窩可能都是奢望。
這放棄的哪是一星半點?
他過去也算是個纨绔子弟,如今對自己有這一番不離不棄的心思就已經夠了。
金萬兩心裏替沈展翼盤算着,真要跟着自己浪跡天涯去,那實在太虧待沈展翼了,他也很心疼的。
他心思轉念之間就定了下來,就着自己一手還牽着缰繩,使勁一拉,那馬立即被勒住了去勢,脖頸向後揚起,前蹄在半空中踢了一通才停住。
沈展翼哪想過金萬兩會在這時候突然勒馬,一時反應不過來,險些就被馬翻下地去。
但只這一耽擱,鸾鷹衛已經追了上來,幾人将他倆圍在中間。
“你這是?”沈展翼禁不住要生氣,連眉頭也皺起來了。
金萬兩回頭看了看他,小聲道:“回去吧!”
“……”沈展翼神色不定,看着金萬兩。
“我看,皇上不定顧念着爺爺,就不殺我了呢?”
陳威聽見金萬兩這女裝男音,才想起來沈展翼那位名動京城的佳客是個能生育的羌和人,下意識往他臉上瞄了瞄,心思就轉到一些難以言說的事上,覺得,說不定是皇帝看上了這男人,才要毫發無傷帶回去,卻不一定是為了沈相,到底沈相這丞相做得再得龍心,估計也及不上眼前這個能生育的美人。
随即附和道:“沈小公子不必擔心,皇上只吩咐了我等将你二人毫發無傷的找回去,沒有要怪罪的意思!”
“那他呢?”沈展翼一指身前的金萬兩冷冷道:“皇上有說赦他無罪嗎?”
“那是自然!皇上說了只要你們回去,前事不揪!”陳威心急要将沈展翼兩人弄回去,便順着這話胡亂搪塞。
沈展翼點了點頭:“你是新近才升上來為皇上辦事的吧!”
蕭棧這人性情陰晴不定,對他認為會有威脅的人向來毒辣,即使有沈相的關系在,也斷斷不會說出這樣赦免的話來。
可惜陳威真是最近才在親自聽命于皇帝,對蕭棧的行事作風還不是十分的了解,對于蕭棧與沈相和金萬兩之間幾代人的糾葛更是一無所知,這一下胡說的話不但沒有讓沈展翼安心,反而是連前面的那一句真話也連累着變成了假的。
沈展翼眼望遠處,神情不定。
陳威也不想将他逼得太緊,只謹慎的觀察着。
片刻之後,衆人突然聽得頭頂一聲長鳴,都是不由自主的将目光往頭頂上掃過去。
沈展翼一笑。
陳威立即暗叫不好,提手便要去抽腰上挂着的劍,卻是眼前一花,一個灰色的影子只在他面前晃了一下,他就立即右手大痛,竟是在瞬間被那鷹啄在虎口上,裂了一條口子,鮮血順着手指往下淌。
這一下變故十分突然。
鸾鷹衛等人都不曾想過沈展翼竟然還豢養了一只如此兇悍的鷹。
這一轉瞬的時機正好被沈展翼抓住,兩腿使勁一夾,催着馬從陳威受傷的右手邊竄了出去。
陳威氣急,左手拿劍,跟着就追了出去。
雖然皇帝吩咐了要将沈展翼毫發無傷的帶回去,但受了點無關痛癢的傷回去也比沒回去來的要好點。
這一次,陳威打了手勢,交待幾人往沈展翼的□□的馬腿上招呼。
幾人立即會意,當先就有人随手一擲,從袖子裏飛出一柄薄如蟬翼的飛刀,正釘在馬臀上。
那馬吃痛受驚之下拼力往前亂竄,沈展翼兩手緊攥住缰繩控制,兩人仍是被馬帶得險些墜落。
陳威一見,立即往馬腿上又補了一把金錢镖。
這一回大半的镖都釘在了馬腿上,那馬立即跪倒在地上,将沈展翼和金萬兩甩了下來。
沈展翼在馬倒地的前一刻險險拽住了金萬兩,将他抱在懷裏就勢一滾,才避免了兩人被倒地的馬壓折了腿的危險。
然而他在倒地之前,左邊小腿上就已經被陳威的兩枚金錢镖刺中,翻滾之下,那镖更是深埋在肉裏。
陳威慣用的武器雖是鸾鷹衛統一的佩劍,但其實鸾鷹衛個人除了劍都還練就了一番暗器的本事,陳威最拿手的就是金錢镖。
沈展翼活到現在,其實還是第一次受這樣的皮肉傷,左腿一沾地,受傷處那難忍的疼痛就讓他倒吸了一口冷氣。
金萬兩見他一條腿提着不敢落地方才發現他受了傷,更是心急,想他趕快回京城去,好能仔細醫治傷處,便一邊用肩膀架起沈展翼,一邊急着對陳威道:“這位官爺,你看他受了傷,就讓我們先回那縣城處理以後再跟着你們回去如何?”
失了坐騎,自己又受傷,別說是被鸾鷹衛圍困,便是幾個普通的官兵,自己和金萬兩再想要脫身也是千難萬難了,索性只由着金萬兩與陳威交涉來拖延時間,期望金滿倉能看見焦雛的位置,好能來接應一二。
然而他等來的卻不是救他們的金滿倉,而是尾随着鸾鷹衛而來的縣城官兵。
他們闖出城門的時候就已經驚動了官兵,加上是鸾鷹衛辦差,縣老爺一心想要拍鸾鷹衛的馬屁,連他們追的是什麽人都沒鬧清楚就命人點了三百精兵前來幫忙。
沈展翼看着這些官兵将自己與金萬兩裏三層外三層的圍住了,帶頭的又一副阿谀奉承的嘴臉跟在陳威屁股後面,心下清楚自己這一次是再也難逃了,索性坐在一塊石頭上,撩起衣擺,從靴子裏抽出一把短匕首,一咬牙将小腿上的兩枚金錢镖剜了出來。
金萬兩只看着也替他覺得肉疼,但從前聽說書的說過,這種暗器絕不能留在身上太久,否則随着運動,會更加深入肉裏,到時候就更是難辦了。
他沒在江湖上走過,但江湖的故事倒是聽了不少,這一時之間倒也想起些救治的手段來,扯起自己裙子的下擺就扯下兩條布,一見沈展翼腿上兩枚镖帶着鮮血落地,立刻就拿布纏在傷口上。
好在傷口是暗器所傷,創面不算大,不一刻就止住了血。
金萬兩一顆心放下了一半,頭上汗水沿着臉頰邊往下淌。
他随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往雪地上坐了,見沈展翼擡手把貼着的假胡子撕了下來,才想起左右都是要被抓回去了,自己也不用再扮女人了,連忙把腦袋上松散淩亂的發髻弄散開,随意抓了一個馬尾,用剩下的布條一綁。
他的裙子已經被撕掉一半,剩下的幹脆就脫下來仍在地上,只穿着一條棉裏褲,雖然仍舊看着不倫不類,但也比女裝看起來正常了一點。
那些追上來的官兵這時候才看出來,原來眼前這清秀美貌的人竟是個男子。
沈展翼緩了一會兒,将手伸出去,金萬兩會意,站起來讓他靠在自己身上。
“這位大人,我現在受了傷,也不能走路騎馬了,我看,你去弄個車過來吧,記得鋪的軟一點兒!哦!對了,再順便弄點熱面、點心來,別帶蔥姜。”
那官兵帶頭的人只是個千夫長,不知他身份,見他在鸾鷹衛面前這樣張狂,也不細想,拍馬屁的本能直接就露了出來:“混賬!你一個階下之囚也敢對陳大人這樣指手畫腳!”說話就拿馬鞭往沈展翼身上抽過去,想要讨好陳威,為他出氣。
陳威手上一楊,正好用自己的馬鞭把那人的纏住,抽手一甩,将那人的鞭子丢出老遠,而後冷冷哼了一聲道:“你去照做!”
那人撿了個沒趣,眼角瞟見沈展翼一臉嘲諷的笑卻是敢怒不敢言,只得找來兩個手下交待了去做。
這處離縣城已有些距離,要雇馬車又要買點心熱面,一來一回自然是要費些時間。
等一切都準備好了,沈展翼也不客氣,讓金萬兩架着自己坐在馬車上,簾子半敞,對陳威笑道:“謝陳大人,不過在下習慣了安安穩穩的吃飯,我看就等我們吃完了再趕路吧,你看呢。”
他話雖是詢問,但動作卻沒征詢的意思,兩人端起面碗,就着小桌上的點心、鹹菜慢條斯理的吃了起來。
陳威心裏将沈展翼罵了個狗血淋頭,臉上卻裝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等兩人面也吃了,點心盤子也空了,連面湯都喝過了,才拱手恭敬道:“沈小公子,咱們現下可該回去了,不然皇上等得久了怕是會生氣呢!”
那千夫長剛剛吃了個虧,本欲在路上想辦法刁難出氣,現在乍一聽陳威恭恭敬敬的叫了一聲沈小公子,當即吓得不輕。
能讓鸾鷹衛都要如此态度的沈小公子哪還有第二個人?不就是沈老相爺家的沈展翼嗎?
但他眼見沈展翼此刻雖然被鸾鷹衛追捕,卻不見鸾鷹衛對他有任何不恭敬的地方,思來想去也沒想起沈家犯下什麽罪名,便琢磨着其中必定暗藏玄機,是他這種沒有品級的小人物所不能窺見的了,登時心裏就是七上八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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