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章

他馬屁沒拍成,還莫名得罪了沈展翼,嘴上也不敢再多話,只聽着陳威的命令、看着陳威的臉色行事。

鸾鷹衛行事向來都是橫着走的,這事上雖對沈展翼兩人恭敬着,但對下面的人卻仍是嚣張,想着路上沈展翼還得人伺候,陳威斜眼看了看身後心驚膽戰跟着的千夫長道:“你選上五十個人跟着,送到京城再返回。”

他也不多說,吩咐完了,就策馬當前走了。

那千夫長卻是有些難辦了。

這差事說好不好,說壞不壞。

辦好了,縣老爺那裏能吹噓些功勞來,可辦不好,保不齊就丢了官了。但見陳威根本就沒有等他慢慢考慮的意思,也就只得硬着頭皮點了五十人。

沈展翼和金萬兩吃飽喝足,身上也暖了,坐在馬車上到底還是比騎馬要舒服得多,眼下情勢便是操心也沒有什麽用了,也就暫時又撿起了公子哥的派頭。

金萬兩卻掩飾不住的心事重重。

他長到這麽大,向來只為兩件事發愁,一個是怎麽多賺錢,一個是怎麽少花錢。

如今卻多出好幾樣愁事來,一時半刻的,還真有些不适應。

最愁的當然是自己這身份回去了,不知道皇帝得給他安個什麽罪名,是殺頭還是流放?會不會連累了沈展翼?

然後就是沐晨現在跟着裴安也不知是不是安好,自己當真不能活命的那天,不知還能不能見他寶貝兒子最後一面。

當然還有一件比較起來算是很小的愁事,自己辛辛苦苦攢下來的這兩萬多兩銀子不知道會不會被查抄充公……

沈展翼也大致能猜到他的心事,但眼下無計可施,只好裝作看不見,小心翼翼的将受傷的腿挪了挪,枕着金萬兩的大腿打趣他道:“娘子這發型可差了不少,連只簪子也沒有。”

金萬兩心不在焉的摸了一把頭發,原來插在頭上的那只玉簪早就不知道丢在了哪處,放在以前是一定要心疼幾分的,現在卻覺得也沒什麽好計較的了,便嗯了一聲,也沒說什麽。

沈展翼心裏暗暗嘆了一口氣,看着金萬兩的愁容又是心酸又是心疼,禁不住看着看着就眼前發熱,那苦澀從眼底一直苦到心裏。

兩人沒被五花大綁,一路上算是舒舒服服的回了京城。

皇帝聽了陳威的回報也沒有多說,只沉聲交待先關在刑部大牢裏,等待候審。

至此,京中傳言都道,沈家終是要敗落了。

只是卻仍是沒人猜得透,到底沈相是觸到了皇帝的哪一處逆鱗。

雪中送炭無,落井下石衆。

沈展翼的入獄似乎就是沈家這棵大樹傾倒的标志一樣,一份份彈劾沈相、參奏沈家的折子紙片一樣飛到了皇帝跟前。

連十幾年前,沈展翼孩童時搶了哪個農家孩子一個玩具也被渲染成欺霸橫行,嚣張狂妄。

所有人似乎都一下子聰明起來似的,揣度着皇帝的心思,覺得這是蕭棧為太子登基做準備,覺得這是蕭棧怕沈相倚老賣老欺壓新皇,甚至覺得,這根本就是太子的意思。

就算沈家向來就是太子一派的領軍人物,但有誰願意自己一登基就要先讓他居着一個保皇有力的大功呢?

人心向來最是難測,但凡辛苦上位的皇帝都要殺一殺當初出力、立功最多的功臣,這幾乎已經是歷史不能改變的一個規律。

太子弘昭也不會例外,只不過下手早晚而已。

更何況,早就有傳言,沈相與敬王餘孽有牽連,說不好,他真是要趁着新老皇帝交替的脆弱時機謀反呢!

蕭棧清早醒來就看見床邊腳踏上疊落着一堆的奏折,小山一樣的。

老太監聽見動靜進來伺候,見蕭棧看着奏折便道:“沈相批了一些,剩下的這些,沈相說事關重大,還得皇上您親自拿主意。”

“人呢?”

“在外面坐着,沈相說今冬雪早,這漫天的白看着清淨,想自己坐一會兒。”

蕭棧此刻已經下不了地,由老太監伺候這梳洗用膳後,就倚在床邊,示意那老太監将沈相已經批閱過的奏折拿過來幾份。

倒不是他不放心沈良承,只是想要看看他的字而已。

蕭棧此生最大的本事就是模仿別人的字,然而,這麽多年來,只有沈良承的字無論是他怎麽模仿,看着都覺得別扭,還是覺得他本人寫出來最好看,不張揚、不拘泥、亦不賣弄。

那幾本奏折批得中規中矩,朝堂中的事關乎百姓生計的,沈良承向來都很仔細。

蕭棧咳了幾聲,指了指一邊沈良承沒有批的。

翻開一本,上書沈良承倚仗皇威欺壓百姓。

再翻開一本,上書沈良辰結黨營私買官賣官。

又翻開一本,上書沈家居功自傲藐視皇權。

“呵!……咳咳……咳……你看看,原來你得罪的人可真是不少……”蕭棧笑道。

說完才想起沈良辰不在屋裏,一旁站着的是老太監。

“去叫沈相進來,朕有事……問他……”

老太監領命去了,卻遲遲沒有回來。

直到蕭棧等得臉色都黑了,幾乎就要發怒喚人的時候,老太監才慌張進來禀道:“皇上,沈相昨夜觀雪受了風寒,剛剛在外面暈倒了,奴才已經命人将沈相送去暖閣歇着了,您看這……”

蕭棧聽了一愣,随即問道:“他什麽時候出去的?”

“子時過半……”

沈良承自那日被蕭棧宣進宮中,就被禁足在皇帝寝殿內,沒有聖命不得離開寝殿一步。

這原本是個囚禁的意思,但沈良承并沒顯出一分的不滿,仿佛只是來陪着病榻上的蕭棧說說話解解悶一般,以至于連蕭棧自己都幾乎忘了,他還關着沈家一家幾十口人,連沈相最疼愛的孫子也被自己關在大牢裏。

蕭棧在老太監的攙扶下去了暖閣。

太醫正在診脈。

幾輪下來,得出的結論則是,沈相憂思過甚、體虛氣虧、風寒入體、邪侵五髒,恐怕是一時難愈。

蕭棧看着沈良承花白的頭發靜了許久,最後只道:“好好醫治,沒有朕的吩咐,誰也不許打擾沈相。”

他也沒再回寝殿,就着暖閣的卧榻坐着,看着太醫進進出出、小心翼翼的為沈良承針灸、送藥。

不知多久,外面響起一陣喧嘩,老太監出去看過,回道是太子在外求見。

弘昭是為了沈展翼而來。

沈展翼腿上的傷本來不大,但初時沒有及時醫治,等到了大牢裏也沒人給他醫治,一耽擱下來,就化膿感染了,一條小腿腫脹發紫,人也因為發炎而高燒不退。

金萬兩極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卻是求告無門。

只要進了這大牢便是罪犯,還沒見過有人能完完好好出去的,更別說是再和當初一般地位的。

那些獄卒向來壓榨習慣了,即便是沈展翼,現在也不過就是個沒有最後定案的罪犯而已,至多不用刑,其他的關照都是要那真金白銀換的。

金萬兩這一回當真是沒有吝啬,出手還相當大方,進來頭一天就藏在沈展翼背後偷偷摸摸的拿出來一百兩一張的銀票給了獄吏,又分了幾張十兩的小票給獄卒,當真是打點得滴水不漏。

他平日相當小氣,卻十分明白有錢能使鬼推磨的道理,眼下這情形想要等着沈家人來關照已經是不可能了,自然是萬事靠自己。

起先幾天,他的銀子還是相當有用。

獄卒不但一日三次熱飯熱菜送進來,還每天給他一壺酒和一小包金瘡藥。

但幾天之後,卻都變了态度,一天只來送兩次飯菜和水,原先的酒和藥都沒有了,甚至連那飯菜有時也是馊的。

金萬兩一琢磨,覺得可能是原先用來通融的銀子就值這麽一陣子的,便只得又拿了銀子趁着獄吏巡查的時候往他手裏塞。

然而這一次卻是說什麽也不管用。

獄吏看了一眼銀票,不無可惜的道:“你這孝敬的可是挺大方,可我還想妻兒老小平安,這銀子可收不起了!”

金萬兩哪能明白這些事,被獄吏說得一頭霧水,以為是自己的數目給少了,連忙又從懷裏往外拿了幾張銀票想要塞給獄吏,卻被獄吏一推,要退回來。

金萬兩連忙慌張着又推過去,糾纏中兩人的手被沈展翼按住了。

“?怎麽了?”

沈展翼對着獄吏笑道:“外面的人叫你讓我們自生自滅對吧。”見獄吏不回答,沈展翼繼續道:“我不會讓你為難,這銀子你只管照收,吩咐你也只管照做,不過我們到底沒有最後定罪,凡事留三分餘地對誰都好,對嗎?”

獄吏暗自掂量了一下,笑道:“沈小公子是明白人,我也不是惡人,不過有些事可不由我左右,皇上吩咐過了,誰也不準探視,沈小公子要是想賄賂在下見什麽人,那可是萬萬不能的。”說着又将銀票往回推了推。

“沒那意思,只不過是想大人每日按時送足能吃的飯菜而已。”

獄吏瞄了一眼兩人,一笑:“這事好辦。”說完,将銀子揣在懷裏走了。

金萬兩還想叫住獄吏交涉,卻被沈展翼攔了下來。

“你讓我再試試,說不定再多給點兒,他就又願意給你拿藥了呢!”

“別浪費銀子了,沒用,外面一堆的人等着咱們沈家敗了、散了呢!”沈展翼直了直腰,在雜草上坐正了:“都是你辛苦攢的,喂這些混蛋多吃虧!”

金萬兩嘆了一口氣,也坐在他身邊:“這時候還攢着有什麽用?你的傷口還有點發炎呢,沒有酒和藥可怎麽辦?”

“沒事,你看!”沈展翼往傷腿上拍了拍笑道:“已經快好了!那幾壺劣酒、一點兒藥粉哪裏值那麽多銀子?”

金萬兩一想自己前後已經送出去六百多兩銀子,換來的也不過就是那麽一丁點兒的東西,也是氣得一拍大腿:“這根本是趁火打劫!”

沈展翼一笑,将氣憤的金萬兩摟在懷裏:“就是!你不是一向最會算計的嗎?怎麽今天就沒算過來?還要去白送錢?”

金萬兩白了他一眼:“你不是也往人家手裏塞?”

沈展翼原本只是想逗着他說說話,免得他總是郁郁,也就沒怎麽仔細話的內容,不想現在卻被抓了小辮子。不過他在金萬兩面前向來臉皮厚,也沒覺得丢臉尴尬,應變道:“該花還是得花,難不成你還總想吃馊飯?”

金萬兩不再說話,看着沈展翼的腿,伸手輕輕摸上去,最後一歪頭靠在男人肩膀上喃喃道:“都是我連累你……”

沈展翼聽得心裏一陣陣的酸楚,輕拍他的肩頭:“沒有的事。你要不是嫁到沈家,現在也不會沾上這牢獄之災。”

金萬兩搖了搖頭,默不作聲。

兩人心裏都是各自的心事,話雖說到這裏,卻都留着大半沒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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