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章

若是牽扯起陳年舊案來,其實也算不清楚到底是誰連累了誰,如今這結果就像是早就注定了一樣。

即便沒有蕭棧,蕭衍也未必就能安穩上位。

而就算不是沈良承,蕭棧也一樣能找到一個肯為他做事的張良承、李良承。

反倒是若沒了這一件敬王謀逆案,可能蕭衍與葉簡林終其一生也不能突破君臣的束縛,那今天可能就根本沒有金萬兩這個人。

孰是孰非,其實糾纏起來,根本就是一筆糊塗賬,誰也沒多賺到什麽。

事實已經如此,再感嘆那些如果、假如也無濟于事,沈展翼每日最重要的日程也就剩下跟金萬兩在這艱苦的環境裏,假裝未來一片大好似的調調情、逗逗樂了。

只是他腿上的傷口卻在這陰冷潮濕的環境裏變得不太好了。

獄吏原先給的酒和藥就不是什麽好的,如今連這些也沒有了,沈展翼的傷口也只能是聽天由命了,索性天氣是一天冷過一天,傷口惡化的速度也慢,但這樣拖着終究還是不行。

這日一早,金萬兩在沈展翼懷裏一張開眼就覺得有些不對。

平日都是沈展翼比他先醒,每次只要他一張開眼,就能看見沈展翼看着他的溫柔的目光。

外面寒冷,但男人懷裏很溫暖,兩人即使只是這樣無聲的對視着也是在這艱苦環境裏難得的美好時光,所以金萬兩只要睡覺就會乖乖窩在男人的懷裏,而每次一醒過來,也必定直接望向男人的眼睛。

只是今日,金萬兩擡眼看見的卻只有男人緊閉的雙眼和微微發紅的兩頰。

等了一會兒,金萬兩在男人懷裏動了動,見他仍是雙眼緊閉,立刻醒覺,忙将手背貼在沈展翼的額頭上,那溫度竟是燙人。

金萬兩一驚,昨天夜裏睡前他還細心的摸過,沈展翼那時的體溫還是正常的,現在一大早就燒得這樣燙人,甚至都有些半昏迷,說明腿上的傷口一定是已經化膿發炎得很厲害了。

金萬兩将手又從沈展翼領口伸進去,男人連胸口也是燙人的。等他解開沈展翼腿上的布一看,傷口已經潰爛,黑黃的膿血從傷處留下來,還帶着腥臭味。

難怪沈展翼每天都要等到天全黑了才解開清理。

可說是清理,也不過就是拿清水擦一擦,根本沒有任何作用。

金萬兩眼睛一酸,明白沈展翼是怕自己擔心。

可現在他手邊除了一小盆喝的涼水其他就什麽也沒有了,別說是治傷,就是退熱也根本做不到!

他将沈展翼扶着躺好,又将自己裏衣的袖子扯下來浸在水裏,過一會兒放在沈展翼額頭上冰着,再從貼身幫着的油紙包裏拿出幾張百兩的銀票來。

這邊不停的換着沈展翼頭上的布,那邊焦急的望着過道裏的人影。

直到快晌午了,才見兩個獄卒提着木桶來送飯。

金萬兩連忙伸手攔住了人,使勁往兩人手裏塞銀票,低聲央求獄卒弄些烈酒。

經了上一次獄吏巡查的事,金萬兩也明白沈家現在跟以前大不一樣了,等着往他們這井裏扔石頭的人多了去了,想用銀子換救命的藥是絕對不可能的了,但卻仍是抱着一絲的希望,想着也許弄點酒來應該不是特別為難的事。

幸好是他運氣。

這兩個獄卒平時一直只是負責送飯,油水輪到他們的時候不多,這一下子看見一百兩銀票連眼睛都綠了,且說這烈酒也不難弄,只要他們晚上給值夜的獄卒送酒菜的時候多帶進來一壺就是。

兩人互相看了看,都是心照不宣,将銀票揣了道:“等晚上吧!”臨走還多給了金萬兩一些菜飯和水。

金萬兩這才稍微有些鎮定下來,仍舊不停的給沈展翼換額頭上的布。

到晚上,那獄卒卻還沒有影子,送飯的換了兩個人。

金萬兩不明就裏,也不敢聲張,本想套套話,卻見獄吏跟在後面,只得按下等着。

然而從他發現沈展翼發燒到現在已經一整日過去了,不但水米不進,甚至是燒得直冒胡話,再不想辦法怕是人就要燒壞了!

金萬兩急得眼冒金星,卻是束手無策,只能将沈展翼抱在懷裏,看着他幹裂的嘴唇、聽着他不知所雲的胡話,那壓也壓不住的絕望漸漸讓他止不住的想要落淚。

“……元寶……”金萬兩嗓子急得啞了,低低喚着沈展翼,希望他還能聽見自己的聲音,希望他能多堅持一刻。

他心裏被沈展翼的高燒燒得翻滾着難受,一遍一遍喚着元寶的時候,連眼淚鼻涕都不争氣的流出來了。

這牢籠因為有沈展翼在他身邊,一直以來都沒讓他産生更多的恐懼感,仿佛不過是換了個不太好的環境和沈展翼繼續厮守一樣。

在他心裏,沈展翼是無所不能的。

只要這個男人在他身邊,他就不必擔心任何事,即便是再艱難的事,沈展翼也一定有辦法去解決。

這男人的強大一直以來都是将他整個的罩在身影裏保護着的,以至于他都漸漸忘記了其實他也不過是肉體凡胎的普通人而已,也會生病,也會受傷,也會有為難束手的時候。

“……少爺……”沈展翼不知什麽時候張開了眼,看着金萬兩喃喃喚了一聲:“別擔心……明天肯定能賣出去……”

金萬兩愣了一下,而後想他大概是燒糊塗了,以為還在曲周呢,便心酸難過的順着他的話安慰道:“是了,明日一定能賺得盆滿……元寶……你渴不渴?”

男人眼睛半睜半閉,兩頰仍舊是不正常的紅色,眼珠轉了轉,費力的伸手摸了一下金萬兩的臉微笑道:“叫裴安煮點酸梅湯吧,多放點桂花,你最愛喝了……”

“……嗯……”金萬兩終于沒能忍住,眼淚啪啪落在男人胸前,抽搭着應了一聲,卻不知道還能再說點什麽了。

“下雨了?沐晨是不是還在外面玩?趕快叫他回來……”

“……嗯……”金萬兩輕輕撫着沈展翼的臉,淚光裏,男人的臉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像是累了,沈展翼閉眼安靜了一會兒,才又低聲念叨:“雁文……沈家對不起你,可我……可我……”

金萬兩聽着,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等了一會兒,本以為他會接着說什麽,卻聽他又輕笑着道:“雁文,你別怕,有我在……我們還有那麽長的歲月要在一起呢……你……別怕……”

本來已經收了的淚,瞬間又止不住落下來。

他和沈展翼的這段情緣,原本也說不上門當戶對,但他私心裏喜歡他喜歡了十幾年,便是只有一天在一起的機會他都是想要極力争取的,如今他不但在沈展翼的身邊,還給他生了小孩,這幾乎就是他想過的最美好的日子了。

原本他也沒奢望沈展翼對他的感情能始終如一,就算男人真就只是一時新鮮也沒關系,反正他是打算賴着沈展翼到不能再賴着的時候,多一天也是他賺了。

可如今聽着沈展翼糊裏糊塗說的這些話,竟是對他死心塌地,真心誠意。

這般癡迷的程度,他以前連想都不敢想。

可一想到沈展翼如今卻被自己連累到幾乎家破人亡,心就跟放在火上炙烤着一樣,難受得恨不得挖出來撕碎了才好。

他低了低頭,将臉貼在沈展翼滾燙的額頭上,手不停的撫摸着男人滿是青茬的下巴,心裏把能求的神仙、佛祖都念叨了一遍又一遍,期望着有誰能開眼,救一救他的沈展翼。

直等到夜深了,那兩個收了他銀子的獄卒也沒來,金萬兩幾乎都已經絕望的時候,卻見到了一個意外的探視者,工部右郎中令王敏陽。

當初虧空建堤壩款項一是上,王敏陽給沈展翼的證據幫了沈家不小的忙,事後沈相也多番提攜,如今王敏陽已經做到了三品郎中令,算得上是升官發財、一展抱負了。

眼下朝中各人都因為沈家被圈禁、沈展翼被入獄而忙着撇清關系,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被牽連進去,敢冒着風險為他們求一句情的人都沒有,更別說是還願意到這陰冷腌臜的大牢裏來探視了。

王敏陽一直沒來,卻不是并不是因為也和其他人一樣想要撇清關系。

當初若不是沈展翼拉了他一把,他已經在這一次的茂親王謀逆案裏抄家滅族了,這份恩情他無論如何也好好的記在心裏的。只是他雖然任的是三品大官,可因為向來辦事規矩不和其他人茍合,在朝中的人脈便少得可憐,直到最近搭上一個獄吏,想盡了辦法,趁着夜深了才能偷偷來看一眼。

他原想沈家雖然風雨飄搖,但到底沈相如今還仍是當朝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沈展翼在獄中至多就是困苦一些,沒想到竟是這樣凄慘。

金萬兩與他兩人一照面都是一愣。

王敏陽是沒想到他們境況這般慘。

而金萬兩則是摸不準這人來看他們的目的。

兩人靜了片刻,王敏陽小聲對金萬兩道:“金少爺還記得在下嗎?”

金萬兩看看他,點了點頭。

王敏陽舒了一口氣:“在下不能多呆,金少爺有沒有什麽事在下能幫忙?”

“……你真能幫忙?”

王敏陽點點頭。

金萬兩想了一下,覺得冒險一次也比坐以待斃好,連忙輕手輕腳将沈展翼放下了,背過身從懷裏掏了一張百兩的銀票,想了想,有換了一張千兩的,這才轉身走到王敏陽跟前,借着握欄杆的時機塞給王敏陽。

王敏陽當即明白,連忙按住金萬兩的手急道:“少爺不必這樣,你只管說,王某一定盡力,沈公子救在下一族,這恩情王某一輩子也還不完!”

金萬兩哪敢相信會有人幫忙不圖利益的,見王敏陽推脫以為他嫌少,伸手又掏出幾張銀票,急得話也說的颠三倒四:“我知道這些少,不過,我現在身上沒那麽多,等出去……不對,你只要幫我弄些救命的藥進來,我就告訴你怎麽聯系我家仆,他那裏還有,一定不會虧待了大人……”

掙了一會兒,王敏陽怕耽誤時間,便不在推脫,簡單問了沈展翼的情況,又問了外面還有什麽人能為他們奔走的。

金萬兩一方面不敢說真話,一方面也的确是說不清楚這時候還能有誰願意為沈家奔走,于是也只是說了沈展翼的傷勢,其他的就沒有多說了。

王敏陽自然明白其中道理,聽金萬兩說沈展翼高燒一整日後,便匆匆出去了,片刻回來,手上就拿了半壺的酒來。

這是值夜的獄吏喝剩的,先拿來給沈展翼消炎、退熱應應急。

随後他便離開了,直到半夜十分,才又回來,手上已經提着一個食盒。

他使了銀子安排好獄吏,借口說是送點好吃好喝,将藥藏在了食盒底下。獄吏掀開蓋子看了一眼,不過是一盤牛肉,一碗熱湯,外加幾份小點心,一擺手就叫他拿進去了。

金萬兩得了藥,就手忙腳亂的往沈展翼傷口弄。

他也沒見過大夫治傷,只憑着從說書的那裏聽來的只字片語,給沈展翼用酒消毒傷口,又包上藥粉,而後又借着用水給他降溫。

那瓦盆裏的水本來已經被來回用得溫了,但晚間牢裏氣溫低,水倒是又冰了起來,勉強也算能解眼下之急。

等忙活完了,金萬兩才想起食盒裏的湯,一聞,立刻高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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