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章

那只是碗普通的參湯,但對于現在的沈展翼來說,卻是吊着命的好東西。

有了這些救命的東西,第二天天亮的時候,沈展翼的熱度已經沒有那麽高了,人也清醒了一些,撐着酸疼的身體做起來時,正看見金萬兩拿着替換的濕布正打着瞌睡,雙手因為一夜都在冷水裏浸洗凍得通紅。

沈展翼挪了挪傷腿,雖然仍舊鑽心的通,但感覺已經不像原來那樣腫脹,看那樣子應是金萬兩想辦法處理過了。

他前一天燒得糊裏糊塗,大部分時間都是昏沉的,也沒什麽印象,不知道金萬兩哪裏想的辦法弄的藥,也不知他有沒有因為自己生病受什麽委屈了沒有。

但只是看着金萬兩困乏的樣子,他也猜到昨天金萬兩一定是為自己擔驚受怕了一天一夜,心下自是難受愧疚。

等他輕輕挪動着靠在牆上後,更放輕柔了動作,小心翼翼将金萬兩摟在懷裏,讓他枕在自己肩膀上,一只手覆在他手上,給他暖着。

擡頭正好看見大牢頂上一塊扇巴掌大的通風口外的天,澄清碧藍,窗口一層薄薄的雪。

沈展翼慢慢貼着金萬兩凍得冰涼的額頭,看着那一方天,雖然境況凄涼,卻仍是漸漸在心裏生出了患難的暖意,竟是覺得有種相依為命的感覺。

這情誼艱苦,比起原先他曾設想過的,給金萬兩一個奢華的生活的願望天差地別,但更真實,踏實,也更讓他愛到了骨血裏,再也割舍不下一絲一毫。

王敏陽半夜從大牢裏探視歸來後,就急匆匆去了琅明義的府上。

誰都知道琅明義與沈展翼感情深厚。

可也正是因為這樣,所以也沒有人敢賣琅将軍一個薄面,誰都知道沈展翼此次能逃出沈府靠的都是琅将軍,于是都是深怕一個不小心再着了他的道,當了墊背的。

琅明義只有苦笑搖頭的份,卻沒辦法保證任何的事。

王敏陽當然也明白其中道理,但終究還是覺得就算要聽天命,也要先盡心盡力才好。

琅明義思來想去,除了弘昭,再沒有別人能說得上話了。

弘昭一聽沈展翼居然受了傷、生了病,立時就坐不住凳子了。

蕭棧明白弘昭的心思,這件事上仔細交待過要瞞着他,是以宮裏人人心中都知道沈展翼如今境況堪憂,卻唯獨弘昭只道他們不過是被捉回來又關在了相府。

等他莽莽撞撞跑到蕭棧寝宮去求情的時候,偏被太監攔着說是皇帝不在殿內。

他并不知道沈相病倒的事,只以為是蕭棧知道他要求情不願見面,更是焦急,說話聲音不免就大了一些,言語往來之間被蕭棧聽去了不少。

蕭棧本來确是不想管其他的事,但看了看病中昏沉着的沈良辰,終究是坐正了身子,讓人将床帳落下了,而後才讓弘昭進來。

暖閣裏藥香彌漫,炭火生也旺,弘昭跪在地上不敢擡頭看蕭棧的臉色,額頭上因為緊張布滿了細汗。

蕭棧沉着臉色聽完他的求情,沒有任何表示,只眯起眼睛看着自己的兒子。

弘昭在衆皇子裏最得蕭棧喜歡,可要細說其中原因,恐怕除了蕭棧自己,根本就沒有人知道,就連沈相也都以為是他寵愛弘昭生母的關系。

但事實卻是,蕭棧斟酌立儲的時候,沈相說過的一句話。

那時候,蕭棧上位已經有幾年,但後宮中的嫔妃仍舊只有從王府中帶過去的幾個,子嗣也沒有增添,于是納妃充盈後宮、立儲以安民心兩件事就成了當務之急。

蕭棧心中還沒有最好的人選。衆皇子各有長處但也各有不足,蕭棧與沈相閑聊時便提了一提,說起幾個皇子的秉性為人,沈相獨對弘昭贊許有加,認為他仁厚、中和,若将來能接大統,必定會是個仁君。

蕭棧當時對于這樣的結論不以為然。

然而之後暗中觀察時,也發現弘昭的确是幾個兒子裏最敦厚的。

作為一個國君主,掌控着的天下人的福祉,當時英明果斷的人才能能勝任。但昕國打江山的皇帝都手段毒辣,眼下到了守江山的時候,卻的确應該用施以仁政來穩定民心、休養生息了,弘昭雖然不夠果決,但若為他培養一批擔得重任的朝臣來彌補也無不可。

那之後,蕭棧漸漸對弘昭關注起來,還冊封了其母為後,且專寵多時,甚至在她死後都沒有再立後。

所有人都只以為蕭棧對弘昭的喜愛,是源于對其母的寵愛,卻并不知道,蕭棧心中在認定了沈相的那一句評價之後就已經打定了主意,弘昭立為太子之後,他的母妃就必須死。

女人對于蕭棧來說,一直都只是個工具,從前用來改變地位,現在用來傳宗接代。

既然儲君人選已經定下來了,那有沒有皇後也沒有什麽重要的,他向來不會受後宮之事牽制,在他屠殺了那麽多尋事的妃子、宮人之後,後宮的人早就噤若寒蟬,他樂得清靜。

過了不知多久,弘昭還跪在地上以頭點地,不敢起來。

蕭棧想起往事,一時出神的看着他,竟是想不起他母親被自己毒死的那一年弘昭究竟是幾歲。

他将沈展翼和琅明義召進宮來給他做伴讀,一半是要陪伴、安慰他喪母的孤獨、難過,一半也是希望能給他培養一兩個最忠心的輔政之人,就像他和沈相。

而私心裏,他也是想給沈相一個更穩固的沈家。

哪還有比做儲君最身邊的人更好的位置?

想到這裏,蕭棧嘆了口氣,指着旁邊一個椅子道:“起來坐着吧!”

弘昭擡頭望向他,卻沒動,眼裏氤氲着濕氣,盡是懇求之色:“父皇……”

蕭棧看他一眼,讓太監帶着兩個太醫去給沈展翼治病,又傳了旨意,傷勢嚴重的話允許沈展翼回府養病。

弘昭一心高興,連忙又跪在地上磕頭謝恩。

蕭棧揮了揮手示意他回去。

“謝皇上……”沈相不知何時已然醒了過來,也聽見了蕭棧傳旨。

“朕說過不會對你沈家人如何。”

“那就請皇上也寬恕了沈家的孫媳吧……”

“……”蕭棧冷哼了一聲,本想怒罵他幾句,但一想到他病還重着,只好忍了下來,但還是撩起床帳讓沈良承看見了他陰沉着的臉。

沈良承也不以為意,只淡淡一笑,不再求情。

太醫到了大牢的時候,金萬兩正用酒給沈展翼擦拭傷處。

那兩枚金錢镖造成的傷口本來不大,但沈展翼當時處理的方法粗暴,加上創口沒有即使消毒處理,以至于現在已經爛了銅錢大小的一塊肉。

兩個老太醫只往那傷腿上一湊,就聞見了混在酒味裏的腐臭味道:“這傷口有多久了?”

金萬兩連忙道:“半月有餘了。”

太醫看了一會兒,又摸了脈,對身邊跟着來傳旨的老太監道:“煩請公公跟皇上禀明,沈小公子的傷需要個幹淨的地兒治療,只怕這牢裏……”

他話未說完,那太監連忙道:“皇上有旨,允許沈小公子回沈府醫治,老奴這就喚人來。”

“等等!”沈展翼撐着身子,在金萬兩的攙扶下單腿站起來問道:“皇上說放我們回府?”

“皇上只說了允許你回府,至于沈小公子您身邊的這一位……皇上可沒有提起,老奴做不得主……”

沈展翼原也想,蕭棧絕不會這麽輕易就肯放過金萬兩,便道:“那我也還是留在這裏吧,就麻煩王太醫将就着在這裏給在下治一治吧。”

“這……”

王太醫和另外一個許太醫對望一眼,心裏都是難辦。

既然是皇上親自交待了來治療,又允許沈展翼戴罪回府,那自然是不希望他死,必須要治好了才行,可這大牢裏陰濕寒冷,髒亂不便,就算一時治好了,也很難保證不會再次感染惡化。

金萬兩一聽皇上允許沈展翼回府治病,樂得差一點跳起來,也不再愁眉苦臉,腦子也靈光了,急急忙忙的從懷裏往外掏銀票朝兩個太醫手裏塞,一時高興得忘了沈展翼現在還靠着他支撐才站得穩,一動步的時候,險些害得沈展翼摔趴在地上。

“哎哎!……我不回去!”沈展翼一只腳站着,身上病的沒有力氣,根本攔不住金萬兩,只得喘着氣虛虛弱弱的扯着金萬兩的衣袖強調自己的意願。

金萬兩哪還管他這些糊塗立場,對着兩個太醫和老太監的臉上笑得真真一個谄媚,生怕他們一時不高興又不準沈展翼回去,一邊揮手趕蒼蠅似的趕着沈展翼拉扯他的手,一邊堆笑着跟人說着好話,一邊也将沈展翼的傷勢誇張得瘆人,力求讓他們篤定的認為沈展翼必須回府治療。

其實就算金萬兩不這樣,那老太監也懂得做人,定會放了沈展翼回府。

不過,當事人卻偏偏不領這個情。

沈展翼沒有了金萬兩的支撐站不久,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耍賴這件事雖然有損他沈小公子的威嚴,但和與金萬兩分別、将金萬兩一個人丢在這黑暗的大牢裏比起來,根本就不算什麽。

金萬兩見三人都沒有異議,連忙回身去扶沈展翼。

卻見沈展翼就是不肯站起來,不論他低聲勸什麽,都是只有兩個字“不走!”

金萬兩急得汗都淌下來了,生怕那三人突然改變主意,情急之下低聲罵道:“你這混蛋玩意兒,我銀子都給了,你不回去,我不是吃大虧了!混蛋!王八蛋!我攢那些銀子容易嗎?是讓你這麽敗家的?”

他聲音雖然壓低了,但到底還是處在一個牢室裏,三個人也聽得清楚,一時之間分外尴尬。

金萬兩見沈展翼犯渾,急得無奈,當下便一掌刀敲在他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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