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章
他其實根本沒什麽武功,只不過以前常聽說書的這樣講,情急之下胡亂拿來試,也是沈展翼病的身體虛了,才當真被他這一掌敲得半昏過去。
見這招奏效,金萬兩忙對那兩個太醫道:“不好,不好了,大人您看,他都暈過去了,趕快擡回去治病要緊啊!”
那兩個太醫分明看見是他把沈展翼敲暈的,此時聽他一說,反而不知道要說什麽了,還是那老太監見事快,招手就叫進來兩個獄卒,一背一扶的,将沈展翼背出了大牢。
他們前腳出了牢門,獄吏後面就将牢門關上,用一指粗的鐵鎖鏈牢牢将鐵栅欄鎖上了。
金萬兩就在這嘩啦嘩啦的鎖鏈聲中看着沈展翼的背影一步一步出了他的視線,直到再也看不見,還是沒舍得收回目光。
他剛才急着讓沈展翼回去,滿腦袋裏想的都是要他好好醫治傷口,根本就來不及去想其他。
可現在沈展翼的人走了,他的人卻空了,心裏腦裏都空了。
只剩下沈展翼最後的那一個背影。
他現在連以後還能不能再見到沈展翼也不知道。
也許,那一記掌刀就是他和沈展翼這一輩子最後的告別了。
現在想起來,覺得這樣的告別真是有點太粗暴了。
他那時候要是腦袋更清醒一點就好了,可能還來得及在沈展翼被背出去之前抓一抓他的手,或者摸一摸他的臉,至少也該再多看他一眼。
金萬兩兩手死死抓着栅欄,那鐵質的栅欄冰冷刺骨,他卻分毫感覺不出來。
他也不覺得心裏有多少生死離別的痛。
只是覺得呼吸有點困難,喉嚨裏有點堵得慌,所有的思維和行動都變得很緩慢和茫然,既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麽,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想點什麽。
他在栅欄前一站就是一下午,直到晚上送飯的獄吏來了,他也仍舊是面對着沈展翼出去的那方向站着。
獄吏拿盛飯的鐵勺子在他身前的栅欄上敲了敲,見他沒有反應,也懶得理他,直接提着飯菜走了。
等到夜裏了,金萬兩才終于覺出雙腿酸麻,再也站不住了。
沈展翼的傷勢比他自己預想的還要更嚴重得多。
他勉強撐起來的精神在金萬兩那一掌之下崩塌,直到回了沈府第三天才終于清醒過來。
那時太醫已經醫治過他的腿,剜去了潰爛的腐肉,敷上了最好的生肌良藥,用最好的藥材接連灌了三日,才算把他救活了過來。
只是,沈展翼的人活過來了,生氣卻死了。
他久病初愈,原本精神就是極差,迷蒙裏一認出躺着的地方是沈府東苑自己的房間,立時就是呼吸一窒,胡亂抓過身邊伺候的下人啞着嗓子問道:“我回來幾日了?”
“少爺可醒了……”
沈展翼不理會其他,紅着眼睛、怒聲打斷他又問了一遍:“我-回-來-幾-日-了?”
那下人見他醒轉本來高興的要出去叫人,被他這般一吼連忙乖乖答道:“三日……”
沈展翼聽了,直覺耳邊轟的一聲響,腦袋裏只剩下絕望。
三天的時間別說是金萬兩一顆人頭,便是一千顆人頭也都砍完了。
他心如死灰,身邊不論什麽聲音都聽不到了,只死死盯着床頂怎麽也閉不上眼,恨自己那是為何沒能多撐一些,也恨自己這條傷腿為何這樣的不争氣。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突然黑了,他才終于回過神來,将方才腦子裏那些亂糟糟的、最壞的想象勉強壓下去,動了動手。
原是沈展峰剛為他換了額頭上的濕布,又怕他這樣瞪着傷了眼睛,才一并蓋住了。
“三弟,你說句話吧……”沈展峰坐在他床邊,連聲的嘆氣。
他這弟弟自小就是兄弟裏最聰明的,無論是主意還是心機,都勝過兩個兄長,他就從未見過這樣茫然、絕望的沈展翼。
“三弟怎樣……”安靜的時候,沈展智也進來了,見沈展翼連眼睛也被蒙住了,便皺眉問沈展峰。
沈展峰一搖頭,兄弟兩人又都只剩下嘆氣。
“……雁文……”
沈展翼看不見兩人神情,但那壓低着的嘆息聲還是聲聲入耳。
“三弟……你且先養好自己,咱們再想辦法……”沈展智安慰他。
過了一會兒,沈展翼又啞着嗓子問:“焦雛回來過嗎?”
“三弟放心,焦雛回來過,沐晨安好,裴安已經安頓好了。”
沈展翼無聲的點了點頭。
這消息多少也算是給了他一點安慰,至少沐晨現今安然無恙,總算是給他炙烤着的心頭上落了一點清涼。
他并不是個遇到挫折就會屈就和灰心的人。
但金萬兩如今深陷死牢,沐晨又散落在外,爺爺被皇帝囚禁宮中也未知安好,沈家已經這般風雨飄搖,前路眼看着就只剩死路,他又如何能鬥志昂揚?
他在這些重重困境裏,一直覺得,只要他還在金萬兩的身邊,就總是能有辦法保護他,只要他還是沈良承的孫子,皇帝就總會有些許顧忌。
但現如今,他被送回了沈府,那就是表示皇帝已經網開一面了,恩寵也就到此為止了,而這一點點的恩惠,被他用完了,再也不會有了。
“雁文……發落了嗎?”沈展翼扯掉眼前的布,雙眼通紅,看着沈展峰問。
“……還沒有……”沈展峰頓了一下,接着道:“但是……早上的時候,茂親王案結案了。”
弘舉的案子審到現在牽進來的人不計其數,比當年敬王案還要多,但主犯弘舉和闵家一直沒有最後定罪。
“結果呢?”
“……弘舉賜死,闵家女眷沖妓,男子十五歲以上斬首,以下流放。闵秋柔因有孕在身免于一死,待生産之後貶為官奴,其子送岩山出家,終生不得下山。”
沈展翼安靜聽完了,凄然一笑。
蕭棧連對自己的親生骨肉都這樣狠心,又怎麽還有可能會饒過金萬兩?
“三弟……你?”
沈展翼深吸了一口氣,撐着胳膊坐起來,指着桌上晾着的藥碗淡淡道:“我是得先養好我自己……”
臘月,年關将至,原本應該喜氣洋洋的京城,卻彌漫着血腥的氣息。
臘八剛過,京城西郊的法場上就連續三天斬了上百人。
這血流成河的場景叫人膽戰心顫,但仍是有人大着膽子往那刑場上看。
茂親王謀逆案轟動天下,如今終于結案,所有人都放了一半的心,可另一半去還懸着,因為沈家仍舊圈禁。
蕭棧連親生兒子都能狠心賜死,對沈家又能仁慈多少?
只是誰也摸不清楚,沈家到底犯的是什麽罪名,将來又會牽出多大的案子。
朝野內外人心惴惴,生怕躲過了茂親王謀逆案又折在沈氏一案之中。
距離沈展翼傷重回府已經将近一個月。
沈相仍在宮中,只有老太監三不五時來給沈家通個信,說沈相如今病情如何了,皇帝又是如何安排了禦醫悉心治療,讓沈家子孫都且放心,皇上聖恩,說宮中醫藥更好些,等沈相大好了就派人送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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