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章

毒酒已經灌了一口,劉公公也算是尊了聖旨,就不急着再去灌第二口,稍待了片刻,等金萬兩咳夠了才又擡手。

然而這時,一聲低沉的鐘聲突然穿破了夜空,遠遠傳來。

方向正是皇宮。

所有人都是愣住。

那是天子駕崩的喪鐘。

沈展翼突然發狂一般,趁着身邊幾人愣神的時候,掙脫了出來,一步搶到金萬兩身前,把他抱在懷裏,将他腹部墊在自己大腿上,一手掐開他的嘴,一手使勁拍着他的背,一連聲的讓他往外吐。緊跟過來的金滿倉也是手掌握住金萬兩,全神貫注的用自己的真氣維系着他微弱的呼吸。

由遠而近、一聲聲傳過來的“皇帝駕崩”的聲音驚醒了劉公公,慌慌張張緩過神來的時候,金萬兩卻已經面如金紙,氣息微弱。

劉公公手一抖,酒壺啪的一聲摔在地上,他顫抖着念叨:“快叫太醫來……沈公子呦,老奴這可真是……唉……老奴也就是奉旨吶……”

沈展翼哪裏還顧得了其他,只雙目紅赤的抱着金萬兩,連話也說不出。

半柱香不到,外面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馬上那人還未到門口,就大聲喊道:“太子傳沈展翼侍駕!太子傳沈展翼侍駕!”

劉公公一聽,心中暗道一聲倒黴,卻見沈展翼連理都不理會,一雙眼睛只盯在金萬兩的臉上,好似外面一連聲的宣召跟他無關一樣,趕緊指揮着人讓出一條路來,硬着頭皮上前道:“沈公子,太子宣召,老奴先讓您懷裏這位在太醫院治病,您……”

他話未說完,就見沈展翼紅着雙眼擡頭看來,那眼神像把刀子一樣,恨不得立刻将這裏所有的人都一刀一刀剁成肉泥,隔了一會兒,陰沉道:“都滾開……”

劉公公知道太子對他極為重視,自己又偏趕得倒黴,剛毒暈了這不知是誰的犯人得罪了沈展翼,自然不想再填愁怨,只好冷眼一旁看着,讓那傳旨的人自己去解決。

那人原本還納悶,怎麽太子叫他到刑部大牢來找沈展翼,此刻一見,多少也明白了些,更是難辦,但太子就是未來的皇帝,他讓傳的人怎麽也得帶到,為難之下,單膝跪在沈展翼身前,低聲勸道:“沈公子,太子傳召,有要事相商,太子說了,一切後事都好辦,讓您先去勤政殿走一趟……”

沈展翼只做不聞,摟着金萬兩,觀察着他的臉色,也觀察着金滿倉的臉色。

金滿倉原本練的就是外家的功夫,內力只是普通,剛才拼殺鸾鷹衛等人時消耗不小,現在全力施為,也只勉強能護住金萬兩心脈。

一盞茶的時間過後,金滿倉緩緩收了手,真氣卻是耗得太過,一口鮮血噴在面前,臉色煞白。

沈展翼一驚,本來還抱有一絲得得希望,涼了個徹底。

這毒名叫穿喉。

本來就是取他穿喉即死的意思,毒性十分霸道。

若不是剛才金萬兩被那毒酒嗆了一下,一口毒酒吐出來大半,他此刻早就沒了性命。

但即使是有金滿倉潛運真氣為他護住心脈,人也仍是危在旦夕。

耽擱了這一刻,已有太醫被匆匆忙忙帶了過來。

然而來的只是個太醫院值夜的年輕大夫,平日裏只做些整理醫案、抓藥煎藥的事,對這劇毒束手無策。

只好在這人倒是有些眼見,只一看,就将事情猜得七七八八,連忙對沈展翼道:“大人別擔心,依卑職看,這位公子服毒甚少,只要護住了心脈,想來還許是有救,不如讓他先去太醫院,卑職想些辦法為他催吐,再請丁大人為他制方解毒……”

“……”沈展翼看了一眼這人,也知道這是眼下唯一辦法,自己在這裏耗着也不過就是浪費金萬兩的救治時間罷了,便将昏迷的金萬兩橫抱在懷裏,随着這大夫去了太醫院。

等到了太醫院才知道,太醫院裏大部分的人此刻都還留在蕭棧的寝殿。

沈展翼只能先給金萬兩灌了一劑催吐的藥湯。

這藥倒是管用,剛灌下去,金萬兩就嘔吐不止。

吐到最後,只能嘔出些清水樣的東西才漸漸止住,豆大的汗珠順着發跡往下淌,臉上也見得出些血色。

沈展翼總算松了一口氣,但金萬兩畢竟還是吃下了些毒,這般折騰,人仍是昏迷的,只能算是暫時保住了性命,想要他好起來,還得找配制這□□的太醫才行。

他小心翼翼給金萬兩蓋上棉被,手在被子底下為他暖着手。

他現在當然不願離開一刻,可只在這裏等着,根本不知道太醫什麽時候才會被想起來放回太醫院,他想要就金萬兩的命,就必須盡快進宮一趟。

“你剛說太子在哪裏?”

“?!”那來傳他的侍衛已經急的一頭汗,心裏正不知如何是好,聽見沈展翼突然問了這一句,竟是愣住,吱唔了兩聲才答:“太子在勤政殿,請沈公子前去議事。”

沈展翼站起身往前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了看金萬兩。

金滿倉剛才吐過血,又為金萬兩輸了真氣保命,現在內傷不輕,這裏雖然已經不是牢房,可難保鸾鷹衛的人不會尊遺旨再來索命,那時侯單憑受傷的金滿倉根本應付不了。

他微一皺眉,對那值夜的年輕大夫一拱手:“大人今日之恩,沈展翼他日必定重謝,只還有一事請大人幫忙。”說完又朝他鞠了一躬。

那大夫臉上一紅,連忙扶起沈展翼道:“但說無妨。”

“在下世叔方才受了內傷,還請大人幫忙照顧,為他診脈醫治。”

“這……卑職醫術平平……只能說盡力而為……”

沈展翼得他這一句應承便一點頭,回身大步邁到床邊,連被帶人一裹,抱在懷裏就出了門。

門外正停着一駕接送太醫的馬車,沈展翼也不問了,直接抱着人就上了車,傳召他的侍衛只得直接坐在車上,将原來的車夫攆了下去,趕着車就往皇宮而去。

這馬車平日都是只是接送太醫出入皇宮的,車廂窄小,只能坐得下一人,現在沈展翼抱着用棉被裹着的金萬兩擠得幾乎就塞滿了車廂,連車門都被拱出一條縫隙去,不時有風灌進來。

沈展翼扶着金萬兩,讓他半坐在自己懷裏,怕他被冷風吹着,将棉被裹得更緊些,臉貼着臉,心随着車上上下下的颠着,茫然得找不着方向,好似要被這漆黑冰冷的夜吞沒的一樣。

夜深人靜,太醫院往皇宮的小路上只有馬車前進的聲音回蕩。

沈展翼經了剛才那一陣的撕心悲痛,衣服幾乎濕透,冷風灌進脖子才終于找回些清醒。

他此刻唯一能指望的只有弘昭,希望弘昭記得他們自小的情分。

可即使弘昭願意救金萬兩一命,違抗蕭棧遺旨是大逆不道,只怕弘昭他也實在不敢,到那時候,他們又要怎麽辦?

他今夜劫獄,論罪當誅,就算他和金萬兩逃出生天,沈家又要怎麽辦?難道要讓整個沈家來為他們二人擔下這罪名嗎?那他們以後又如何能活得安心?

原本就是絕境,就算現在有了一絲變數,也只不過是從一個絕境變到另一個絕境而已。

他們的未來,就和這黑夜一樣,漫無邊際,沒有出路。

沈展翼幾近貪婪的看着着懷中的人,生怕他一睡不醒,也生怕等他醒過來了又要再一次面對生離死別。

他到底只是個凡人,就算再堅韌,要在這短短的一夜時間裏再經受一次剛剛那種絕頂的絕望,他是真的會崩潰的。

“我們……該怎麽辦?”沈展翼喃喃念着,看着金萬兩消瘦、蒼白的臉,将嘴唇輕輕的貼在他額頭上。

“沈公子,勤政殿到了。”

沈展翼回過神來,抱着金萬兩下車,就見勤政殿門外此時已經站了十來位大臣,殿內燈火通明。

弘昭雙眼含淚,正在小太監的服侍下換孝衣,聽說沈展翼來了,登時松了一口氣,回頭往門口看,卻見沈展翼亦是雙目赤紅的抱着個棉被團進來。

“陛下節哀……”沈展翼進了門就跪下。

弘昭這才看清他懷裏抱着的原是個人,卻是本應該關在大牢裏的金萬兩。

他本來就是怕沈展翼做傻事,一聽說沈府後門守衛失蹤,就急急忙忙派了人去大牢,希望能攔住沈展翼前面,阻止他,卻沒想到還是去晚了,沈展翼不但劫了獄,居然還将金萬兩抱到了眼前,心內真是酸澀難言,又氣又恨。

“你……你們都出去!你留下!”弘昭生氣,跺着腳将殿內的人都趕了出去,只留沈展翼。

殿外大臣都是一頭霧水,不明白小皇帝生的什麽氣,只以為他喪父心傷,都不多言,等着太監将制好的孝衣送來。

弘昭自己将門一關,瞪着眼看沈展翼。

沈展翼怎麽不知道他為何發脾氣?只是現在卻沒有那麽多時間安撫、解釋,只能跪着對弘昭直接懇求:“求陛下救雁文一命……”

“……沈展翼!你居然真的去劫獄!!”

“雁文中毒,這毒是太醫院丁大人配制,他一定有辦法解……”

“你知不知道劫獄是殺頭的大罪?你……你連自己性命也不顧了?”

“……”

弘昭氣急,一屁股蹲坐在門檻上,喘着粗氣看着面前還跪着的沈展翼。

過了一會兒,心中到底是又軟了,道:“是父皇要他死,我也不能違抗……你知道的……違抗先皇遺旨,那可是大逆不道、不忠不孝……”

沈展翼不出聲,以頭點地。

弘昭嘆了一聲:“唉……更何況……父皇還有遺旨,如果這個人活着,你們沈家就要……以窩藏欽犯罪論處……這話連沈相自己也聽到了……你讓我能怎麽辦?”

怕他不相信,弘昭起身在書案上拿出一卷聖旨來,展開了放在沈展翼面前。

這晴天霹靂,徹底斷了沈展翼心中那一絲的僥幸。

“你……”弘昭看着沈展翼的神情,心中一時間五味陳雜,也不知道要說什麽好,你了一聲就閉了口。

沈展翼盯着那黃絹上的字,冷得身上都有些打顫。

讓他放棄金萬兩,那是在剜他的心。

可讓他用沈家上下幾十口的性命換金萬兩一人又何嘗不是在千刀萬剮着他?

他看了看聖旨,又看看氣息微弱的金萬兩,終究只能是一閉眼,額頭咚的一聲磕在地上,啞着嗓子低低哀求道:“皇上……看在往日情分上,救一救雁文吧……”

弘昭愕然,驚的說不出話來。

卻聽沈展翼緊接着哽咽道:“求皇上給他一個光明正大的死法,也給我留一點告別的時間……”

“你……你想怎麽樣?”弘昭沒明白沈展翼的話。

“……讓他多活幾日,過了這個年……判……判個斬首吧……”

弘昭聽他語氣,也是難受,不忍心的小聲勸道:“何苦再受一次苦呢……”

沈展翼卻含淚道:“我……我只想與他好好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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