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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渡之确實不懂。
如家封那般大時,他奔波于滾滾紅塵,整日為生計發愁。
等條件好點時,裴渡之已歷經太多俗世滄桑,早沒了毛頭小子的孤注一擲與奮不顧身。
所謂愛情,對他而言,更多只是兩人各方面的合适與和諧。
在他看來,裴家封與阮斐,便是各方面都不那麽的适合。
當然,這句話裴渡之并未言明,也無需向誰言明。
年輕人追逐愛情,哪怕受傷遺憾,老來回憶,似乎也是一種值得紀念的美好。
而他早已失去這些權利。
所以他希望他弟弟能像這世間大多數的普通人,去體味那些平凡卻珍貴的酸甜苦辣。
融雪的水滴答滴答,自屋檐墜落,鋪開一張細細密密的雨簾。
阮斐立在窗前,探出半截身子,仰頭看屋檐落雨。
隔着雨簾,雪山與陽光同在,相互組合成一幅曼妙的畫卷。
如阮斐所想,在這樣的屋檐下觀雨,果然極有意境。
半小時前,他們一行人已從山腰回到別墅。
此時廚房傳來陣陣羊肉湯的鮮美,空氣裏裝滿了煙火氣息,聞着心頭暖暖的。
客廳壁爐旁,周伯書被社團成員簇擁着,正整理着今日收獲——玉簪數根,幹松果數十個,以及常青野生小灌木五六株。
作為主人,裴家封體貼地忙前忙後,端茶倒水,滿足大家一切需求。
放輕腳步,阮斐繞過他們,悄聲來到廚房。
男人站在料理臺,低眉在切番茄。朱紅色果實在他手中變成均勻方塊,看着賞心悅目。
臃腫羽絨服被他褪下,黑色的毛衫,黑色的西褲,穿在他身上有股令人着迷的精英書卷味。
阮斐還未靠近,裴渡之便察覺地輕掀眼皮:“需要什麽嗎?”
他态度太客氣。
顯出幾分疏離。
阮斐原以為經過剛才的“并肩而行”,他們已不算那麽陌生。
看來是她自以為是了。
“我能幫你點什麽嗎?”
“如果可以,請幫我到陽臺摘幾片香葉與薄荷。”
“好,客廳外的陽臺嗎?”
“是的。”
阮斐來到庭院,露臺木架擺着三盆植物,阮斐挑選着摘了幾片成熟香葉、薄荷葉,回廚房交給裴渡之。
“麻煩你了,”他嘴角噙着薄薄的笑,視線投向客廳,“我這裏不需要幫忙,你同朋友們玩去吧。”
完全是把她當做小孩子或後輩的口吻。
阮斐有心辯解,又覺得無論怎麽說,好像都有種無力感。
她彎彎唇,失望地回到客廳。
臨近四點半,裴家封收拾好餐桌,把一道道悉心烹饪的料理端出來。
“意面嗎?好香。”
“還有烤鴨羊肉湯與卷餅蔬菜拼盤呢。”
“裴家封,你哥怎麽準備了那麽多美食?搞得我們都太不好意思了。”蘇敏壓低嗓音說。
“沒事兒,”裴家封笑得敦厚,“我哥很愛下廚的,你們別站着了,快坐下吃吧。”
“哈哈哈,那我們就卻之不恭啦。”
食物冒出熱騰騰的香氣,衆人坐好,禮貌地發出一句句對食物的贊美之詞。
阮斐餘光始終注意着二樓。等到即将動筷,她佯裝不經意地開口:“裴家封,你哥呢?”
周伯書連忙放下筷子。
衆人這才發現,掌廚的裴渡之并不在。
裴家封柔聲向阮斐解釋:“我哥在換衣服,我們不用等他。”
王雨琪道:“怎麽能不等呢?當然要等你哥啦,這些吃的可都是他費心做的诶。”
裴家封笑笑:“我哥不吃,他換好衣服直接開車回市區。”
李蔚和嵇雲琦同時發出驚訝聲:“啊……”
說曹操曹操到。
阮斐看見裴渡之時,他正沿樓梯下行。
他穿深灰色的呢料長大衣,脖頸挂着一條淺色針織圍巾,整體搭配雖低調,那股幹練矜貴的氣質卻怎麽都掩藏不住。
裴渡之擡起頭,便見孩子們的視線全定在他身上,像一盞盞亮着的小燈泡。
王雨琪率先問:“裴家封哥哥,你不跟我們一起吃飯嗎?”
原來如此。
裴渡之恍然,言辭周全道:“臨時接到一通電話,需要提前去趟市裏,你們慢用。”
王雨琪惋惜說:“連吃頓飯的時間都沒嗎?”
“對啊,裴家封哥哥,你有事要忙還給我們做了那麽多菜,太麻煩你了。”
“就是就是,我們太不好意思了。”
“要不你打包點帶去吃吧。”
裴渡之臉上始終挂着溫和的笑意:“不用,我不餓,你們不必見外,我先走一步。”又叮囑裴家封說,“家封,好好招待客人。”
他目光略過一張張年輕的面孔,毫無留戀地微微颔首,徑自離去。
沒過多久,庭院隐約傳來汽車引擎聲。
再就什麽都聽不到了。
阮斐木然地喝着湯,耳畔回蕩着男男女女的笑聲,她思緒卻停留在剛剛那一瞬。
他視線輕輕落在她臉上,又平靜移開。
那麽的若無其事,那麽的風淡雲輕。
仿佛她只是一顆再尋常不過的樹,與別的樹沒什麽不同。
其實,她本來也就沒什麽不同。
周日下午,全體植物社社團成員搭末班車返回學校。
他們來時雪落滿山,走時積雪差不多融化盡了,只有山間還挂着一抹稀疏的白。
阮斐靠在玻璃窗假寐,臉頰被陽光曬得有點發熱。
返程她坐的是單座。
前面坐着裴家封。
昨晚阮斐睡得不好,總是做夢。午後陽光暖暖的,照得人昏昏欲睡,阮斐意識迷糊之際,耳畔忽然傳來裴家封的聲音:“嗯,我們在回學校的路上,哥你這兩天還回別墅嗎?”說到最後,他聲音刻意壓低,“家裏有點亂,你看見了可別罵我啊。”
電話那邊似說了些什麽,裴家封應聲道:“嗯嗯好,我知道了。”
眼睫微顫,阮斐睜開氤氲着水光的眸。
是裴渡之?
輕抿紅唇,阮斐心底突然有股說不出的悶燥。
這趟冀星山之行,遇見裴渡之,是她從未料及的意外。
意外之後呢?
他們還會有再見面的機會嗎?
……
公交到站岚大,淡灰色的暮霭裏,社團成員們走進學校,在分岔路相互揮手告別。
阮斐心事重重回到宿舍,把背包裏的幾株側金盞花移栽到空盆。
宿舍裏只有呂靜書一人。
她坐在床上玩電腦,噠噠敲完鍵盤,她掃了眼蹲在地上搗騰泥巴的阮斐,實在不懂好好的女神怎麽就那麽喜歡碰這些髒亂活兒。
“這就是你從冀星山上挖回來的東西嗎?”
“嗯。”阮斐配好蓬松泥土,在花盆底部塞了顆營養肥。
呂靜書對植物沒多大興趣,但她對別的方面非常有興趣,感興趣到連上半身都往前傾斜了二十度:“阮斐,聽說外文系那個裴家封的家裏很有錢诶?是真的嗎?他家別墅怎麽樣?豪華嗎?”
“很高雅。”
呂靜書雙眼放光:“有沒有照片?”
阮斐搖頭,在別人家怎麽好胡亂拍照?
呂靜書遺憾地聳聳肩,欲言又止。其實她很清楚,像阮斐這樣漂亮優秀的姑娘,瞧不上裴家封很正常,畢竟阮斐的追求者中,最不缺的就是有錢人。
每每想到這,呂靜書心底有就有些不平衡。
說真的,她可羨慕嫉妒死她那張臉蛋了。唉,如果她有阮斐一半美貌,做夢都會笑醒吧?
年底課程不多,學生們都在專心備考。
翌日,暖意融融的午後,阮斐到圖書館借了兩本酒店管理的相關書籍,回宿舍刷題。
試卷第十二題:酒店管理的基礎是()
阮斐視線掃過選項,在括號裏填入C,“了解和認識市場”。
筆尖接觸紙張,發出輕微摩擦聲,寫着寫着,動作頓住,阮斐的思緒忽然就在此刻悠悠飄遠。
許久,阮斐回神,默默看了眼桌上試卷。
将近半個小時,她做完的選擇題屈指可數,效率委實低得可怕。
秀眉微蹙,阮斐閉了閉眼睛,倏地起身。
穿上外套,阮斐從衣櫃取了條淺色圍巾,平靜地離開宿舍。
小梨渦甜品店位于落虹街,是阮斐好友陳蘭若最愛的甜品店之一。
落地窗外,熙攘行人絡繹不絕。
淺金色陽光在玻璃上折射出一道道璀璨色彩。
阮斐靠在桌上,單手托腮,出神地凝望半空的那道光。
“阮斐,你蛋糕怎麽還原封不動呀?你是不是不想吃?要不……”
“給你。”不等陳蘭若說完,阮斐便将她的抹茶芝士蛋糕往前推了推,動作十分娴熟。
“哈哈哈那我就不客氣了哦,”陳蘭若半點都沒不好意思,還理直氣壯說,“我知道你怕胖啦,沒關系,我幫你胖!!!”
“……”
埋首苦吃,陳蘭若輕而易舉解決抹茶芝士,又将主意打到阮斐只抿了小口的珍珠奶茶上。
阮斐靜靜地把奶茶遞給她。
她們在外約會一向如此,但凡阮斐吃不下的,都會填進陳蘭若肚子。
偏偏陳蘭若還曾煞有其事地同阮斐講,其實她一點兒都不貪吃哦,她之所以吃那麽多,都是她肚子裏住了只小饕餮的原因啦。
吃飽喝足,陳蘭若摸着圓滾滾肚皮,注意力終于從食物回到好友身上。
“阮斐,你今天是不是有點不對勁?”
“嗯,我這幾天都不對勁。”
“你怎麽啦?”
“我好像喜歡上了一個人。”
“……”
瞪圓眼睛,陳蘭若埋頭猛吸一口奶茶:“那什麽,我覺得我可能還需要再喝杯奶茶冷靜一下。”
阮斐:……
這種氣氛,陳蘭若不可能真的再去買奶茶。
她震驚片刻,雙手突然輕錘桌面,以示激動:“我的天,阮斐你再說一遍?你真有喜歡的人了嗎?他誰?我認識嗎?照片照片?快給我照片?我太好奇了,阮斐,你知道這些年我有多期待嗎?那麽多男神你都看不上,我就想着,能被你喜歡的,究竟是何方神聖,你快告訴我,你說的那個人他是不是長着金角,或者銀角?”
阮斐失笑,很快笑容又被惆悵取代。
“他很正常,沒有金角,也沒有銀角,只是……”
“只是什麽?”
“他對我毫無興趣。”
“……”
陳蘭若眼珠子瞪得更大了:“你那麽漂亮,他還想怎樣?”
阮斐自嘲的語氣:“又不是所有人的喜歡都那麽膚淺。”
陳蘭若撇嘴:“行行行,我膚淺,我就看臉。”
阮斐沉默,望向窗外。
過了會,陳蘭若出主意說:“你要真喜歡,就追呗。就你這張臉,我打包票,不出三回合,他鐵定拜倒在你石榴裙下。”
阮斐扯扯唇:“怎麽說呢,情況有點棘手。”
陳蘭若不懂就問:“怎麽個棘手法?”
沒有回答,阮斐幾不可察地嘆聲氣。她目光不知落向何處,嗓音含着些空茫:“你說,如果我以後不再見他,是不是很快就會忘記他?”
“那當然了,要不怎麽都說時間是良藥?時間終究會抹去所有痕跡。”
“是吧?”
阮斐目光微微閃爍。
不再相見,不再沉淪,她對裴渡之的動心或許就會化為一縷青煙,緊接着消散在風中?
可為什麽,但凡想到她會忘卻他,不再喜歡他,她心底就好難過。
是很難過很難過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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