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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章

街道擁堵,匣子般的汽車排成長龍。

裴渡之擰眉望着前方,太陽穴突突的跳。

他不清楚阮斐那番話是否屬實,但他擔憂三嬸龔梅與阮斐發生沖突。

小姑娘嬌生慣養,恐怕還沒見識過潑皮耍賴或倒打一耙的手段。

他不願她遭受欺辱。

陽光催枯樹生出嫩綠的芽,裴渡之驅車疾馳在植有兩排銀杏的園道。

抵達毓秀苑。裴渡之将車扔在樓下,匆匆搭乘電梯。

他出現得有些狼狽。

打理整齊的發絲略淩亂。

倉促之下,右臂袖擺似觸到牆壁污漬,沾染了點點灰斑。

看見裴渡之,龔梅雙眼放光,仿佛見到救苦救難的菩薩一般。

她慌忙跑到裴渡之身側,用手指向阮斐,既像告狀,又似訴苦:“哎喲渡之你可來了,我跟你講,你這個鄰居小姑娘她冤枉我,她非說我偷她蘭花。渡之啊,三嬸為人你是知道的,我怎麽會偷她蘭花呢?你快幫我跟她說清楚。她還說這株破蘭花價值三十萬,三十萬喲,賣了三嬸也賠不起。渡之你講講良心,當年你媽媽生病,三嬸可是幫過你的。你能有現在,三嬸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

這套說辭裴渡之早已聽得麻木。

他置若罔聞地擡起眼睛,小姑娘安然無恙站在廊道一側,正眸光清亮地望着他。

提起的心落回原處。裴渡之視線略過滿地狼藉,定格在破碎蘭花上。

阮斐清咳一聲,她刻意端出的驕縱去了三分,多出些楚楚可憐的意味:“裴先生,你家親戚想偷我蘭花,我是有證據的。如今這蘭花已毀,我心血全被糟蹋。你可不能仗着我年紀小,就夥同你家親戚欺負我。”

裴渡之眉梢微動。

裴先生?

欺負她?

那廂龔梅聽得怒極,她自認裴渡之該站在她這邊,便底氣十足道:“我又不是故意的,誰叫你站在身後吓唬我?”

阮斐秀眉挑高:“這位女士,您心懷不軌偷拿我蘭花,還不準我阻止你嗎?”

龔梅眼睛瞪圓,潑辣勁兒顯露無疑,她叉着腰仿佛要動手:“都說我沒偷你花!再說了,你說這破花價值三十萬它就真的值三十萬?說不定是你扯謊想要訛詐我。小姑娘你長得挺标志,心眼怎麽那麽歹毒呢?現在我侄子來了,你好好想清楚,我侄子可是鼎鼎有名的建築師,在這座城市很有人脈,你要是撒謊騙我,我就請律師告你告得傾家蕩産。”

裴渡之冷冷睨了眼龔梅,下意識擋到阮斐身前。

阮斐哪肯受庇護?她飛快從裴渡之身後鑽出來,沖到前方與龔梅當面對峙。

阮斐眼睛本就生得大,加上身材高挑纖細,此時下巴高高擡起,氣勢竟不輸龔梅:“這位女士,你偷我蘭花就算了,竟敢污蔑我人格?你給我一字一句講清楚,你是不是想說我這株蘭花是次品?”

“我們又不懂蘭花,你要是存心敲詐怎麽辦?說不定這破花就是假的。”

阮斐扯唇輕笑,她撫了撫烏黑秀發:“女士,你覺得我犯得着用區區一株蘭花敲詐你?”輕蔑的目光上下打量龔梅,阮斐哼聲道,“我家與裴先生是鄰居,我本想看他薄面與你商讨個處理結果,既然你不依不饒,還懷疑我欺瞞你,那就算了吧,反正賠償事小。我現在呢,非常的不高興,無論你們給我多少錢,我都覺得自尊被深深的傷害了。那就這樣吧,咱們警局見,自有警察為我證明清白。”

阮斐一口氣說完,慢條斯理取出手機。

她美貌出衆氣質超群,衣物包括小小的飾品佩戴在她身上全像是量身定制的奢侈品。

那幾分恰到好處的跋扈淡然更是加深這番話的可信度。

龔梅慌了神,她這番是來找裴渡之占便宜,怎麽便宜還沒讨着,就要進警察局?

三十萬?我的媽……

她不想賠錢,更不想坐牢啊。

以為阮斐準備報警,龔梅猛地伸手推她後背,借此機會,撒腿就逃。

“小心!”裴渡之想要攥住重心不穩的阮斐,卻晚了半拍,阮斐被推得狠狠摔在泥土上,頭似乎撞到牆壁。

裴渡之面色發白,他俯身将阮斐摟入懷中,語含焦切:“怎麽樣?”

阮斐埋首在他胸膛,長發亂蓬蓬蓋住她臉頰,裴渡之只能聽清懷裏傳出一聲委屈的哭腔,“嗚,裴先生,我腦袋撞破了,好多血。”

血?裴渡之雙手顫抖着捋開她發,慌忙檢查傷處。

空氣無比安靜。

阮斐把遮住視線的亂發撩開,睜大眼睛往電梯口張望。

人呢?也不知她有沒有聽到最後這句話。

“你別動,我馬上送你去醫院。”裴渡之動作極輕,他生怕弄痛阮斐,只是半晌都找不出傷口與血跡,正準備抱起懷中女孩趕去醫院,裴渡之還未動作,耳畔忽地傳來一聲嬌笑,含着小小的得意與狡黠。

“……”

裴渡之終于回過味來。

他低眉望着懷裏女孩輕快的笑臉,面上沒有任何表情。

阮斐一雙明眸燦若星辰,她望着他說:“你相信啦?我只是頭發撞到牆壁而已,腦袋好好的呢。”

裴渡之薄唇抿成直線,眸中駭浪逐漸恢複平靜。

阮斐莫名有些小小心虛。

裴渡之凝視她眼睛:“那盆蘭花,你也是在騙人?”

阮斐細聲細氣嗯了聲。

裴渡之:……

許多複雜情緒如鲠咽喉,裴渡之望着那雙躲開他注視的美眸,忽然不知所措。

他早知事情不對勁。

哪裏都不對勁。

裴渡之閉了閉眼,他扶起阮斐,卻察覺她雪白手背多了道紅痕,傷口處沁出豆大血珠。

想來是滿地花盆碎裂,摔倒時被瓷片割傷的。

“家裏有沒有人?”

“覃叔上班,我媽媽帶元寶出門了。”

“嗯。”裴渡之看了眼阮斐,既然要籌謀這出戲,支開家人很正常。他卻不知道,看起來乖巧正直的她,原來也有膽量做出這種诓騙人的事。可她有沒有想過,萬一失敗或者她出事了該怎麽收場?

“除了手上傷口,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啊?”阮斐才發現手背被割傷,她搖搖頭說,“沒有了。”

“來我家一趟。”裴渡之語氣不複往常那般禮貌客套,是不容拒絕的口吻。

将人安置在客廳,裴渡之去找醫藥箱。

用棉簽按住傷口,阮斐好奇地打量四周。

裴渡之這處的家與冀星山別墅風格明顯不同,顯得更時尚都市化一些。

落地窗牆角的确立着幾個雪白建築模型。

元寶果然說得沒錯。

正看着,腳步聲忽地響起,阮斐立即收回張望的視線。

她老老實實坐在沙發,一雙眼睛卻忽閃忽閃。

裴渡之在阮斐身邊坐下,他拿起她軟嫩的手,低眉為她傷口消毒。

阮斐一會兒看看裴渡之,一會兒又假裝望向別處。顯得局促不已。

午間燦爛陽光穿透玻璃窗,很溫柔地落在他眉眼,他的一切微小動作,在這瞬間都變得無比的賞心悅目……

“沒有什麽想說的?”裴渡之忽然開口。

他嗓音說不上嚴厲,阮斐卻嗅出危險的意味,幹脆保持沉默。

裴渡之動作頓了半拍:“你伎倆并不高明。”

阮斐點點頭。

裴渡之繼續為她上藥。

阮斐只好說:“你不知道,有些愛花的人比較盲目,高價求花的事屢見不鮮,或許花本身并沒有這個價值,但只要有人願意珍藏,說它是無價之寶也不稀奇呀。”

裴渡之依舊不語。

阮斐忐忑不安地看他:“如果你想坐實這件事,不難的。”

氣氛恍如被冰封。

裴渡之按捺着怒火替阮斐貼上創可貼。

處理好傷口,裴渡之倏地松開她手,冷冷擡眸道:“你還想僞造證據?”

阮斐愣住,終于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麽。

兩人距離雖近,卻突然顯得那麽的遙遠。

裴渡之面無表情。

半晌,他問:“為什麽要這麽做?”

阮斐低垂着頭,語氣蔫蔫的:“我聽裴家封提過你們過去的家事。”

“同情我?”裴渡之輕笑,“世上有很多可憐人,你應該同情不過來。”

“你別這樣。”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是我優柔寡斷,你不用替我叫屈。”

“你才不是。”阮斐擡起視線,“我知道你心裏怎麽想,你認為沒有他們,你走不到今天對不對?所以你總是心軟。可我覺得就算沒有他們,你也不會走到絕路,你同樣可以擁有現在這一切。你是君子,你不屑用卑鄙手段對付他們,但一再避讓妥協沒有用的。”

她嗓音擲地有聲,帶着某種不容置疑的篤定。

裴渡之深深看她片刻,移開目光,低眉整理藥箱。

陽光融化不去空氣裏的寒意,阮斐懊惱咬住唇,不知接下來該怎麽辦。

要趁他趕人之前主動告辭嗎?

有條不紊地阖上醫藥箱,裴渡之怔怔望着地板,眸色迷離。

他本不該沖阮斐發脾氣。

他方才每個字都帶着怒意與責備,這不是他風格。

往常裴家封犯錯,他尚且能與他溝通交流,平和地去解決一切問題。可剛剛呢?為什麽他一開口,言語裏全都是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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