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二八章

再來冀星山,皚皚白雪已被層巒疊翠所取代。

阮斐同社團成員沿小徑盤踞而上,抵達蔥綠掩映下的別墅。

已近黃昏,他們随意烤了些披薩果腹,便在客廳玩耍。

阮斐同崔浩言等人玩了會棋牌,回到卧房。

仍是她上次住的那間。

靜靜望向濃黑的窗外,阮斐倚在窗框邊,任由思緒随夏夜的風逐漸飄遠。

這裏的一磚一瓦,仿佛都浸染着裴渡之的氣味。

無需費神,阮斐腦中自然而然就能浮現出許多畫面。

下雨時,他或許會站在檐下觀雨;冬日壁爐旁,他或許會手捧紅茶,翻閱一本雜志或是書籍;夏天清晨,他或許會穿着輕薄睡衣在廚房,煮碗面或是一碗湯……

阮斐想,她下次一定不會再來這裏了。

就像錦市一樣。

翌日,社團成員們迎着清晨薄霧上山。

大自然獨具魅力,風過樹梢,帶來缤紛氣息,是很多種花很多種草,以及溪流、陽光與小動物們共同生存于這方天地的美好氣息。

阮斐戴着大大的遮陽帽,與同伴說說笑笑間,已順利采挖到不少富有生命力的植物,收獲頗豐。

返回別墅,他們個個精疲力竭。

或攤、或坐,簡直毫無形象。

裴家封強撐着身體,去廚房準備晚餐。

他們來時買了許多食材,肉類有肥牛、羊肉卷、毛肚和雞翅肉丸等,蔬菜就更為豐富。

男生在庭院搭好燒烤架與火鍋桌。

女生們則切切洗洗,分工明确。

黃昏,天空變成浪漫的橙紅色。

裴家封爬上爬下,實在是累得不行了。

幾間儲藏室翻遍,他與李蔚灰頭土臉,仍沒找着生火燒烤的木炭。

沒有辦法,裴家封豎起手指,示意旁側李蔚安靜,只好給他哥裴渡之去電。

電話倒是很快接通。

裴家封随口扯謊:“哥,我想吃燒烤,家裏木炭你擱在哪兒?我找不着。”

剛說完,樓下曹萱萱揚聲喊他們:“木炭找着了嗎?如果找不到,咱們就只吃火鍋算了。”

裴家封:……

電話那畔靜寂。

裴家封尴尬地坦白:“哥,我帶朋友回冀星山了,我們晚上準備燒烤。對不起啊,沒提前征得你同意。”

裴渡之聲音略停頓:“木炭在二樓西側儲藏室,進門右轉,矮櫃木盒裝着。”

裴家封嘿嘿笑:“知道啦,那我挂了,再見哥。”

挂斷電話,裴渡之眉梢微蹙,忽然意識到什麽,他拾起櫃子上的車鑰,轉身便沖出門。

夜色濃郁,一輛墨色汽車披星戴月地駛出城區,沿蜿蜒山道前行。

遠遠的,黑暗中的別墅亮着燈,有煙火氣息随風彌漫而來。

裴渡之克制地将車停在別墅外,不願打擾他們進餐。

他倚在車門處,仰頭望了眼庭院高牆。

隐約有歡聲笑語傳到耳邊,裴渡之辨別不出裏面是否有阮斐,但他希望她在。

他們在裏處吃吃喝喝。

裴渡之在牆外點了一根又一根煙。

煙霧缭繞,卻撫不平他的焦躁。

将近三十年的人生,裴渡之從沒經歷過青春期,別的男孩為情為義沖動的年代,他已在學習如何支撐這個破碎的家。

從沒有悔,也沒有怨。

他相信他失去的總會以另一種形式彌補回來。

譬如家封……

又譬如……

猩紅在指間閃爍,裴渡之聽見裏面聚餐似乎将近尾聲,便掐滅煙星,刷卡走進庭院。

他的出現首先被曹萱萱發現,她正在收拾餐盤,驚訝“啊”了聲,她喊道:“裴家封,你哥哥回來啦。”

裴家封急匆匆跑出來,撓着頭傻笑:“哥你怎麽突然回來啦?難道是不放心我?”

裴渡之不經意掃了眼衆人,沒有發現阮斐身影:“回來取資料。”

原來如此,裴家封問:“今晚還走嗎?”

裴渡之搖頭。

他猜阮斐應該在。

否則按照家封的性子,他不會刻意隐瞞他這件事。

她現在,還真是對他避之唯恐不及。

嘴角勾起抹自嘲的笑,裴渡之突然不确定,是否要将她逼得更急一點。

打過招呼,大家繼續收拾“殘局”。

阮斐躲在廚房深呼吸兩次,避無可避地來到庭院。

她故意同蘇敏王雨琪走在一塊兒,與她們保持一致的行動與步伐。

這樣至少不用與裴渡之多說什麽。

匆匆收拾碗筷,阮斐沒敢擡頭。

許是心急,便容易出錯。

裴家封很快撿起阮斐掉在草地的筷子,不僅如此,他還把阮斐手裏的活兒都接了過來,笑眯眯同她說:“阮斐你歇着吧,這些事我來就好。”

阮斐被晾在旁邊,一時竟找不到事做。

都怪大家太勤快。

将這幕盡掃眼底,裴渡之眸光微微閃爍,他壓下心頭的那點複雜,擡腳往阮斐靠近。

察覺到裴渡之的舉動,阮斐下意識想躲,沒等她付諸行動,王雨琪已笑着擋在裴渡之面前,她遞給他星星糖,小女生的嗓音無需刻意,便顯得軟糯嬌甜:“裴家封哥哥,你嘗嘗這糖,是我們帶來的,味道很好的。”

阮斐不知是松了口氣,還是提起了心。

她想,或許是她過于在意與敏感。

裴渡之剛才不一定是來找她。

趁機疾步走進客廳,阮斐沒再關注裴渡之與王雨琪的對話。

她該明白,無論他們談什麽,都與她沒有關系。

雖然心急如焚,裴渡之臉上并沒露出不悅與焦切:“我不吃甜,謝謝。”

王雨琪仍笑得燦爛:“只有一點點甜的,你可以嘗試下。”

機會稍縱即逝,望着已走入客廳的阮斐,裴渡之眼中的光忽然黯淡,他淡淡說:“抱歉。”

王雨琪也不好再勉強他。

晚上,王雨琪同蘇敏睡前談心。

蘇敏問:“你難道是認真的?”

王雨琪嗯了聲:“上次聽說裴家封的哥哥有女朋友,我本來不做指望了,後來才知道是誤會。蘇敏,你不覺得他很有魅力嗎?相比于校園裏那些不成熟的愣頭青,他簡直稱得上完美,無論是性格還是外貌,各方面條件都很好,家庭也簡單。”

蘇敏自然贊同:“但是像他這種有閱歷又看起來很理智的人,應該不會輕易動心,否則也就不會到現在還單着了。”

王雨琪笑笑:“我倒覺得,看起來越是堅不可摧的人,說不定越好攻破。”

蘇敏不好打擊王雨琪,便配合地往積極方面考慮:“也是,他心思藏得深,年輕小姑娘天真又爛漫,和成熟女性有很大區別,或許他心底是喜歡的。”

王雨琪滿意地點點頭:“那我明天繼續加油。”

……

夜漸漸沉了。

阮斐很早就回到客房,再沒出來。

閣樓裏,裴渡之靠在書架,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出神。

原以為那夜的記憶對他而言并不算特別。

但裴渡之突然發現,他竟記得清清楚楚,每一幀,每一秒,他與阮斐說過的每句話,每一次眼神對視,都歷歷在目。

那晚站在閣樓門外的她,長發披散,白色睡衣,紫色羽絨服。

臉上帶着淡淡的疏離,仿佛對人世間有幾分不确定。

多少有些不食煙火的氣息。

他便以為她倨傲且清冷,就像冬夜雪落滿山,懸在半空的那輪皎月,天生便是該讓人追逐,而不是化為焰火,去照亮別人。

裴渡之一直都清楚。

她與家封之間并沒有可能。

原因不在他。

或許是年紀漸長,他習慣拒絕所有的不确定與危險,習慣權衡利弊,習慣再三考量,習慣忽視自己的心意。

如果不是因為阮斐遭遇危險,他是不是永遠都不會正視他的心?

知道她出事的那刻,他堅硬的心好像被揉碎了,尖銳的刺痛仿佛穿透四肢百骸,他忘記思考,沖動地便悶頭從錦市開車趕回岚城。他不好意思滿身汗臭狼狽地出現在她面前,甚至還像個高中生般,緊張地打理起了自己。

直至離開醫院。

裴渡之才被自己的幼稚與喪失理智震驚到。

從那刻開始,他漸漸察覺,他腦海糾結的突然不再是家封與她的關系,而是他該如何後悔,如何挽留好像已決心放棄他的阮斐。

可惜他太笨拙,智商情商在面對她時全部淪為負數。

他不知該如何進退。

也是這樣的機會,讓裴渡之霍然明白,阮斐一次次主動的背後,究竟凝聚了多少孤注一擲的勇氣。

他不僅一概不知,還在錦市殘忍地向她說,她不該來。

那時她是不是心碎了?還覺得好委屈?

他怎麽會舍得讓她那麽委屈?

裴渡之越心疼阮斐,就越痛恨自己。

這場像是煙火般短暫的旖旎,她主動得坦然,放棄得同樣灑脫。

只剩後知後覺的他,一遍遍在回憶那些平淡卻動人心魄的曾經。

……

一夜天明,阮斐早早醒來,卻将自己關在房間,沒有下樓。

裴渡之與裴家封在廚房準備早餐,客廳落地窗的位置,坐着的人已換成王雨琪。

桌面擱着一杯熱騰騰的牛奶紅茶。

王雨琪笑盈盈望向廚房,年輕面龐被水汽氤氲得粉紅,是很漂亮的少女色彩。

裴渡之目不斜視,只是眼前偶爾會晃過阮斐清亮的眼神,然後心便倏地一痛。

阮斐是最後下樓的人。

李蔚笑她姍姍來遲,阮斐回以一笑:“山中清幽,不小心就起晚了。”

崔浩言開玩笑道:“阮斐是我們當中最自律的人,連她都起晚,那證明這冀星山的睡眠質量可不是一般的好。”

裴家封眼神害羞地從阮斐臉頰略過,殷切接話道:“日後沒事你們常來,我哥不在這裏的時候,我一個人住得也害怕。”

裴渡之跟着嗯了聲。

王雨琪露出喜悅的模樣:“我們真的可以經常過來嗎?裴家封哥哥你不介意嗎?”

裴渡之颔首:“歡迎你們常來。”

王雨琪視線凝在裴渡之身上,笑得很甜:“哈哈,那是不是證明我們還有機會吃到你做的美食?你煎的牛排好好吃哦,還有早上我喝的那杯牛奶紅茶,味道超級醇厚,我從沒喝過這麽好喝的茶。”

嵇雲琦猛地擡頭:“我怎麽沒嘗到那什麽牛奶紅茶?好哇王雨琪,你是不是吃獨食?”

王雨琪睜圓眼睛,嗓音裏有不難聽出的榮幸與甜蜜:“誰叫你不早起?我是起得早才喝到的。”

阮斐進食非常安靜,聽到他們談話,她只是将頭垂得更低一點,認真喝粥。

裴渡之動作頓住,不知為何,他心底忽然很不是滋味,他不知這個解釋是否多餘,仍是說道:“廚房牛奶紅茶還有很多,待會讓家封熱熱,再給你們端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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