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緣份這麽虛無缥缈

旁邊的偏屋仍有悉悉索索的響動,應該是張氏在偷偷抹眼淚。原本大伯一家是住東廂正房的,因着老二成親被趕到西廂,不久前老四又藉口房都沒間,對象不好找,又打發這一家人在東廂蓋了間偏房住着,就緊挨桃花的床邊,泥草間牆自然沒什麽隔音的效果,好半天,才聽到喬得財嘆了口氣,低低的說:“天兒不早了,你早些歇了吧。”沒人回聲,桃花猜大伯娘張氏此刻正就着月光撚棉線,聽得到石頭做的錠子發出輕微的咕嚕咕嚕響動。這裏盛産棉花,莊稼人身上的粗布衣都是自産的,而做粗棉布的原料就是一根根細長的棉線,全家老少的衣着都要賴家裏的女人沒日沒夜的撚線、織布再縫制。

哎,好大兩只皮薄餡足的包子!不過自己是個包子,就別怨狗跟着,桃花也只能在心裏替大伯這一家嘆嘆氣。

第二天早上,桃花醒得很早。準确的說:是餓醒的!

餓這個字,在做喬言時的字典裏一直只是個字而已。雖然那對父母不太稱職,但在經濟上從沒刻待過她,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縱容,用大把大把的鈔票來代替他們對子女實盡的義務。回想起來,喬言能長成那麽正常的一個人,絕對是一個奇跡!

當然在成年後,為了彰顯自己的氣節,自己創業的時候忙得狠了,一天只吃一頓也是搞過的,但一般都是工作太投入了,不知不覺中錯過的,根本就沒有什麽太餓的感覺,即使有點感覺,也會分神去考慮等下是去吃法國牛排還是必勝客披薩,來點星巴克咖啡還是哈根達斯的冰淇淋?根本沒有什麽刻骨銘心的感受。

可現在呢?晚上咬着牙吞下去的小半碗野菜粥早就被折騰得沒貨了,而且本來桃花的這具身體就虧空得厲害,再一想到早餐還沒有着落,饑餓的感覺便如蛆附骨,越發的難挨。

又是一個晴朗的好日子,太陽還在地平線上掙紮,小院裏不聞人聲。桃花急急的鑽進竈房準備尋點能吃的東西。

“桃花?怎麽這麽早起?”喬枝兒顯然沒習慣每天纏綿病榻的桃花會這麽早出現在竈房,挽着一籃子野菜愣在門口。

“啊~”桃花吓了一跳,竈房裏很暗,此刻喬枝兒站在門口,擋住透過來的晨曦,一大團猙獰的黑影堵在那兒,感覺很壓抑。

“都好啦?頭還痛不?”

“嗯,還好。”對于喬枝兒的關切,桃花把握不穩。搜索一下腦海裏的記憶,桃花對這個小姑的印象也不多,準确的說,經常躺在床上養病的桃花對家裏誰的印象都不太多。只知她是王氏的老來女,今年十五了,比三月還小一歲,平日裏能使上點小性子,家裏的活計萬事有大伯娘張氏跟大堂姐喬三月撐着,她也算不得有多勞累,但該做的活,也少不了,農家女兒,沒有一個養尊處優的。

“就說禍害害千年,說的就是你。”喬枝兒放下籃子,惡聲惡氣的說。“虧得你奶還念叨了好幾回,怕你過不了今年呢。”

“……”桃花有點看不清她的喜怒。

“一大早往竈房鑽,怎地,想偷吃?”唉,小姑娘家家的,說話咋這麽沖呢?真心不讨喜。

“餓了。”破罐子破摔,桃花也顧不了那麽多了,幹幹脆脆承認,要吃的就是要吃的,管你怎麽想,再說一*歲的小破孩,不就得是這樣嗎。

“吃,吃,吃,都是些光記吃不記幹活的,像你娘一樣慣會偷懶耍滑……”話還沒說完,喬枝兒自己倒先收了口。只不過她說的這話,怎麽有點耳熟?桃花轉念一想又好笑,可不是耳熟嗎,哪天她奶不一遍遍這麽數落大伯娘來着,這喬枝兒嘴快順滑就出來了,估計自己也想起來這是罵張氏的話,才止住了話頭。看,這就是言傳身教的力量,完全一潑婦養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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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心思再跟她呆一起,勉強灌了半葫蘆瓢涼水,出了竈房。聽得竈房裏喬枝兒弄得叮叮咚咚的響,心裏越發煩躁。

軟綿綿的趴在院子裏的石磨上,一門心思懷念着各種好吃的,不由得滿心凄涼。

“還不拿着,得讓人喂嗎?”冷不丁一只有點豁口的陶碗遞到跟前。那是一碗黃澄澄的南瓜湯,正冒着絲絲白氣,清新香甜的味道像無形的小手,撩撥着桃花的鼻子,刺激着桃花的神精,敢說,前世今生,從沒有哪一個時刻像現在這樣對南瓜如此的有好感。聞到那股香味如此的親切。

其實前世最不喜歡吃的蔬菜就是南瓜,沒有之一。喬言自出生就被爸媽像包袱一樣丢給鄉下的外婆帶,一直長到十二歲上初中才進城,那時候的鄉下日子過得也清苦,學校食堂一年到頭都煮南瓜當菜,任再美味的食物,連着吃了六年,看到也膩了。果然是沒有絕對的愛,也沒有絕對的恨啦。

“啊~好燙!”桃花吐着舌頭跳腳,真是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也吃不了熱南瓜。喬枝兒在一旁咯咯的笑。

桃花不由得臉紅,前世好歹勉強也算見過世面的人吧,現在為了一口嫌棄得不行的南瓜湯,失态成這個樣子!身子變小了,靈魂也變小了?應該不是吧。怪不得弗洛伊德說的一切文明都建立在性上,這個觀點會為東方文明所不容,那他肯定是沒餓過肚子!現在桃花可以理直氣壯的說:一切文明都建立在不餓肚子的基礎上!

“啊!什麽文明,桃花你說什麽?”

“哦,沒什麽,說這個南瓜湯真好喝。”沒想心裏的話竟脫口說出來了。

喬枝兒噗哧一笑“哈……餓死鬼投胎啊?還想轉身給你拿雙筷子,怎麽就吃完了。”

丢人,丢姥姥家了!

“哎,能吃就好,看來病是真的好全乎了。”不毒舌的話從喬枝兒的嘴裏說出來也不是太違和,還順手接了桃花手裏的碗去洗。

喬枝兒的個頭算不得高,長相随老爺子,該細的粗,該粗的也不細,菜色的臉上點着幾點雀斑,不難看,反倒增加了幾點俏皮。話多人直爽,除了繼承了點王氏的那張嘴外,看來心地并不壞。

昨晚睡着前還在為被喬枝兒當了回槍使生悶氣,這一早上受了她一湯之恩,無來由的印象逆轉。人與人之間,講什麽緣份這麽虛無飄渺,不過一付出一接受而已。桃花在心底自嘲,自己也就一俗人,何必要免俗。

接下來的日子無風無浪,一家大小秋收齊上陣,喬桃花也正在一天天适應她的新身份,一如繼往的低調,一如繼往的平靜,家裏的夥食因為新糧的收獲,終于有所改善,無論是糙米幹飯還是南瓜稀飯,不知是桃花因為新身體的改變還是鄉村家常飯,賦與了幾分山村野趣的內涵,總之是都能填飽肚子了,身體正向健康的方向大步前行。以致于能在秋收的浩大工程中分擔一部分責任。

秋收是一場全**動。家家戶戶都忙得熱火朝天,老喬家除了王氏看家外,全家老小都要下田,就是王氏也要負擔起照看喬朵兒跟做飯的工作,桃花常看到地上爬的喬朵兒弄得一地的棉線,王氏手忙腳亂的邊織布,邊收拾,嘴巴裏不停的呵斥,小砍頭的、小報應鬼……還是沒有重樣的,只是再顧不上找大伯娘的岔子。

張氏難得的過了一段清靜日子,雖然地裏的活很累,桃花還是感覺到張氏臉上曾出現過好幾次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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