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皮薄餡足的包子

喬三月愣了一下,沒經住**,仰頭把桃花的半碗也喝了下去,完了腼腆地沖桃花笑笑。喬三月身量很高,差不多一米六了,就是瘦,跟個竹杆似的,皮膚一如喬家的傳統色,黑油油的,不過渾身上下拾掇得很幹淨,清清爽爽的,要是再長點肉,倒能成一耐看的鄉下妹子。性子也是随了老大兩口子,沒口沒嘴的。

女人這桌都差不多吃完了,張氏還沒有過來。桃花把目光轉向家裏的另一群成員。

相較女人的這桌,男人的那桌就要‘慘烈’得多,那狼吞虎咽、風卷殘雲的場面只能用慘烈來形容,完全找不到另一個詞代替。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桃花的大哥喬滿倉今年快滿十五、二哥喬滿園也快十三、狗蛋十一,加上桃花六歲的小弟喬小滿四個半大小子根本就沒上桌,端着飯碗見縫插針,看準機會就搶一筷子菜,兄弟幾個你來我往,搶得好不熱鬧,只是弄得湯湯水水撒了一桌子,引來喬老二得旺和老四得喜不時吆喝一嗓子。

小孩子正長身體的時候,如果是食物充足倒也罷了,現在明顯連難以下咽的野菜粥都不夠的情況下,桌上的下飯菜,多吃一口是一口不是,哪裏管得這麽多,大人罵到自己頭上了,也不過嘻皮笑臉,毫不耽誤菜飯往嘴巴裏扒啦。眼看桌上的菜飯不多,兩個父叔輩的也坐不住了,蹲坐在條凳上盡量伸長筷子向桌中間的菜碗而去。上首喬老爺子重重的咳了一聲,兩人不好意思的縮了縮手,到底是老二得旺機靈些,趁着空檔夾了一大筷菘菜到碗裏。老四狠狠的瞪了他二哥一眼,也不服輸的夾了一小筷,頂着他爹的目光放進嘴裏。

桃花看得直想笑,這叫前世那些追在小祖宗屁股後面喂飯的家長情何以堪啊?回過頭來,這才看到張氏從竈房過來。可剛才還明明擺在桌上的那半碗粥早已不見了蹤影,張氏只是低頭停頓了一下,就又開始收拾碗筷。看來今天沒晚飯給她吃了。可無論是王氏還是喬枝兒或是桃花娘小張氏,沒一人出聲,看來這樣的事不是頭一次了。桃花想看看張氏受氣,她丈夫喬得財是個什麽表現,睛珠子轉了一圈才發現喬得財根本就不在家。

山村的夜晚是寧靜的,也是單調孤寂的,桃花直挺挺的躺在一堆稻草鋪成的床鋪上,不敢動彈,稍稍活動一下手腳,身下就會傳來一陣沙沙的聲音。在前世當喬言時就有個怪毛病,睡覺時對聲音特別敏感,偶爾出差沒遇到好酒店,身下的席夢思床墊彈簧發出的聲音都會讓她徹夜無眠。現在的條件,夜晚實在難熬。家裏現在一窮二白,不可能點燈熬油,只能天夜就睡,這與晨昏颠倒,日夜不分的前世年輕人的生活節奏完全搭不上界,本來就沒有睡意,這會兒更是一種煎熬了。

不得不分出所有的注意力去感受周圍的環境。月光很亮,柔柔和和的撒落下來,透過泥土牆壁洞開的窗子,似一道銀色的匹練落到喬言的床邊。喬言伸出手,觸摸那絲光華,立時顯露一只蒼白的小手的輪廓。

天上的那輪明月,盡看人間悲歡離合,見證滄海變桑田,是否也光臨過另一世界的夜?此刻在那一片夜空裏,是否還有人把自己挂念?那對兒勞燕分飛的父母知不知道還有個女兒又被孤零零的抛棄在了比鄉下更遙遠不可及的另一個時空?

思緒不由自主的把她引向那些不願回首的過去。那對當父母嚴重不稱職的成人卻是有非凡的生意頭腦,當改革開發的春風吹過來的時候他們就乘風而去了,把她這個包袱丢給了從鄉村教師崗位上退休的老外婆。随着她家經濟越來越好,喬言看到父母的機會越來越少,年幼時還期盼過父母能早點接自己回家,可至到兩個都腰纏萬貫,各有追求的時候,也終于明白這個目标沒實現的可能了。知道唯有自己努力的活着,唯有自己才能依靠。可這會兒,為什麽還是會心痛,臉上的濡濕擦也擦不盡?

“吱~嘎——”小院柴門的開合聲在靜谧的夜裏分外清晰。

“回來啦?咋弄這麽晚。”很快聽到張氏特意壓低的聲音。

“這幾日天氣好,趁早把稻子收回來穩妥些。”一個男聲小聲回答。

“還是早點回來吧,我怕你身子吃不消。先吃點飯吧,我幫你熱熱去。”

“哎,不忙,你都吃過了嗎?”

“唉,吃……吃了。”聲音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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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咋地?今兒晚上又沒吃到?”男聲略高了些。

“反了天了,還告陰狀咋地?是要你建了房還是推了雷啊?還值得告狀了?”冷不丁一聲高亢的女聲突兀的在院子裏響起,

“啥告狀不告狀的,娘你老都說哪裏去了。”桃花記得那男聲是大伯喬得財,正急忙向王氏解釋。

“哼,告狀她也配!養只雞都曉得下個蛋,老喬家還對她不住吧,要不要立個長生牌位供起來啊?”王氏仍不依不饒。

“娘,咋能這麽說三月她娘呢,這不生狗子時壞了身子嗎?”

“哪個女人不生娃?誰家媳婦不是一連串的生,就她身嬌肉貴?你娘我還生了十二胎呢,也沒見這麽個毛病?”喬得財就這一句話就像捅了馬蜂窩,王氏轟的一下火起。

“天殺的啊,你個不孝順的,還敢為了這麽個娼婦跟娘頂嘴?……”

“老娘我一把屎一把尿的喂大你們兄妹幾個,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你個沒良心的倒好,有了媳婦忘了娘,老天爺啊,睜開眼啊,看看我這輩子做了什麽孽,養了這麽個逆子……”

聽到一把屎一把尿的喂大,桃花有點惡趣味。悶頭笑了笑。

王氏還在繼續,聽得喬得財在院子裏停了一會兒,往竈房方向去了。初初看到小王氏跟汪氏的罵戰大開眼界的喬言,這會兒對王氏可以說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了,能一口氣接一口氣的罵,還不帶重樣的,情緒再一激動就能拉着老天爺拍巴掌,自己個兒不嫌手疼也要考慮考慮老天爺是否忙得過來啊!

整個小院一下沸騰了,不管睡着地沒睡着地,這會兒都不得不起床往王氏屋裏去,畢竟不孝順老人,在這鄉下地方,可是頂了天的罪過。可桃花沒興致陪他們折騰,還好她現在有“病號”的身份頂着,可以安安靜靜躺在床上聽戲,過了好久,喬得旺舌燦蓮花的勸說、一屋子後輩子孫環飼,老大兩夫婦小心翼翼認着錯,由着王氏罵了個夠,估計快詞窮了,才漸漸消停下來。

夜,越來越深了,喬家的一切聲響随着月亮爬得越來越高而漸漸歸于平靜。小王氏在隔壁安撫着桃花被驚醒大哭的小妹朵兒的聲音越來越低,間或能聽到村子裏哪家被驚了的狗叫聲,或老鴉偶爾的啼叫。

“……婦撫兒乳,兒含乳啼,婦拍而嗚之,其夫呓語。遙聞深巷中犬吠……”沒來由的,桃花就想起了讀書時學過的課文《口技》,與此情此景是那樣的合拍,平靜,接地氣兒。雖然與以前的生活天差地別,桃花卻也沒覺出絲毫的違和感,生活貌似原本就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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