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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錦川:“錦川,你們年輕人愛熱鬧,思靜在這裏也沒趣,你帶着思靜一起出去啊?踺”

一屋子的長輩小輩,都笑吟吟的看着他們兩人,就連靈珊都懵懵懂懂的看着,若有所思的樣子。

傅思靜一張臉都漲的通紅了,卻依然勉力鎮定站着,溫聲說道,“不好吧,我和寧淳他們也不熟……”

大家都心知肚明的,過了年錦年就要和甄艾離婚,而傅思靜,大約就要做陸家的新媳婦兒了,因為錦年的關系,誰又會不長眼的不喜歡她呢?

“去吧,都是年輕人,你們去玩你們的。”錦年也發了話,傅思靜這才擡起頭,有些害羞,卻到底還是落落大方的說了一句:“錦川大約有事呢,我還是不去了。”

她這般說,陸錦川倒有些進退兩難,這麽多人在,如果真的一走了之,仿佛也太不給她面子。

只是如果帶了她,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經算是默認了與傅思靜的關系?

可他的心裏,從來未曾有過這樣的想法。

“還是改天吧,寧淳找我有事情商量。”

他話音落定,屋子裏短暫的靜寂了片刻,有人趕忙打圓場,傅思靜緊咬着嘴唇,雖面上猶然帶着大方的笑,可臉色卻有些發白了。

“錦川!”崔婉就要動怒,雖然傅思靜是錦年介紹的,但傅家家世好啊,崔婉對傅思靜印象也很不錯,她品味很好,送她的那一套首飾她帶出去人人都誇贊,崔婉就更喜歡她了。

與之一比,那甄艾算什麽?木頭疙瘩一個,話都說不出幾句,更不要說挖空心思讨好她了,好在,終于不用再看着她礙眼了。

陸錦川卻不看崔婉一眼:“我給靈珊秦至他們都準備了禮物……還有傅小姐的,待會兒讓陸成送過來。”

他這算是給她挽回了一點面子,傅思靜微微一笑:“多謝。”

陸錦川不再多說什麽,徑自走出了房間。

寧家家規森嚴,除夕夜不在家守歲,寧老爺子會打斷寧淳的腿,席家亦然,梁家也是……家裏有老頭子老太太的,沒一個敢除夕夜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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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也沒什麽寧淳要找他的事。

他把車子開到地方,一個人拿出煙來抽,時間過的緩慢,一盒煙抽掉了大半,他默然的發動引擎,轉回陸家。

消夏園裏若隐若現的燈光,在他抽最後一支煙的時候,終究還是滅掉了。

新年已過,陸錦川手頭有幾樁陸氏的要緊事要處理,徐律師拟好了離婚協議,因為還沒要他過目簽字,因此這事就暫時擱置了。

可在他出差回來,而宛城的春天快要到來的時候,甄家忽然傳來了甄慕遠的死訊。

落魄潦倒的甄慕遠,酗酒過度,死在了外面的相好床上。

甄太太覺得實在太丢臉,簡直連喪事都不願意管,可沒辦法,她到底還是甄太太,只得強撐着出來主持大局。

甄家沒錢,甄慕遠的喪事就有些寒酸,還是甄珠出了面,總算能看得過眼。

宛城上上下下,又将甄珠大贊了一通,而嫁入陸家的甄家大小姐,卻自始至終都沒有露面。

免不了又有非議,可甄艾卻不在乎。

對于甄慕遠,她內心深處早已如陌生人一般,不,甚至,連陌生人都不如,可莫名的,得知他死訊那一刻,她竟然一夜難以安睡。

早晨起床的時候,自己看着眼睛下面的兩片青黑色,都覺得看不過眼,想要化妝遮掩一下,轉而又愣住,她沒打算出門,也沒打算去靈前祭拜,遮掩……有這個必要嗎?

一個人坐在妝臺前發了一會兒呆,忽然聽到外面傳來車子的引擎聲,她沒當回事兒,也許是向衡。

他初初回國,又恰逢新年,正是最閑的時候,隔三差五就來找她。

甄艾開始覺得他

很煩,後來,這春光漫長,她竟然也漸漸習慣。

卻沒有往日那樣的熱鬧傳來,平時向衡來,消夏園裏的小女傭們簡直是望風而動,叽叽喳喳的圍着他轉圈說的多熱鬧?

可今天,怎麽就這麽的安靜?

甄艾心裏驀地想到什麽,心弦不由得一顫,竟是有些無法抑制的站起身來,幾步走到窗子前。

她伸手想要去拉開窗簾,可最後,還是小心翼翼的只是拉開了一條縫,像是一個小偷一樣,悄然的往外看。

她看到一輛黑色的車子停在她的樓下,好像,是他慣常開的黑色路虎。

心砰砰的一陣亂跳,臉頰也跟着燒了起來,她不知道心髒最深處那一丁點小小的雀躍是什麽,是歡喜嗎?

她握着心口,整個人卻有些茫然。

有敲門聲傳來,甄艾想要開口,卻發現嗓子似乎被黏住了,她低低的咳嗽了一聲,方才詢問:“誰?什麽事?”

“少夫人。”

消夏園裏的傭人依舊這樣稱呼她,是啊,一天沒有簽字,她就還是陸錦川的妻子。

“少爺在樓下等您,讓您換一身衣服下來。”

甄艾沉默了一下,轉而卻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管甄慕遠曾經怎樣,死者為大,陸家這樣的門庭,一舉一動都被人看在眼裏,這樣的時候,作為女兒女婿,不出面,是絕對不行的。

醜事不能擺在臺面上談,誰不要臉面?

甄艾靜靜的換衣服,也好,那就去,他們需要沽名釣譽,她配合就是。

挑了素淨的衣服換上,随便遮掩了一下眼下的青黑色,甄艾開門下樓。

陸錦川正背對着樓梯站在一樓的窗子前望着外面,不知在看什麽。

叔叔嬸嬸要他去甄家的時候,他是不情願的,可後來想到她,他到底還是過來了這裏。

算是有些了解她的吧,知道她這個人心腸總是最軟,甄慕遠這個人,她雖然又恨又怨,可他死了,她終究還是會難過。

他想着,就帶她去看他最後一眼,送他最後一程,以後想起來,也不會留下遺憾了。

畢竟,他再怎樣不好,也給了她一條生命,若非如此,他今生連遇到她的可能都沒有。

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陸錦川回過身來,不過是短短兩個月沒有見,她似乎瘦的更厲害了。

化了淡妝,可眼下的兩片陰影仍是看的清楚。

看來他沒有猜錯,她終究還是做不到完全漠不關心的。

想到從今往後,這世上她連一個親人都沒有了,而很快,甄家的喪事過去之後,離婚事宜也要擺上臺面了——

叔叔嬸嬸說了,總不能這邊她父親剛不在,這邊他就離婚簽字,傳出去,總歸還是不好聽。

他也是願意再等等的,雖然不知道會不會等來不一樣的結果,可卻好像心頭的大石暫時卸下去了一樣。

他很想說一句,不要難過,可她的神色淡淡的,似乎只是随意的掃了他一眼就挪開目光,他想問的話,就咽回了肚中。

甄太太似乎有些訝異他們會來,陸錦川帶了甄艾上前祭拜,獻上花圈之後就退出了靈堂。

甄珠穿了重孝,一直跪在靈前,面上的哀傷,卻分外真切。

這也不讓人意外,打小甄慕遠就待她好,出嫁的時候他那樣貪錢的人也陪送了不菲的嫁妝,在甄珠的心裏,他肯定是個好父親。

甄艾覺得有些心酸,可也只是一點心酸罷了。

她不羨慕,也不憧憬,甄慕遠就這樣走了也好,她心裏對他的恨,也能就此放下了。

回去的時候,陸錦川忽然提起岑安。

年前趙景予本是要與岑安舉行婚禮的,孰料趙家老太太正巧生了病,婚期就推後了。

“後天的機票我已經讓陸成訂好了,岑安結婚,不管怎樣,我們都要去。”

婚期推後的事情,甄艾自然也知道,聽得他這樣說,就點點頭:“好的,我會提前準備好。”

他開車送她回去,一路上兩

個人都沒怎麽說話。

她坐在他的後面,他偶爾擡起頭從後視鏡裏看她,她的目光總是在看窗外。

他收回視線專注開車的時候,他不知道她會從鏡子裏偷偷看他一眼。

她發現,陸錦川身上那一種總是神采飛揚的勁兒,好像突然消失了。

車子停下來的時候,她很客氣的詢問:“要進來坐一坐嗎?”

他的眸子亮了亮,卻在看到她眼底最深處的淡漠時,将到了嘴邊的一個‘好’字,又咽了回去。

“公司還有事,我先走了。”

她點點頭,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就抓着包包轉過身上樓了。

他在車子上坐了幾分鐘,抽了一支煙,方才調轉車頭離開。

一直到他的車子開出消夏園,再也看不到了,甄艾方才将窗簾輕輕的放下來。

第二天起床,傭人準備的飯菜裏有一道鮮魚湯,甄艾從前還是比較喜歡喝的,就舀了一小碗端過來。

可魚湯還沒喝到嘴裏,她忽然覺得胃裏一陣上下翻湧,嘔吐的感覺那麽強烈,要她幾乎是跌跌撞撞一般沖進了洗手間。

趴在洗手臺上,她嘔的天翻地覆,幾乎膽汁都要吐出來。

最難受的時候過去,她面色蒼白如鬼一般跪坐在地板上,心裏忽地滑過一個念頭。

她,是不是懷孕了?

仔細一算,例假已經兩個月沒有來——她并沒有放在心上,生理期一向都不太準,從前經常這樣,時而兩個月都不來,時而卻斷斷續續一個月來兩次,後來還是吃了席蔓菁的藥,方才好了很多。

只是大概常年都是這樣,所以這一次例假沒有如期來,她也沒有放在心上。

她雖然這方面的知識都是空白,但多少也知道女人懷孕時大多都會有嘔吐的反應。

只是,她也不能因為嘔吐就認定自己懷孕了。

要去醫院嗎?恐怕她這邊一去醫院,那邊他就知道了。

如果他知道她可能懷孕了,會是什麽反應?

消夏園裏的傭人私下都在議論,他和傅思靜會在什麽時候結婚……

如果用肚子裏可能存在的這個孩子,留住他,又能留多久?他又會不會甘心?

甄艾閉上眼,傅思靜那優雅美麗的臉龐複又出現在眼前,她覺得身上沒有力氣,掙紮着才勉強站起來。

不管怎樣,她還是要先确定是不是真的懷孕了。

他現在并不太限制她出門,甄艾下午的時候和管家說她有些不舒服想去看醫生,管家就派了司機送她出去。

“去藥房停一下,我大概是感冒了,買一些感冒沖劑就可以。”

司機找到一家最好的藥房停了車子,目送她進去。

不過五分鐘,就見她提了一個小小的紙袋子出來,裏面的盒子确實是感冒沖劑的盒子,司機也沒多想,問她還要不要去別的地方,甄艾搖頭,司機就開車回消夏園。

甄艾離開之後,管家到底還是給陸錦川打了電話。

彼時他正在開一個重要會議,卻還是挂了電話就暫停會議,開車回了消夏園。

等了十來分鐘,送她出去的車子才回來。

陸錦川看着她臉色有些發白的走進來,放在椅子扶手上的那一只手,緊攥了一下,卻又緩慢的松開。

他端起茶杯,聲調是克制的平緩:“我聽管家說你病了。”

甄艾有些訝異他的出現,聽他這樣說,方才明白過來,她點點頭:“頭有點疼,也許是感冒了。”

“去醫院了嗎?哪個醫生看的?要不要我讓姑姑過來……”

甄艾趕忙搖頭,指了指手裏的藥:“我買了感冒沖劑,喝了睡一覺估計就好了。”

陸錦川微微蹙了眉:“你是醫生麽?感冒也分很多種,我給姑姑打電話……”

甄艾心急如焚,忍不住就脫口而出:“陸錦川!你這樣假好心幹什麽?我生病是我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他拿手機的動作就遲緩下來,坐在那裏

不發一言的沉默望着她。

她還沒有想好該怎麽辦,姑姑來了,一定立刻就能判斷出她是不是懷孕了。

她還不知道如果真的懷孕了,這個孩子……要,還是不要。

她什麽決定都沒有做,她的心實在太亂了,她筋疲力盡,身子也難受,她不想再繼續敷衍他。

“我上樓了。”

她不再看他,拿了藥和包包轉身上樓。

包包裏放着她買的試紙,她急着想要測試一下,到底是不是真的懷孕了。

陸錦川沒有看她,直到她上樓很久,他方才沉默的把已經涼了的殘茶一飲而盡。

他站起身,管家趕忙拿了大衣送他出去。

他一直走到園子裏,才停了腳步,對管家說道:“你們這些天仔細一點,她有什麽事,都不愛說,如果有什麽不對勁兒的,就通知我。”

管家頭也不敢擡,低低應‘是’。

陸錦川似乎擡頭往她的窗子那裏看了一眼,也似乎只是一個無意的動作。

他出了消夏園,傅思靜給他打來電話:“錦川,我有點事情想麻煩你……”

他遲疑了一下:“你說。”

“是這樣的……”

傅思靜說着,陸錦川耳邊,她的聲音仿佛消失了一樣只是大片的空白,他不知道她說了什麽,到最後傅思靜喊他名字喊了幾聲,他方才回神。

“剛才信號不好,我沒有聽清楚,你再說一遍。”

陸錦川沉默聽着,傅思靜又有些抱歉的說:“……爸媽讓我代他們去京裏參加婚禮,伯母不放心,讓我和你一起,但是我想着,你要和……你太太一起去,我跟着,也不方便,不如你和伯母說一聲……”

“沒關系的,我會讓陸成給你訂好機票和酒店。”

傅思靜在電話那端,一下就微微笑了:“……不會打擾你嗎?”

陸錦川攥緊了手機,心髒那裏淡淡的疼,早已經麻木了,他搖搖頭:“不會。”

甄艾從洗手間出來,望着檢測條上兩條殷紅的線。

她一個人呆呆的在床上坐了很久,腦子裏那個意識方才漸漸清晰的落定。

她懷孕了,兩個月前的那個晚上,她有了陸錦川的孩子。

心裏忽而湧上一陣喜悅,忽而又是悲傷,她捂着依舊平坦的小腹,竟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心情。

十幾歲的時候,她就在心裏想,如果以後她不能給自己的孩子一個完滿幸福的家,那麽她寧願不要孩子。

可是如今,真的确定了肚子裏已經有了一個小生命的存在時,她卻覺得那種想法在她的心裏漸漸的淡了。

這是她的骨肉,從此以後這世上,唯一與她骨血相連的人啊。

舍得放棄他嗎?舍得要他還沒有看這個世界一眼就變成一灘冰冷的血水嗎?

可是……生下來,生下來又該怎麽辦?

生下來就沒有父親?生下來就沒有一個完整的家?

她差一點失控,想要給陸錦川打一個電話,告訴他她懷孕了,有了他的孩子了!

可是,傅思靜怎麽辦?躺在床上蒼白消瘦的雲卿怎麽辦?崔婉那裏怎麽辦?叔叔嬸嬸那裏,又該怎麽辦?

她覺得心裏亂的快要發瘋了,甄艾胡亂的揉着頭發,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後天,後天就要去見岑安了,也許岑安會給她一個辦法。

她終于慢慢的安定下來,那小小的喜悅,卻又氤氲而出,孩子,她,和陸錦川的孩子啊。

ps:孩子來了。。。唉,心裏有點矛盾,按照預計的大綱寫,會很虐。。要不要堅持??還有!昨天竟然沒一張票!!!這樣對我真的很好嗎??

☆、108.每個男人心窩裏都有最軟的一塊,他的溫柔,永遠都給了甄艾。

那一夜都在做夢,夢到有漂亮的嬰孩對着她歡快的笑,那嬰孩長的更像陸錦川一些……

她快要抱住他那一刻,夢裏陸錦川卻忽然出現了,他搶走了那個孩子,冷冰冰的望着她:孩子會留在陸家,但是甄艾,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他只要孩子,不要她…該…

她忘記了,忘記了,除了她要不要孩子之外,還有她沒有料想到的一種最殘忍的可能蹂。

也許,陸家會留下他們的骨血,卻依舊,不接受她這個不讨喜的兒媳婦。

也許,在美麗優雅的傅思靜與她之間,他會考慮傅思靜才是他的終身伴侶。

甄艾在噩夢中驚醒,冷汗卻已經将身下的床單都濕透了。

她瞠然的睜大了眼眸,手掌心裏緊緊的攥着他的那一枚戒指,直到硌的她掌心生疼。

她不敢冒險,在舍不得這個孩子的那一刻,她就不敢去冒任何可能會傷害他的風險。

如果他不要孩子,或者強留下孩子……

這兩種情況,她都沒有辦法接受,也絕不可能接受。

他還只是一個小小的胚胎,可她卻好似已經感覺到了那種骨血相連相依為命的牽絆。

寂靜的冬夜裏,房子裏溫暖如春,可她坐在那裏,将濕透的臉埋在膝蓋之間,卻覺得整個人如墜冰窟。

人間三月,萬物生長。

出門的時候,不用再穿厚厚的冬裝,最開心的莫過于女人。

甄艾氣血弱,又有了身孕,更是畏寒,出發那一天春光很好,她卻仍是裹得厚厚的,饒是這般,一張臉都蒼白的沒有血色。

坐在妝臺前化妝的時候,刻意用腮紅刷刷了重重一層緋紅,卻依舊還是掩不住那一種透明的蒼白,直到塗了鮮少用的櫻桃色的口紅,整個人才瞧起來氣色好了一些。

她下樓,陸錦川的車子已經在樓下等着。

也并未曾有太多的行李,不過是換了一個大點的包包,她給岑安的新婚禮物,是一份她自己手工制作的禮品,還有她寫寫廢廢,花了兩三天才寫好的一副字,一并裝在了随身的包裏。

消夏園裏的傭人們已經換了輕便的春裝,陸錦川更是早已穿的單薄。

這樣的節氣,甄艾覺得至少還要穿大衣吧,他卻只是穿了襯衫和西裝。

“怎麽穿這麽多?”他有些訝異,蹙了眉打量她,仿佛覺得她雖穿的看起來臃腫,可整個人卻好似更瘦了。

原本就很精致的臉,竟然兩腮一丁點的肉都沒有,氣色乍一看不錯,可細細的瞧來,卻仍能瞧出不過是化妝的作用。

“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他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這邊沒什麽不好的消息傳給他,只是她好似越發的不愛出門,多數時間都是一個人在房間裏,偶爾天氣特別好,才會來園子裏逛逛,只是,不怎麽親近笑笑和鬧鬧了。

甄艾搖搖頭:“我沒事兒,不過是惦記岑安,昨夜沒有睡好。”

這也是事實,後日就是岑安的終身大事,她又怎麽能高枕無憂安然入眠?

他的目光裏帶着疑惑,甄艾不想他再多問,幹脆拉開車門上車。

車子平緩的駛向機場,同樣的一路無話,同樣的,沒有一次視線交流。

快到機場的時候,陸錦川忽然側臉看她:“甄艾。”

她下意識的回神,轉過臉來:“怎麽了?”

春日陽光妩媚,從車窗那裏照進來,落在她的臉上,映的她近乎透明的肌膚帶了幾分不真切的恍惚。

她塗了鮮豔的口紅,仿佛是不願自己看起來氣色太差。

可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用這樣的豔色,總是清透淡然,仿若一汪水一樣透徹見底的女人,忽而的嬌豔起來,他忍不住目光就定格。

甄艾被他這樣的目光盯着,怪不自在,不由得就低下頭來:“有事嗎?”

“從前你怎麽不塗口紅?”

他忽然而來的一句,要她驀地一張臉燙紅起來,蔥白一樣的指尖仿佛有些無措似的,揪着身下座位的邊緣,微微的用力。

“我覺得顏色都太豔了,不喜歡。”

“很好看。”

他的聲音那麽輕,輕的她生出一種恍然如夢的錯覺。

可仍是在車子上,狹小的空間裏,他與她占據車座的兩端,隔着他們自認為的那麽遠的距離,實則,只要一伸手,就能觸到對方。

可,就是,誰都沒有勇氣。

她沉默着,長久的沉默,沉默到他的血液似乎都要凝固了。

“謝謝。”

她忽然開口,輕輕的兩個字,斬斷了所有親密的牽絆。

他緊繃的心髒就那樣散漫下來,唇角有漫不經心的笑緩緩溢出。

那就這樣吧。

“待會兒,還有一位朋友要和我們一起去參加婚禮。”

他的話,她只是淡淡的應了一聲,并沒有詢問是誰。

他也正不知該如何回答,她不問,他也就沒說。

陸家的少爺,自然是要待在貴賓室候機的,陸成推開門,她邁步進去的時候,就看到了坐在那裏,脊背挺直,姿态端莊的傅思靜,正小口小口的喝着咖啡。

她的步子一頓,一顆心忽然就蒼涼冰凍了一般,恍神之間,傅思靜已經放下咖啡杯擡起頭來,她的目光幽靜的滑過她這一瞬間變作蒼白的臉,然後那一雙漂亮瑩潤的眸子裏,已經有了淡淡禮貌的笑意。

“錦川……甄小姐。”

她站起身,連身的裙子,勾勒出她窈窕的身段,她的個子比平常女孩兒高一些,就更顯得氣質斐然。

她開口打招呼,叫着他的名字,是一種自然而然的熟稔,而她,喚她甄小姐。

甄艾一點一點的斂住思緒,平靜而克制的看了傅思靜一眼,然後,微笑,點頭。

“傅小姐。”

陸錦川的眉宇微皺,在傅思靜喚出‘甄小姐’那一刻。

傅思靜那樣聰慧的性子,自然立刻敏銳的察覺到,但此時補救,更顯愚蠢,她幹脆裝作沒有看到。

三個人坐下來,他們夫妻坐在一張長沙發上,她獨自坐在一張單座的沙發上。

服務生上了茶水,上好的茶,青碧的色澤,要人看了就覺得心曠神怡。

甄艾卻微微的皺眉,小聲對服務生道:“給我一杯清水,謝謝。”

“怎麽忽然不喝茶了?”她是很喜歡茶的,消夏園裏有一個很漂亮的茶室,裏面珍藏着形形色色的茶,她隔幾天總要過去泡在裏面大半天的。

傅思靜端着茶盞的手微微一頓,眸子不經意的掃過甄艾過分蒼白的臉,随即又若無其事的輕輕吹開杯子裏水面上的浮沫。

“胃有些不舒服,想喝點溫水。”

他的目光立刻就帶了關切:“怎麽胃不舒服?是不是沒有吃早飯?”

忽然有些懊悔,他來了就讓傭人去叫她,甚至忽略了她吃沒吃早飯的問題。

“吃了,我自小就這樣,姑姑說了,是從前不知道忌諱,貪涼的東西才會弄壞了胃。”

她不想讓人起疑,所以這樣一五一十的解釋,還搬出了席蔓菁。

“我讓陸成給你買點藥……”

他的眸光溫柔下來,想到她十來歲沒了母親,甚至連他都不如,他縱然無父無母,可叔叔嬸嬸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疼,她呢,懵懂的生理期,都是自己一個人胡亂摸索着過來的。

“不用,我吃過藥了。”她哪裏敢亂吃藥?

瞧着她喝了點溫水,臉色沒那麽蒼白了,陸錦川才稍稍放下心來。

獨自坐在一邊的傅思靜,整個人卻猶如魂魄游離了一般,有些淡淡的悵然若失。

再怎樣散漫的男人,也有心窩裏最柔軟的一塊。

她從不知道,那麽溫柔會關心人的陸錦川,竟會這般的,要人迷醉。

可那溫柔不是給她的,她清醒而又克制的明白,所以她還能保持着自如的神态安靜坐在他們的身邊。

可心裏卻那麽苦,比這微苦的茶湯還要澀上幾分。

思靜啊思靜,你還要等多久呢?

也許等到你滿頭白發了,也等不到他這樣的一面吧。

不,也許她就幸運的等到了呢?

甄艾可以做到的,她也可以,她從不覺得,讓一個男人愛上自己,會這樣的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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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思靜的房間與他們的并不在同一層,婚禮前,甄艾幾乎沒有再見過她。

下飛機之後,她覺得身體很累,回房間洗了澡就躺下休息了。

直到晚上昏昏然醒來,察覺到卧室外面有人低低的說話聲,她方才吓了一跳,清醒過來。

換了衣服拉開.房門,他已經換了舒服的便裝坐在沙發上,聽到她這邊的動靜,擡起頭來,揚眉一笑:“吵到你了?”

她搖頭,覺得口渴,走過去想要倒水喝,他卻已經先給她倒了一杯溫水遞過去。

“謝謝。”

她接過來,一口氣喝幹,這才覺得五髒六腑都暢快起來。

“下午睡這麽久,晚上要走困了。”

他覺得,他們這樣心平氣和說話聊天的時候,好像特別的少,而如今,就顯得格外彌足珍貴。

“睡不着,正好出去走一走。”

她小聲說着,走到露臺邊,北京的夜是五光十色的熱鬧,出去看一看也好。

“正好我也要出去……”

他說着就順勢站起來,“這邊的酒吧很有特色……”

轉而想到她不喜歡那種場合,趕忙改了口:“我們去天壇看看也可以……”

她剛要開口,門鈴響起,陸錦川聽到陸成的聲音,只得走過去開門。

“傅小姐……好像吃錯了東西,剛才吐了幾次,少爺,您要不要去看一看?”

陸成說着,卻是有些不安的看了不遠處的甄艾一眼。

但傅小姐是陸家的客人,來的時候太太交代過要好好照顧她,他自然也不能坐視不理。

“叫醫生了嗎?醫生怎麽說?”

陸錦川好似有些不悅,但又不得不忍着,他對傅思靜談不上喜歡,但也不讨厭,至少她這樣的女孩子比那些嬌滴滴的千金小姐好太多了。

男人最是怕麻煩,當然都欣賞那些識大體又懂事的女人。

“醫生說好像吃錯了食物,過敏了……已經開了藥,正在打點滴,傅小姐這會兒已經好了很多,不再吐了。”

陸錦川微一思量:“那你要她先好好休息吧,這也天色不早了,我明日再過去看她……”

甄艾兀自在不遠處站着,他們的交談漠漠的傳來,她以為她會在意,她會像那天那樣疼的,可不知怎麽了,整個人都是麻木的。

傅思靜很得陸家長輩的喜歡,要不然,陸成也不會這樣的緊張吧?

如果不是她這個妻子還站在這裏,他大約立刻就會過去看她了不是麽?

甄艾覺得自己很多餘,如果她可以未蔔先知,她會選擇一個人過來參加婚禮,而不是,與他們一起。

“少爺……”

陸成面上卻有難色,傅小姐不是嬌滴滴的性子,可方才,最難受的時候,她竟是哭了,哭着念少爺的名字,希望可以見他。

“你還是趕緊去看看她吧,她遇到這樣的事,一定很難受。”

甄艾不知什麽時候走了過來。

安靜的房間裏,她的長發柔順的披散着,煙灰色柔軟的家居服服帖的包裹着她纖弱的身體,她幹淨的臉龐瑩瑩如玉,站在他的面前,輕輕柔柔的一句話,卻要他五髒六腑都痙.攣了起來。

如果是往常,如果再早一點,他一定又要抓狂的叫着她的名字和她大吵,只為她這樣的體貼大方。

可是如今,他所有的痛和不甘,到最後只是化成了一個不經意的笑和一個淡淡的‘好’。

他是想要陪她出去走一走的,他是根本都不想過去的。

傅思靜生病了,她難受,醫生已經去了,和他又有什麽關聯?他為什麽要過去?

可甄艾說要他去,他就去了。

他想,他是真的已經魔症了,所以竟然會變成這個樣子。

果然晚上就走了困,甄艾在床上翻來覆去到淩晨一點,都沒有入睡。

他也一直沒有回來,大概是擔心傅思靜,放不下她,所以留在那邊了吧。

不知什麽時候睡着的,清晨早早又醒來,甄艾覺得頭有點疼,起身的時候,又如往常那樣先去吐了一場,這才梳洗幹淨了出去吃早餐。

打開門,他卻在沙發上和衣躺着。

那樣高大的一個男人,蜷縮在雙人沙發上,讓人看了都覺得憋屈。

她愣了一下,他卻已經醒來,還帶着惺忪睡意的雙眸定定看着她:“……小艾。”

她覺得一顆心都在抖,那麽多壓抑的話,快要泛濫的往外湧,可到最後,卻仍是沉默無聲。

他坐在那裏,看着她走去飯廳,腦海間回旋的卻是昨夜傅思靜的那些話。

錦川,我聽人說,顧仲勳有再娶的意向……

若是真的離婚了,她會嫁給別的男人,從此以後,山水長長,她是他再也不能觸碰的原鄉了。

可是,留住她嗎?

留得住人,留得住心嗎?

他竟是,早已沒了曾經的驕傲。

明日就是婚禮,岑安忙的腳不沾地,有時候甄艾就是很佩服岑安,哪怕看似已經是山窮水盡的絕境,她卻也要用自己的執拗和倔強,讓那絕境上也開出花來。

忙中偷閑,岑安來看她。

“既然不得不結婚,那就按着我的喜好來啊,如果一輩子就這麽一次,至少以後想起來,也不遺憾了……雖然新郎……”

她聳聳肩,有短暫的失神,仿佛想到了什麽,眸子裏都是漆黑的空洞。

甄艾握住她的手,她卻已經笑了:“至少他長的不醜,我只能安慰自己,如果逃不離,那以後的孩子會很漂亮。”

“岑安……”她的眼圈就紅了:“你總是這樣。”

“這樣不好嗎?怎樣都是過日子,那就盡力讓自己過的好一點啊。”

甄艾低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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