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章

封淇在路邊慢慢走着。雖然他在國內男模中成績非常不錯,但由于為人極為低調,加上模特并不像明星那樣知名度高,在街上瞎逛也很少有人能認出他來。

不過由于他形象氣質太過出衆,惹得路人頻頻回頭。

腦中的聲響經久不休,弄得封淇頭疼欲裂。

紅綠燈剛要轉換,他看見有個小小的孩子背着大書包,愣愣地往前走去,一輛大貨車正飛快馳來。

封淇的心倏地收緊,他猛地前進幾步,揪着那小孩兒的後領把人拽回來。

他個子高力氣大,情急之下顧不得許多,讓小孩兒被領口勒住了。因為被突然拽住,驚懼和窒息感占據了小孩兒的整個大腦,他“哇”地一聲哭出來,死命撲騰,雨點般的拳頭砸向封淇。

卡車卷着塵土從他面前轟隆而過,飛快駛遠。

身後漸漸圍起行人,不知內情的人們,多麽地富有正義感,群起而攻之,把封淇圍在正中,罵了個狗血淋頭。

耳邊密密麻麻的謾罵聲、小孩兒抽抽搭搭的哭聲,腦中海浪狠拍礁石的巨響聲彙集到一起。

封淇覺得自己身處于一個黑色的蚊帳裏,可這個蚊帳一點用也沒有,反而隔絕了光亮,數不清的蚊子貼着他的耳朵發出嗡嗡的聲響,但是怎麽也打不着。

他煩躁地撥開人群,往另一個方向走去,一個女生尖利的聲音劈頭蓋臉地砸向他:“你是不是覺得自己長得好看了不起?憑什麽欺負小孩兒?沒素質,空有一副皮囊!”

封淇頓住,轉過頭,認認真真地看過去。

那女生一下子紅了臉。

封淇冷淡地瞥了周圍的人群一眼,神情漠然。

這女生模樣普通,卻因為這一激憤的舉動,自動從人群中脫離出來,像一個标杆一樣立在中間,胸脯微微起伏,說不清是害羞還是憤怒。

封淇覺得十分可笑。解不解釋是他的事,清不清楚緣由是他們的事。

指責他,可以。

為什麽額外加上外貌?

是以為,把別人的美貌貶低得一文不值就可以掩蓋自己對容貌的不自信嗎?

有個詞,叫做欲蓋彌彰,似乎很适合目前的狀況。

封淇輕聲問:“你是不是還想說:‘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萬裏挑一’,并且,你認為自己是萬裏挑一那個?”

封淇真是非常地厭惡這句話。

那女生的臉更紅,嘴唇卻因為緊抿而顯得發白。

封淇根本不理會周圍人對他“狂妄自大”、“不要臉”、“欺負女人”的評價,他不近人情地說:“不自信的人,比比皆是。您的言辭體現,您相當的缺乏這種自信心。由此推知,您不過是跟我一樣的、千篇一律的,并且還沒有我這樣好看皮囊的——俗人。”

說完這句話,封淇轉身就走。

他這個人,最沒有自信了。因此也特別瞧不起沒有自信的人,就像瞧不起自己一樣。

把身後的咒罵聲隔絕,封淇走得很紮眼,簡直拿出了在T臺上的架勢,每一步都英氣逼人。

封淇踏着他驕傲的步子走遠,最後停在一個公園的石椅上。他蹲在地上,猛地笑出了聲,笑聲放縱以至于他用手掌猛拍着石頭。

有時候,笑聲是痛快的,但也能是痛苦的。

手掌太過大力地拍擊着石頭,很快就腫起,既麻又癢且痛。笑聲停了,封淇的手卻沒停。

過了半天,封淇背靠着石椅,坐到了地上。他有一些茫然無措,突然不知道該做什麽。

其實他很久沒這麽咄咄逼人過了。他天性中的确有着暴虐的成分,卻極少表露出來。剛才的舉動,明顯有些過了。尤其是,他也算是個公衆人物。

他覺得頭很痛,腦中海浪聲不絕不休,一遍遍逼迫他引誘他。

封淇失神地呆坐在那裏,胳膊突然被撞了下。林初焰坐到他旁邊,局促不安地看了他一眼。

封淇木然地看向他,像不會說話似的,半天才吐出一句:“怎麽?”

林初焰更為困惑了。他不知道自己要幹嘛,抱着他的衣服悄悄一路跟了來,就瞥見他這麽一副自相矛盾的樣子。一會兒趾高氣揚,一會兒又垂頭喪氣,現在這幅木讷的模樣更是凄楚。

相對無言半晌,初焰對他伸出手,掌心放着一顆牛奶糖,他像小學生一樣歪着頭認真地問:“吃糖嗎?”

封淇疲憊地垂下頭,低聲說:“不吃。”

林初焰縮回手,抱着膝蓋看天,也不再搭話。

倒是封淇不自在起來。他扭頭看向初焰,問道:“有什麽事?”

林初焰搖頭,想了想說:“我看過你一張照片。”

“哦。”封淇無話可說了,他拍過的照片不計其數,見過的人對他有印象也不足為奇。

林初焰卻像是要證明什麽一樣,很快站了起來,對着他說:“那張是這樣的。”

初焰模仿了他那張照片的姿勢和眼神。他努力地表現出無欲無求,活着跟死了一樣的神情,可惜天生缺乏表演天分,看上去就只不過瞪着眼睛,雙唇緊抿,一副要跟人掐架的樣子。

封淇忍不住咧了咧嘴。

林初焰沮喪地又坐回去,嘆口氣:“我學不出來。” 那樣的眼神,不是任何人都能有的。

封淇微微笑了一下,問道:“你在這裏做什麽?”

林初焰猛地彈起來,說:“這個!”他把外套遞給封淇,“謝謝你,我不能拿。”

“有什麽不能拿的?”封淇看着他身上薄薄的外套,皺了下眉,“你穿得好少。”

“可是你穿得更少,而且,”林初焰低聲說,“咱們也不認識。”

封淇覺得十分無所謂。他想給,就給了而已。于是他接過那件外套,又披到林初焰身上,說着:“我不是知道你的名字嗎,初焰。小火苗。”

封淇像極了一個陌生又溫暖的大哥哥,雖然不知道他的好意是為什麽,林初焰還是覺得心裏挺舒服。再加上,他剛才的那個蕭索寂寞的背影,實在太過觸目驚心了,林初焰有些無法拒絕他。

林初焰便沖他笑笑:“小火苗聽着太幼稚了。我都快滿十八了。”

“不是已經十八歲了?”封淇想起來那張身份證。

“我們不過虛歲,還幾個月呢。”林初焰說。

封淇點點頭,現在的小孩兒對年齡的執念都這麽重了。

林初焰就坐得離他近了些,問:“你看你都看過我身份證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呢?”

封淇按着眉心,看上去有些疲倦:“封淇。”

“哪一個淇?”

封淇把頭稍稍往後仰,露出細長的脖子,回憶着他母親認真的聲音:“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淇水的淇。”沒想到這套回答用了這麽年,讀起來還是覺得別扭。

林初焰有點羨慕,他的名字就沒什麽出處。雖然封淇的名字就是從詩句裏挑了個字出來,他也體會不出什麽意境,還是感覺挺厲害的。

取名多容易。背詩背詞背古文。

可惜他媽就不會。

想起她,林初焰心髒都快要四分五裂了。他媽,芸芸衆生中一個人人喊打的毒販子,以販養吸,沒錢沒本事沒人性。

林初焰塞了顆糖到嘴裏,用力地咬碎了再咽下去。他站起身,沖着封淇真誠地說:“你名字真好聽。”

封淇笑了笑:“你不回家嗎?”

林初焰愣住,過了幾秒才擰着眉頭選擇說實話:“我沒家。”

封淇打量了他一眼,回過頭輕輕“哦”了一聲。

林初焰笑起來:“沒關系。我不因為這個就不高興,沒事。”

“我沒覺得有關系。”封淇掃了他一眼,“我也沒有。”

林初焰憋屈地看向他,這哥有沒有禮貌,會不會講話?

封淇沒忍住又笑了聲:“也給我一顆糖。”

林初焰掏出一顆給他,邊埋怨:“剛給你怎麽不要?裝什麽成年人不吃糖。”

封淇把糖紙剝開,笑着說:“我剛才不要,也沒說成年人不吃糖啊。”

林初焰表演欲旺盛,立馬又還原他當時的表情。他垂下眼睛,餘光輕瞥了下封淇手裏的糖果,冷硬地說:“不吃。”演完他又活泛起來,“你看看,就是一副我高冷,我成熟,我不吃的樣子。”

封淇眼角彎起,吃着糖,看着這中二少年自編自導自演。

林初焰看着他的樣子,覺得十分困惑。他明明在笑,為什麽眼裏還是像那張照片一樣,有着揮之不去的絕望?

“你是不是不高興啊?”林初焰很耿直地問出口。

封淇随意地回答:“我非得要高興嗎?”

林初焰晃了晃頭,說:“反正我,笑了就一定是高興的。我覺得笑就很好,很輕松很舒服,我就追求高興了。”

封淇帶着幾分自嘲地、半真半假地感嘆着:“這麽多情感,唯獨追求快樂,豈不是對悲傷、憤怒、後悔這些情感的忘恩負義”

林初焰目瞪口呆,不知道怎麽接話。他沒思考過這個問題,上一秒雄心勃勃要征服對方絕望眼神的自己,這一秒又有些迷茫。

林初焰一籌莫展,思量半天只好把兜裏最後一顆糖摸出來遞給封淇,眼巴巴地看着他,指望他吃了糖高興點。

封淇捏着糖果,嘆了口氣。天邊浮現出緋麗的晚霞,封淇站起身,手指在林初焰頭頂輕點了幾下:“你能追求快樂的話,就對別的情感殘酷一些吧,小不點。”

他聲音輕輕的,聽到耳朵裏卻讓人覺得像是遲暮的老人發出的一聲遺憾的嘆息。初焰突然之間覺得很難過。

十幾分鐘後。

林初焰站在超市外面抱着一大包糖果,皺着眉看封淇慢慢走遠。

林初焰發現,封淇送了他一包糖,還有一件外套。

而他什麽也沒送出去。

林初焰萬分糾結:不僅沒能夠精神上戰勝他,告訴他死都不能絕望。反而在物質上,輸了個徹底。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成長和救贖的一個故事哈。主角會慢慢改變,這個階段是比較喪的。

這個題材不太好寫,我也不确定能不能寫好,反正就試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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