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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

加藤言雄微微一笑道:人不能帶得多,以防走漏消息。不過你放心,他轉過頭來,臉上浮起一絲高深莫測的微笑:除了小川秀,還會有人會幫你的。

第02小節

戲臺上的小歌班正演着一出《十八相送》,那個小生正唱得百轉千回,攝人心魄。小歌班即是後來的越劇,因為同屬吳語區,聽着吳侬軟語倍覺親切,甫至上海便風靡全城。

高翼聽着臺上傳來的唱段,一手在膝上微微拍着,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高某雖然身處草澤,這話也知道的。

坐在他對面的是一個一本正經的男子,便是坐着,也似一尊石雕,動也不動。他道:太子早知高先生心存忠義,所以命我将此事托付高先生。此事事關重大,高先生萬不可大意。

高翼定當盡力玉成此事,以報先帝大恩之萬一,車兄放心。

那人看了看侍立在高翼身周的那人,忽道:這位先生貴姓?

那個侍立在高翼身邊的是個西裝筆挺的年輕人。他鞠了一躬,道:車先生,在下陳季川。

那姓車點了點頭,道:你就是董西老的另一高徒啊,怪不得。在京中我與尊師兄步春霆先生有一面之交,不知陳兄較步兄如何?

陳季川看了看高翼,道:季川不才,較步師兄尚遜一籌。

那姓車的道:步春霆號稱奉軍第一拳,陳兄說較尊師兄只是稍遜,倒很是自信,到了北京得閑,在下倒要讨教讨教。

他說這話裏嘴角才略略有點笑意,卻也只是淡得如同水面一絲微波。陳季川道:不敢。車先生的崩拳功夫,季川向來心折。車先生在京中與步師兄的一戰,季川也約略聽說了,季川定是不如車先生功底高深,日後請車先生指教才是。

他的話雖客氣,但語氣不卑不亢。那姓車的點了點頭,道:也好。

這時,他站了起來,道:高先生,我馬上便要出發,到時在北京等你。

高翼站起來道:請車先生放心,此事高某以一身任之。車兄,請走好。他作勢要送,那姓車的道:高先生,不送。

他走出包箱,這時臺上的那出《十八相送》正唱到妙處,演祝英臺的是現在上海最紅的孫寶圓。小歌班本與京班一般大多是男伶,這孫寶圓是小歌班的頭一個女伶,倒是一下轟動上海,而這《十八相送》又是新來最紅的一出戲,每次都是滿座。這姓車的卻似對戲毫無興趣,站起身後便向外走。包廂門外,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黑大漢正站在門口,剛走出門口,一個黑大漢将手搭在那姓車的肩上道:先生。

這黑大漢是高翼新收來的幫手,對高翼極是忠順。在門口聽不清裏面的對話,只聽得那姓車的話語間沒什麽誠惶誠恐之意,心中已極是不悅。他腦子原也簡單,便想給這姓車的吃個暗虧。

那姓車的擡眼看了看這黑大漢,也不多說話,只是肩頭一動,那黑大漢卻覺手如被電殛,渾身一震,那只手一下滑開。那姓車的才道:還有什麽事麽?

高翼在裏面已聽得門口的聲音,走了出來道:阿威,不得對車先生無禮。車兄,我這兩個徒弟是渾人,讓車兄見笑了。

那姓車的卻只是淡淡一笑,道:好厲害的剛功八極。高先生,這是你幫中的徒弟吧。

高翼也一笑,道:車兄取笑,我也教不出這等本事的徒弟來。

姓車的看了看那黑大漢,嘆道:長江後浪推前浪啊。

他年紀也不過四十出頭,說話卻老氣橫秋。

看着那姓車的走下樓去,高翼坐回座位,道:小三,你的本事和這姓車的相比如何?

陳季川想了想,道:可能略有不及。阿威的剛功八功我雖然也能用八卦門的卸力法卸去,卻不能如他一般舉重若輕。他是形意門有數的高手,我步師兄雖有奉軍第一拳之稱,和他比試也只鬥了個旗鼓相當,模範團雖然早已解散,但餘部還是不可小視。太子爺有這支親兵,說不定真有可為。

高翼笑了笑,道:小三,以你的本領,能接住子彈麽?

陳季川一怔,道:當然不行。

那就是了。拳腳之勇,豈能敵過火炮鋼槍。模範團再厲害,也只不過是一支偏鋒。

陳季川心頭不由抖了抖。他本以為高翼真的對太子忠心耿耿,但聽他口氣,似乎隐隐的也有些不軌之心。

高翼似乎也發覺自己有些失言,揮手道:聽戲聽戲,孫寶圓唱得真不錯,明天上了火車就聽不到了。

梁山伯和祝英臺這出戲的情節在江南一帶家喻戶曉,孫寶圓演的祝英臺扮相清秀絕倫,真個颠倒衆生,一出《十八相送》唱得回腸蕩氣正唱到:送兄送到藕池東,荷花落瓣滿池紅,荷花老來結蓮子,梁兄訪我一場空。送兄送到藕池南,你今日回去我心不安,我和你人世無緣成佳偶,天上和你再團圓。那圓字一個拖腔,真個有繞梁三日之勢,戲園中一片叫好之聲,幾乎将戲臺都掀翻了。

小三。

戲院裏正一片喝彩,高翼忽然站身來。陳季川道:大哥,要行動了?

高翼點了點頭,也不說話,一行人很快地走出包廂。

他們誰也沒有發現,在他們剛走出包廂時,樓下靠牆的一個座位上,一個人也站起身走了出去。在出門前,那人極快地掃視了一眼他們這包廂。

※ ※ ※

秦鳴岐踩了一腳油門,車子一下發動起來,秦祿堂沒坐穩,人也向前沖了沖,秦鳴岐也不回頭,右手一攔,扶住了他,道:爸,沒事吧?

他武功雖沒然丢得差不多,但力量還是較常人為大,這般一攔,秦祿堂便坐穩了。他罵道:小畜生,開那麽急做什麽,又什麽急事。

秦鳴岐一臉的委屈,道:你那麽急叫我,我當你有什麽要緊事。開得快一點,你還要罵我。

他本來也打算好,接完人,下午去虎耳館裏摸幾圈牌,哪知秦祿堂要他來接,下午的打算全都泡湯了。在老爹面前,秦大少也不敢多嘴,只好自認倒黴。

開着車,秦祿堂還在喋喋不休道:你開車也開了好幾年了,還這麽冒失,早知道就叫劉福來,也比你開得好點。

秦鳴岐悶着頭,話也不說,顧自開着車。劉福是他家的汽車夫,來得也沒才半年,秦祿堂平常在家都是他開車。今天劉福告了個假,秦祿堂才只好讓自己兒子來開車了。其實秦鳴岐的車開得相當好,又平又穩,只是秦祿堂罵兒子也罵成了習慣,見面就要罵幾聲,連自己都不覺得有什麽不對。

車轉過一段,出了鬧市區,便到了比較偏僻的地段。秦鳴岐挂上一檔,車速加快了。轉過一個拐角,只見前面有輛人力車,他按了按喇叭,那輛人力車聽得了車喇叭響,歪歪扭扭地行了一步,卻在路當中直直倒了下來。眼看車便要碾上人了,他一驚,一個急剎車,父子兩人都向前一沖,不過這回秦鳴岐已有了經驗,在一踩剎車時先行将右手伸到秦祿堂跟前。

停下車秦鳴岐罵道:這江北佬,車都不會拉,在虎耳館裏我把運道都用完了麽,碰上這種事。爸,你坐着,我去罵他兩聲。

他剛拉開車門,忽然一只手從斜刺裏伸出,扳住了車門。

這只手動作極快,也不知這個人是從哪裏出來的。秦鳴岐大吃一驚,心知碰到了劫匪。這一段已不是租界,本就就很是僻靜,但大白天便有劫匪,卻也出乎意料。他武功雖然早扔掉了,但日日跳舞,動作也不慢,右手本在推開車門,此時猛地一拉,砰一聲,門将那人的手一夾。那人也料不到秦鳴岐居然亦非弱者,手極快地縮了回去,只差了一線便要被車門夾斷。秦鳴岐一關好門,猛地一腳踩下油門,汽車立時發動。本以為車定會象離弦之箭一般射出,哪知這車卻只是空吼幾聲,動也不動,反是座位慢慢傾斜。他不知何事,擡頭一看,從後視鏡裏看到車尾處出現兩張大大的臉,兩個臉上蒙着青布的黑大漢正努着眼,竟是将車後部擡起。

秦鳴歧吃了一驚,又踩了一腳油門,但後輪已離地,馬達只是空轉,哪裏開得動。他又氣又急,卻又無計可施。秦祿堂已吓得面如土色,道:阿鳴,快走!快走!但此時哪裏還走得了?

這時,有人敲了敲車門,道:是秦祿堂先生麽?

那是個戴着大帽子的男子。帽沿壓得很低,臉上包了塊青布,也看不清他的臉。秦祿堂暗暗叫苦,臉上卻也不動聲色,推開了門,一腳跨了出去,嘴裏道:列位好漢,兄弟便是秦祿堂。若是好漢手頭有什麽不方便,兄弟一定幫忙......

他只道碰到的是打劫的,那男子卻笑了笑道:秦先生,別害怕,我們不要你的錢。

不要錢麽?秦祿堂心裏打了個突。他在江湖上跑得久,知道若是要錢,那還好辦,大不了破財消災。若不要錢,難道是尋仇麽?他肚裏尋思道:會不會是哪個商行裏的人買通的?不知用錢買不買得通他們......

他心裏正在尋思,那男子的揚了揚手裏的一支左輪槍。左輪槍的槍口正對着他,一眼看得出彈匣裏裝滿了子彈。

秦鳴岐也下了車,道:兄弟,你們別亂來啊,要碰了我老爸一根寒毛,我秦鳴岐可不放過你們。告訴你,老子也拜過爺叔的......

那人只是道:閉嘴。又轉向秦祿堂道:秦老先生,實在抱歉,不過各為其主,恕在下無禮了。

他揚了揚手,車後那兩個黑大漢才将車放下。這兩個黑大漢長得一模一樣,多半是孿生兄弟。兩人都如半截鐵塔也似,這般将汽車擡了半天,氣也不喘一口。

那男子看着秦祿堂,道:秦先生,明天你要到北京去麽?

秦祿堂心頭又是一震,心道:他連這也知道?難道真是生意場上犯了小人,要送命麽?他陪笑道:好漢,是啊,明天我就要上北京去。

把提貨單給我。

秦祿堂只覺頭一暈,道:這個......

這筆貨款子不小,便是生意在上海灘做得也是有數的秦祿堂,也得想想,所以這次運貨,秦祿堂也要親自押送。他道:好漢,生意場上一諾千金,這筆貨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好漢若是手頭不便,兄弟倒可代為設法,這事恕難從命。

那人猛地伸手指向秦鳴岐,道:秦先生,錢財身外物,若再不拿出來,令公子明年的今天,便要做周年忌了。

現在這槍正對着秦鳴岐胸口,他手上動作卻比腦子還要快,那人也知道秦鳴岐身手,卻不知秦鳴岐牌桌上呆得久,一身武功兩只手上還剩個三四分,他一個托大,秦鳴岐右手如疾雷閃電一般伸出,一把抓住右輪槍的彈匣,喝道:你們要做什麽?

左輪槍的彈匣被抓住,便無法轉動。秦鳴岐心知用左輪槍的人,大多将第一個彈艙空着,當保險用。他便是賭一下這把左輪槍也是如此。如果第一個彈艙是空的,那男子就得扣兩次扳機才能發射。但子彈輪被他抓住了,那麽最多只能發射一下現在這個空彈艙。秦鳴岐是好賭的,他倒沒想到這回賭的卻是自己的性命。

哪知那人根本沒有扣扳機,右手只是一抖,輕輕巧巧地脫了出來,已化作單掌,打在他右手腕上。

若是硬擋,手腕只怕會被擊斷。秦鳴岐反應也快,手臂一松,一條右臂似是軟綿綿沒半分力氣,直垂下來,這人一掌沿着他手臂滑了下來,沒擊到實處。

這人動作也快得不可思議,人象踩在水面一樣,輕飄飄地退後,秦鳴岐正待将左輪槍舉起來,哪知這人不知如何一轉,已轉到了秦鳴岐右邊,秦鳴岐正在舉槍,這人的左掌已敲到了他手腕上,秦鳴岐只覺一疼,槍也握不住,掉了下來,這人的右手恰在下面接着,一把奪過,人又極快地向左轉去。秦鳴岐本能地轉向右邊,那人卻已繞着他轉了一個圈子,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連剛才兩腳踩的位置都不曾錯半分。

這一招使得自然而然,如行雲流水。秦鳴岐還不知怎麽一來,左輪槍便又到了這人手中,仍是指着他,只聽這人贊道:當真有兩分本領。

只是贊的,也僅僅是兩分本領而已。

秦祿堂道:好漢,別動手,有話好說。

他見剛才秦鳴岐與這人動手,舐犢之情油然而生,生怕秦鳴岐有個閃失。這人道:秦先生,請快一點。

秦祿堂從懷裏摸出一個皮夾,道:好漢,其實你要了也沒用,我這張提貨單不過是個副本,而且還要有人押送......

這人道:秦先生,這些不用你擔心。

他伸手要來拿秦祿堂的皮夾,突然從邊上警笛聲大作,從邊上的一條路上沖出了兩個巡捕。他們正大力吹着警笛,聽聲音,還有人在向這邊跑來。這人劈手奪過秦祿堂的皮夾,道:快走!哪知他皮夾剛入手,秦鳴岐在一邊大喝一聲,飛身躍起,在空中雙腳換了兩換,一腳向他的手腕踢去。

這一招突如其來,雖然招式笨拙,但這人心亂之下,手腕已然中招,那皮夾啪一聲落地。他哼了一聲,人退後一步,一個黑大漢卻踏上前來,伸手要來抓秦鳴岐的腳尖,秦鳴岐的雙腳在空中又是一換位,本是右腳在前,右腳卻落下地,人轉了個身,成了背對那黑漢子,左腳一向蹬中他的肘部。

形意拳有所謂三體四法五綱,三體在拳中為頭手足,四法是身、手、腳、步四法,五綱則是劈、攢、崩、炮、橫五拳。形意門講究形意相合,三體為體,四法五綱為用,手法亦多分三段。秦鳴岐五綱中也只練了較簡易的劈、攢、炮三拳,崩、橫兩路沒有五六年是練不成的,他本也沒練成,便是那一路也練得平平。但素因教授有方,便是秦鳴岐這點本事,尋常三四個人已近不得他身了。剛才這一腳屬炮拳,不過以腳出之,拳譜有謂:腳打踩意莫容情,消息全憑後足蹬。這一腳由秦鳴岐蹬出,力量也不是很大,但肘部本是關節所在,更兼那黑漢子托大了點,這一腳蹬得他手臂酸麻,半邊身子都無力。

秦鳴岐一腳踢中,心知再沒這等好運氣,落下地來,正待叫道:爸,快走......話還沒說完,卻見那男子忽然出現在秦鳴岐身後。此人動作之快,當真形如鬼魅。秦鳴岐人還不曾站穩,便只覺後腦一疼,那人一個手刀正砍在他腦後。

好一招水火既濟!

這一招自坎至離,正是正宗董家游身八卦掌中的一招水火既濟,使得如快刀斬亂麻,幹脆利落。董家八卦掌的現任掌門是董天雷,這人的功底竟然比董天雷還高出一分。若是彭庶白在此,定要要喝一聲采。只是秦鳴岐也根本看不出這一招的妙處,便已中招,身子一軟,癱倒在地。這人揀起地上的皮夾,三個人登時消失在邊上巷子裏。

秦祿堂抱住秦鳴岐,叫道:阿鳴,你沒事吧?

秦鳴岐睜開眼,道:爸,我沒事。你的皮夾還在吧?

秦祿堂一陣心酸,道:阿鳴,那東西要你潑出命去護着做什麽。

這時,有人叫道:老爺,你沒事吧?

這正是劉福的聲音。他帶着兩個巡捕跑過來,秦祿堂看了看他道:劉福,你怎麽在這裏?

我正好路過,剛才見有人打劫老爺,馬上報巡捕房了。少爺沒事吧?

那兩個巡捕也過來了,秦祿堂道:劉福,馬上送阿鳴去醫院看看。他轉身向那兩個巡捕陪笑道:兩位大哥,沒什麽大礙,多虧你們了。伸手到懷裏摸出兩個銀元塞到他們手裏,道:小小意思,請兩位喝茶。

秦鳴岐支撐着道:爸,我沒事。

秦祿堂沉下臉,道:閉嘴!扶着秦鳴岐進車,道:劉福,去同仁醫院。

一進車,秦鳴岐道:爸,你為什麽不報案?

秦祿堂喝道:你少管這些。他語氣雖兇,臉上卻仍是一臉關切,秦鳴岐心中一暖,心道:我道老頭子對我厭惡之極,原來他畢竟還是關心我的。

第03小節

上海灘的武館,最大的是精武體育會。精武會本是霍元甲在1909年創辦的精武體操學校,他去世後,陳公哲、陳鐵笙、姚蟾伯諸人在此基礎上成立了精武體育會。精武會宗旨是體、德、智三字,從不參與江湖中事,會中成員立誓,一入精武會,不得随便與人械鬥,所以發展雖快,倒與原先的各家武館沒什麽大沖突。另外的十幾家武館,便是祈老先生的震遠拳館執牛耳,兩方也相安無事。

祈老先生捧着個水煙筒,有滋有味地吸着,看着門下的弟子練拳。先前精武會發展極快,有幾家武館弄得招不到人,只好倒閉。自祈老先生發起武館聯合會,幾家武館之間不再相互争鬥,而背後也有青幫在撐腰,卻也蒸蒸日上,不下于精武會了。雖然武館幾乎成了青幫天下,但有了這個後臺,于武館也并無壞處。

一筒水煙吸光,祈老先生只覺身上有點癢癢的,把水煙筒遞給邊上的大弟子錢正通道:阿通,給我拿着。

錢正通接過水煙筒,道:師父,您要練練麽?

祈老先生笑了笑,道:松松老骨頭吧。

祈老先生名為震遠拳館館主,上海灘國術界領袖,只是他年過七旬,一向也由門下的五個大弟子代師傳藝,新入門的一些弟子除了曾見祈老先生偶爾來場中指點一二,也從沒見他下場試演過。一聽祖師爺要下場,登時在院中散開,圍成一圈。

祈老先生也不脫長衫,在場中先立了個勢子,走了一趟套路。他出身八極拳。這八極拳也是一路名拳,本是河南岳山寺一個和尚所傳,故八極拳也稱岳山八極,祈老先生在這路拳上也已浸淫數十寒暑。

八極拳拳經有謂蹦、撼、突、擊、挨、戳、擠、靠八字,號稱六大開,八大招,與詠春拳也有點近似,所謂拳打卧牛之地,本是近身短打的功夫。祈老先生少年時曾經在北地走镖,仗得便是這路拳法。四十歲以後,便來上海開拳館,這幾十年開下來,一路八極拳已是練到爐火純青之勢,招式平實樸質,中含勁力。

走了一路六大開,錢正通在一邊道:你們看看祖師爺的拳法,一招一式何等功底老到,拳經有謂:‘熊步虎爪,鷹翅蛇腰',只有祖師爺才做得到。

這時祈老先生忽地騰空而起,兩手在空中一合,成爪形,抓向一根練拳的木樁。他年紀雖老邁,精神矍铄,人一躍而起足有五尺許,正如一只蒼鷹一般。這一招黃鷹雙搶爪使得的是不凡,兩手在木樁上一合,啪一聲,木屑亂飛,邊上的大小弟子倒似有人指揮一般,異口同聲叫道:好!

在這聲音中,有個聲音尤其響亮。祈老先生收回勢子,道:高先生,你也來了。

那些弟子都讓開了一條道,高翼笑道:祈翁真是老當益壯,不減少年。

阿威阿武兩個呢?怎麽不和高先生一起來?

他們和小三出去辦些事。

高翼解開身上的長衣,遞給邊上的一個随從,道:祈翁,明天我要帶阿威阿武去北京,不知祈翁意下如何?

祈老先生接過弟子送上來的水煙袋,笑道:那是高先生提拔他們兩個。對了,高先生也要玩玩麽?

高翼只穿着襯衫,兩手五指交叉,活動了一下,笑道:祈翁,讓您老見笑了。好久沒有動過,得練練。

祈老先生道:那請高先生到裏面去吧,這裏人雜。他忽然又道:對了,高先生,今天有人給我寄了封信來,要我轉交高先生的。

高翼有點詫異,道:什麽?

震遠拳館的後臺是高翼,那是不少人都知道的。只是有什麽信要寄到拳館來讓祈老先生轉交?這時,一個拳館子弟拿了封信出來,高翼接過來看了看,上面也沒落款,只是龍飛鳳舞地寫着高翼先生展。他撕開了,裏面連行帶草地寫了幾行字,高翼掃了一眼,重又塞回信封裏,放進了口袋,微笑道:祈翁,請吧。

裏面有一間小功房,是祈老先生專門給幾個大弟子傳藝的所在。高翼道:不用了,我在這兒練練便可。

他站到一個木樁前,長吸了一口氣,忽然一拳擊出。咚一聲,那木樁也動了動。

祈老先生知道高翼有不少叔伯兄弟都是習邬家拳的,只道他也會使出邬家拳來,沒想到竟然是這等實打實的拳法。他自然不知,高翼用的是法式踢打術。

法式踢打術招式很是簡易,他也看不出什麽佳處,但見得高翼的拳勁很強,那根木樁被他打得也在亂晃,只打得三四拳,上面綁着的布條便被打散了。祈老先生心頭不由一凜,心道:有誰惹了他了?

高翼偶爾也會來震遠拳館練拳,每次練拳後都會有什麽事。上一次來,是為了和另一個堂口争奪地盤。這一次,又會有什麽大事?

他心頭有些不安,只是對錢正通道:阿通,讓他們各自練拳吧,別圍在一起。

練得一會,只見陳季川匆匆忙忙走了進來,祈老先生的那兩個從孫祈威祈武跟在他身後。陳季川走到高翼身邊,小聲道:大哥,我失手了。

高翼沒有轉過頭,只是微微哼了一聲,道:我猜得到。姓秦的後臺很硬,在上海不能跟他硬來,這樣也好。

他的拳猛地擊了一下木樁,那木樁這回發出咯的一聲響。他長吐了一口氣,道:走吧。車票買好了?

陳季川畢恭畢敬道:好了。

車先生已經走了?

陳季川看了看四周,小聲道:今天中午就走的。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高翼又是淡淡一笑,道:車東久做事,雷厲風行,豈會出錯?他比我們早了一天,便已足夠了。

他伸手接過邊上一個跟随手裏的衣服披上了,大聲道:祈翁,多謝你的地方,我告辭了。

走出震遠拳館,天空有些陰沉。陳季川拉開車門,小聲道:大哥,現在去哪裏?

去接一下沈探長,讓他去探探老秦的口風。

陳季川開着車,忽然道:大哥,少帥真的會親自押送麽?

高翼看了看天,淡淡一笑道:豹隐龍潛,總有一天會現于世間。本來不是池中之物,自會一飛沖天的。

天空裏也許要下雨,濃雲密布,被風吹得翻翻滾滾,似乎真有龍隐于雲後,随時會破空而出,追風逐電。

※ ※ ※

彭庶白在實驗室裏做了半天金屬疲勞度的實驗,被那塊鋼板扭動時發出的怪聲搞得頭痛欲裂。天要下雨了,他有些着急。剛把數據謄上紀錄紙,門外有人叫道:彭庶白,彭庶白在麽?電話。

那是震旦大學實驗室裏的工友胡三兩的聲音。這胡三兩名字自不是叫三兩,不過他很是貪杯,酒量卻不大,常自稱一天喝三兩,一張臉也總是紅通通的帶着醉意。他來叫人接電話,若被叫的應得晚了點,他便要把電話挂了。

彭庶白把紀錄紙疊了疊,從窗口探出頭去,忙不疊道:在!在!我馬上來。他不知有誰會打電話給自己,想來想去,也只有秦鳴岐才會吧,可秦鳴岐大概又在什麽地方玩去了,找自己會有什麽事?

他收好紀錄紙,跑出樓去。

實驗樓有一部電話,震旦大學因為背後有教會支持,財力頗為雄厚。他跑到門房,胡三兩臉上有點不好看,道:少爺,你要我叫幾遍?彭庶白連聲道:抱歉抱歉。拿起電話,道:我是彭庶白。

電話裏傳來的是劉福的聲音:彭家少爺麽?

彭庶白有點奇怪,劉福從來沒給自己打過電話。他道:是我啊,福哥。有什麽事麽?

彭家少爺,你有空麽?馬上回來。

彭庶白吓了一跳,道:出什麽事了?

我們少爺被人打傷了。

我馬上回來。

他擱下電話,回到實驗室把東西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轉身沖出校門。

震旦大學在法租界的呂班路上,離秦宅也有好一段路。彭庶白的草上飛功夫已有了七八分火候,一路跑回去,比街上的電車還要快得多。一到秦宅,他在門口便叫道:鳴岐!鳴岐!要不要緊?

劉福走出來道:彭家少爺,我家少爺在裏面靜卧。

彭庶白幾乎是沖進秦鳴岐的卧房。一進屋,卻見秦鳴岐頭上包着白紗布,也不知受了多大的傷,正躺在床上動也不動。彭庶白驚道:鳴岐,你還好麽?伸手要去搭脈,心中有些害怕,只怕搭到秦鳴岐已經脈若亂絲。

剛搭上秦鳴岐手腕,秦鳴岐睜開眼,道:還沒死呢。那個赤佬,把我打得頭到現在還暈,被我捉到,我非要打斷他的狗腿不可。

秦鳴岐的話中氣甚足,條理也清晰,脈象也平穩,看來并沒什麽大礙。彭庶白到這時才松了口氣,道:你沒事,還好。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秦鳴岐道:我和老頭子回來時,在路上碰上強盜了......喔唷......他說了一句,頭一動,卻痛起來,連話也只說得半句。

彭庶白有點心急火燎,道:那世叔呢?

秦鳴岐道:他沒事,剛才盧公子派人請他去了。

秦鳴岐口中的盧公子是浙江軍務善後督辦盧永祥之子盧小嘉。盧小嘉名廁兩個四公子之列,雖然在沒有前稱的四公子中,他名列孫科之後,敬陪末座,但海上四公子中,卻是第一位的。秦鳴岐雖也列名海上四公子,不過他這個公子是花花公子,在時人眼裏,遠不是能助父親一臂之力的盧小嘉所能比。

你報巡捕房了沒有?

老頭子說不要報。

不報麽?彭庶白沉吟了一下,也不知秦祿堂是怎麽想的。也許,是想借盧小嘉的關系吧?他道:你還記得那些強盜什麽樣?

秦鳴岐道:有三個人,領頭的穿得象個體面人,還有一對雙胞胎兄弟,力氣大得不象人,全蒙着臉。

這時,卻聽得門外一陣吵,有人大聲叫道:秦大少,大少在家麽?

劉福跑進來道:少爺,沈探長來了。

他話還沒說完,一個穿着長衫,戴着禮帽的男人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一進門,這人便大聲道:秦少爺,聽說你被人打悶棍了,操那娘,我幫你出氣。

他進來便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抓下帽子拼命扇風。天也不太熱,他卻走得渾身都是汗,坐下來時,一張南洋紅木做的太師椅也吱一響。

秦鳴岐半坐起來,道:沈探長,你消息可真靈。

沈探長敞開懷,道:秦少爺,你放心,我去跟法租界的黃探長、英租界的顧探長都說一說,這一趟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尋這幫赤佬出來。

他還要喋喋不休地說什麽,秦鳴岐揮了揮手,劉福走過來,手裏捧着兩根包得沉甸甸的圓棍,看樣子是兩封現大洋。秦鳴岐道:沈探長,小小意思,給兄弟們喝茶。我爸說,反正也沒什麽大礙,不麻煩沈探長了。

沈探長在衣襟上擦了把汗,一把接過,掂了掂份量,滿臉堆笑道:喔唷,大少這麽客氣做啥,給大少辦點事,兄弟們求之不得的,哪裏還要大少費銅甸......

秦鳴岐道:沈探長不用客氣。這事多謝沈探長費心,我爸不報案,我可饒不過那幾個赤佬。

沈探長将兩封大洋往懷裏一揣,道:大少放心,至遲明天就可以給你消息。明天秦老爺還要出門麽?

是啊。

叫他還是不要出去了,錢財身外物,自己要緊。好了,我也要去了,大少好好靜養。

他站起身,對秦鳴岐拱拱手,轉身便走,彭庶白站在一邊,他這一路倒好象根本沒見過這個人。

等這沈探長出門,彭庶白道:這人是誰?

公共租界的華探長沈杏山,來讨錢的。

彭庶白皺皺眉,道:他們這樣子也能破案?

秦鳴岐道:這你就不知道了,他們都是青幫的人,這個沈杏山還是興武六堂口的八股黨首領,黑白兩道都有他們的人。上海灘上,要是連他們都破不了的案子,那就是無頭案了。

彭庶白也聽說過上海灘上的白相人的厲害。前清時,有北教南會之稱,北教指白蓮教,南會是天地會。青幫本是天地會的一個分支,自上海開埠以來,大為發展,其中最大一支便是公共租界的興武六堂口。興武六本是由徐寶山和張仁奎二人開創,徐寶山在民三年去世後,興武六堂口便由張仁奎執掌。張仁奎這幾年已經退隐不問世事,一向由他的徒弟出面。這沈杏山,還有泰格來時碰到過的高翼都是他的門生,所以張仁奎可算青幫在上海灘上的第一人。

彭庶白道:他消息倒是靈通,這麽快就過來了。

他卻不知道,此時沈杏山正坐在一輛小汽車裏,正和邊上的一個人道:他還要去押車。

他邊上的那人嘴角抽了抽,道:這老狐貍膽子倒也不小。能再安排幾個人給他點顏色看看麽?

沈杏山沉吟了一下,道:不太好,老秦在華商中名聲也不小,而且他北後還有盧督軍、何護軍使撐腰,現在的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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