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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枸能記憶事情的時候, 他已經是一只流浪狗了。

那時的他還是一只小奶狗，身體晃晃的，鼻子帶着點小黑點, 尾巴細小, 帶着股新生的朝氣，碰到喜歡好玩的事物都會開心地晃動着尾巴。

他跟着流浪的大黑狗伯伯一起長大。

每次跟大黑狗伯伯出去覓食的時候, 由于他太小了, 自己根本不能跳上花壇, 只能小聲着急地哼哼, 眼巴巴地看着大黑狗伯伯跑到垃圾桶邊上找吃的、翻垃圾桶。

華枸當時就想呀, 他長大以後一定可以成為像大黑狗伯伯一樣健碩的狗狗！

大黑狗伯伯不太喜歡說話，但對他卻很好。

每隔幾天就會帶着他出去從城市一角逛到另外一角，他膽子大，對一切事情都充滿了好奇心。

每次他都會因為新奇的事情而驚訝好奇地駐足，大黑狗伯伯就會安靜地跟在他身後，繞着他跑來跑去。偶爾有人類催促了，大黑狗伯伯才會跑到他邊上，讓他趕緊跟着走。

華枸以為, 自己以後的人生就是跟着大黑狗伯伯逛遍好多個城市。

可惜他太小了, 體能也沒有大黑狗伯伯好, 每次都是跟在後面哼哧哼哧吐着舌頭。

他們的家在一座橋下面, 很小的時候他只能被大黑狗伯伯叼着往上走，後來長大一點了，他只能邁着小短腿一點一點地爬上去。

華枸好奇過, 為什麽大黑狗伯伯不是他爸爸。當時大黑狗伯伯沒說話，沉默了很久，最終拿自己的頭蹭了蹭他的小腦袋，給他推過來一個帶肉的骨頭。

華枸也只是好奇，大黑狗伯伯不說，他過一會兒也就忘記了。

大黑狗伯伯有很多的好朋友，那些好朋友們都沒有爸爸媽媽，可他們一樣過得很開心。

每一次華枸跟着大黑狗伯伯過去玩耍的時候，他們就會很熱情招待，各種逗他開心。

華枸覺得自己很幸福，但他心裏也存了點小心思，他想呀，他也要跟大黑狗伯伯一樣找到這麽多的好朋友！

有了這個想法之後，沒過多久，他跟大黑狗伯伯跑去公園裏玩耍。他躲在小草叢裏，透過小小的幾處縫隙，他看到有好多長得很漂亮的狗狗——身上的皮毛順滑發亮、全身上下修剪地整整齊齊、打理得幹幹淨淨。

最重要的是，他們脖子上有一個圈圈，圈圈連着一條長長的繩子，而繩子的另外一端則是收在一個人類的手裏。

當時的華枸還不知道家養狗和流浪狗有什麽區別，懵懂的他帶着滿腔熱情和友好悄悄從草叢間靈活地鑽出頭來，歡快地奔跑過去。

大黑狗伯伯反應過來的時候，他都已經撒開腳丫子跑到那些家養狗邊上去了。

華枸熱情友好地打招呼，期待着自己會收獲同樣的熱情。可令他沒想到的是，他剛跑過去，那些狗狗們就跑開了。

華枸無解地歪了歪頭，小聲地嗚咽了一聲。那些狗狗們便又都跑了過來，圍成一圈将他包裹在裏面。

“哎呀，瞧這只幼崽，身上好髒啊！”

“這只幼崽有主人嗎？”

“看樣子沒有，他都沒有項圈。”

“主人不喜歡我跟流浪狗玩的，流浪狗有很多病菌的。”

“……”

“……”

華枸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只是聽着周圍的狗狗你一句我一言地說着他聽不懂的話。他仰頭看向他們，在原地繞着圈圈看向他們的表情，只覺得這是他從來沒見到過的表情，讓他很不舒服。

“滾開！”

大黑狗伯伯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華枸往身後一轉，就看到大黑狗伯伯龇牙咧嘴地跑過來，沖着圍繞在他邊上的狗狗們出聲狂吠。

那些狗狗都像是被吓了一跳，互相小聲窸窣了幾句便一哄而散了。

大黑狗伯伯帶着失落的華枸離開，他們走在陰涼的小道上，華枸問道：“伯伯，為什麽他們要對我說這樣的話呢？”

“因為我們是流浪狗。”

華枸小心翼翼地跑在大黑狗身後，他看着走在前面像是閑庭漫步一般、氣場強大又優哉游哉的大黑狗，還是不太懂。“那他們是什麽狗狗呢？我們不都是狗嗎？”

大黑狗停住腳步，轉身看向他，走到他邊上語重心長地說：“我們都是狗，但成長的不同。他們有主人，我們沒有——主人就是能夠關心他們、愛護他們的人。不過沒關系，我們有很多朋友。”

華枸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他問道：“那我們是不是只要找到人當主人就可以了？”

大黑狗有些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輕嘆了口氣，帶着他往前走去：“不是所有的人類都喜歡狗的，也不是所有的人類都願意養一只流浪狗的。”

華枸覺得，他聽出了大黑狗伯伯的無奈和傷心。

“不是所有的狗狗都像我們一樣這麽幸運，”大黑狗伯伯憐愛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很多流浪狗身體都不是很好，身上或多或少都會帶着疾病。”

“我們要悄悄地努力健康地活着，萬一……”

萬一什麽？

華枸還想知道，可是大黑狗伯伯卻不說話了。他無奈也只能就此算了。

後來華枸稍稍長大了一點，他變得更加靈活了，也懂事了很多。他雖然不像是成年犬類那般健碩，但勝在他有着靈動的小眼神，正正好好的小身軀，歪頭動耳朵、甩尾巴的時候都神氣活現得不行。

明明前幾天都是很精神飽滿的，但不知道怎麽回事，這幾天華枸身體難受極了。大黑狗伯伯給他找的東西他都吃不下，即便吃進去了也都是吐出來。

整只狗身都變得非常疲憊，他也不能跟着大黑狗伯伯出去覓食，只能乖乖地躲在橋下灌木叢邊上等着。

可是這天他等了很久，久到他迷迷糊糊地一覺睡醒都沒見到大黑狗伯伯回來。

他小心翼翼地從橋下走出去，看到大馬路上人來車往的，這還是他第一次在沒有大黑狗伯伯的帶領下在外面晃蕩。

他努力地動了動自己的小黑鼻子，想要從各種繁雜混亂的氣味中分辨出大黑狗伯伯的味道。

可是他身體實在是太不舒服了，空氣中的味道又太多了，他使勁聞了好久，才聞出一點點味道。

華枸喜歡靠着味道來分辨自己到底喜不喜歡對方，大黑狗伯伯的味道他很喜歡、大黑狗伯伯朋友們的味道他也很喜歡。

那些在公園裏嘲笑他拒絕他友好的狗狗們的味道，他就不是很喜歡了。

華枸身體實在是不舒服，可是他覺得自己得去找一找大黑狗伯伯。

他按照以往的路線，一點一點地邁着小步子走過去。

走了第一條路線，不對。

走了第二條路線，大黑狗伯伯的朋友們說沒有看到大黑狗。

走了第三條路線，華枸已經累得快不行了。

他停住腳步，伸舌頭哈着氣。

周圍華燈初上，馬路對面是他們之前去過的小公園，路燈昏暗，光線明暗不清。

華枸突然想起來，他們之前來這邊玩耍的原因之一就是因為這邊有居民樓，可能會有很多吃的東西被扔出來。

華枸喘了口氣，邁開發沉的雙腿往前走去。

他乖巧地跟着人群過斑馬線，空氣中屬于大黑狗伯伯的味道越來越明顯了，華枸的尾巴甩得更快了。他想，自己一定要讓大黑狗伯伯誇誇他，他可以自己一只狗跑過來找到伯伯了呢！

味道越來越濃，華枸走過一片灌木叢，這是味道最濃烈的地方。

華枸甩動的尾巴停了下來，他覺得自己身體不舒服得鼻子都有些不靈了。

為什麽大黑狗伯伯令他安心的味道裏，還有一種令他擔心的很不喜歡的味道呢？

他動動小腦袋，往灌木叢裏鑽進去，小聲嗚咽着想要叫大黑狗伯伯出來。

光線實在是太暗了，他只能看到往常除了睡覺一般都是威風凜凜站在他前面的大黑狗伯伯躺在草地上，身上的皮毛好像有些地方都黏在了一起。

他用自己的鼻子輕輕拱了拱，一股他從來沒有聞過的味道鑽入他的鼻子裏。

鼻尖像是沾上了什麽液體，濕濕的、黏黏的。

華枸心裏突然有些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