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榮國府側門前,兩個負責看門的下人,瞅見五個中年富相的男子騎着高頭大馬,身後跟着二十多個護衛,滿臉殺氣地沖着自己過來,腿腳都軟了。

到了門前,五個帶頭人也不下馬,居高臨下地睨着榮國府的兩名看門人,高聲喝道:“讓賈政滾出來!”

面前的五人,明顯不是高官就是權貴,更是毫不客氣連名帶姓喊着他們主人家的名字,每一個都不是他們惹得起的。

因而哪怕看出了他們是來找事的,下人也不敢冒犯,唯有小心陪笑着讨好。

“咱們二老爺病了起不來床。幾位大人若是尋他有事,不妨過兩日,等二老爺病體康複了再來?”

來人冷冷一笑,顯然不信下人所言。“病重?昨天他兩個兒子剛傷了人,今天做老子的就病了,哪會有這麽巧合的事情?顯然是知道今日我們會上門算賬,故意用來糊弄我等的推脫之辭罷了。”

“來人!沖進去,找賈政小兒要個說法!”其中一人招了招手,幾十個護衛兇相畢露,推開擋在身前的看門人,殺氣騰騰的闖了進去。

如果是從前的榮國府,他們或許還要忌憚幾分,可這些年寧榮兩府都沒落了,賈家世襲的爵位世到了賈赦、賈珍這一代,亦不過是名頭好聽,能唬唬布衣平民和小官罷了。

再有,賈氏一族滿門無一人在朝廷擁有實職,也沒有女眷入宮,甭管是外朝還是後宮都不大說得上話。

所以,他們才會無所顧忌,帶人說闖就闖。

“賈政,是個男人就別躲着。”

來人一邊高聲喊着,一邊朝着裏頭快步深入榮國府。

下人們阻攔無效,哭喪着臉去找闖入者的目标人物賈政。

“不好了,二老爺,外頭有幾個大人鬧着要找您。下人們無可奈何,您快出去看看吧。”

賈政一聽,顧不上訓斥不經通報擅自闖入的小厮,撐着虛軟無力的身子起身,着人伺候套上了外衣,再由小厮攙扶着,匆匆往吵鬧聲所在方向趕去。

賈政為官期間,盡管職位不高,但日日都準時去點卯,也因此不像賈赦、賈珍幾個日日只記挂着醉生夢死的,撇開和四王八公有關系的人家,許多朝中大臣就是面對面碰見了也認不出人。

當帶頭闖入的五張人臉映入眼底,盡管賈政革職後,終日關在家中,久不見朝中官員,但是憑着以往的記憶,只需要一眼,賈政馬上認出了來者何人。

左三人分別是吏部左侍郎、光祿寺卿和通政使司扶使,剩下的二人身上雖然沒有正兒八經的實職,但都是外戚,家中女兒乃是近年來盛寵不衰的兩位貴嫔,耳邊風相當的有威力。

他們每一個單獨拎出來,都挺有分量的,不說現在賈政白身一個,就是他的官職尚在,亦是不敢輕慢。

賈政腦子思緒電轉,整了整衣裳,拱手問道:“不知諸位大人前來找賈政所謂何事?”

火冒三丈的模樣,可不見得是好事。賈政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

榮國府今非昔比,可經不起這幾家聯手折騰了。

吏部左侍郎是個暴脾氣,撸起袖子,指着賈政的腦袋,怒道:“你兩個兒子昨天聯手打傷了本官的愛子,這件事你要怎麽說?”

“本官年過四十,就這麽一個獨苗苗,昨天一身血回了家,今天你必須要給我們一個交代,否則本官定要你賈家滿門上下好看!”

“血債血償,我兒子如何受的傷,傷的有多重,他們要十倍奉還,快快将你那兩個兒子交出來!”

他們也了解自家兒郎是什麽東西,劣跡斑斑,會受傷想必也是他們先挑起的戰火。

可無論如何,終歸是他們的愛子,他們自家人都沒舍得打一下,當瞧見了愛子慘不忍睹的臀部情況,耳邊飄來他們的哀嚎聲,一聽是賈政的兩個兒子造成的,幾家當時殺人的心都有了。

忍了一晚才找上門要人,已經是他們的極限了。

“你若膽敢包藏禍首,休怪咱們幾家鬧到聖上面前。”他們說的底氣十足,反正真要鬧大了,最終吃虧受罪的還是賈家。

“敢問商人的是在下的哪兩個逆子。”

賈政真怕事情鬧大,臉上露出了焦急之态,獨獨沒有懷疑衆人話中內容的真假性,僅憑一家之言便固執地相信了一切皆是自家人之錯,毫無對親子的愛護之情。那語氣,只要對方說出了名字,他立刻就把人交出去。

賈政有四子,嫡長子短命,幼子乃是稚童尚不能自理,有能力出府傷人的,無意外便是剩下那兩個了。

“我兒說了,一個是你庶子賈環,另一人看着年長眼生,但賈環稱呼其為二哥哥。”

左侍郎的回答,肯定了賈政的猜測。

果真是那孽畜!

昨日的陰影仍未散去,今日又招來了新的風波,他們果然天生八字不合!

賈政氣血上湧,怒氣在胸前蹿騰,滿眼都是黑白點和小星星。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賈政的狀态非常不好,不過五人并無憐憫之心,他們不只視而不見賈政的困态,并且變本加厲追着他要人。

耳朵嗡嗡作響,賈政強撐着對身邊的下人下了命令。“将那倆孽子,綁了過來給諸位大人處置。”

一頭威武雄鷹,身姿優雅地翺翔于碧空之上,突然一個俯沖,落在了塗蘊之書房門前。

馬羅熟練地從鷹腿取下信件,閱覽了內容。

不多時,馬羅敲門而入,拱手朝塗蘊之行禮。“王爺,是雲飛傳回的信件。”

塗蘊之手執紫毫,慢條斯理地揮灑潑墨,在宣紙之上,落下一個個淩厲肅殺的文字。

“可是找着了他的住處?”說着的是問句,帶着的卻是肯定的口吻。

塗蘊之口中的“他”,指代的便是魚兒。

“是誰家的孩子?”塗蘊之書寫的動作沒有停止,繼續問道。

塗蘊之多年在外,不是十分的清楚京城哪一片住着那戶權貴。由于昨夜的夢境,塗蘊之今日獨自枯坐了半天,一個時辰前才決定讓雲飛暗中前往他展開精神觸角,發現魚兒精神力的地方,親自查探魚兒的身份信息。

“是榮國府,賈政的嫡次子賈寶玉。”

馬羅頓了頓,補充道:“王爺,雲飛信上說,賈公子不知因何惹怒了左侍郎五人,他們帶着護衛闖入了榮國府要人,看賈政的态度,是要将人交出去,任由幾位大人處置了。”

塗蘊之神色不見變化,書寫的動作卻是頓住了。

将手中的紫毫放入了筆洗清洗幹淨,繼而放好在了筆擱上。

塗蘊之從從容容做好了此番動作,擡頭望着窗外的飛雪,淡淡開口道:“備馬,去榮國府。”

外頭吵吵鬧鬧的,打攪了賈赦難得的惬意,于是遣人去打探消息。

一道人影飛一般跑出了大房,不多時便循原路跑了回來。

“小的都打聽清楚了,朝中五位大人帶着護衛闖入府中,說寶二爺與環三爺傷了他們家公子,要二老爺交人。”

賈赦不确定地掏了掏耳朵,“你再說一遍?”

玉兒是老太太的心肝寶貝,誰敢碰一根毫毛,老太太都要拼命。

老太太的拐杖可不是開玩笑的,要是她老人家回來,知道自己放任一群找她寶貝乖孫的外人在府裏亂來,現在還在床上趴着半死不活的賈琏,就是他即将迎來的下場。

一股涼氣從腳底爬上心頭,賈赦身體瑟瑟發抖,前一刻混混沌沌的腦子,瞬間就清醒了。

賈赦一改諸事不理的作風,大義凜然道:“放肆!說闖就闖,也不看看咱榮國府是什麽地方。爾等速速召集護衛,拿起武器,把賊人打出去!”

說罷,賈赦順手抓起旁邊的一只花瓶,帶頭沖去了二房趕人。

那廂,賈政不知魚兒去了賈敬的玄真觀,見派出去的人手只捆了賈環過來,而不見魚兒的人影,以為是下人怕惹怒了老太太,無視他二老爺的威嚴,沒有執行他的命令去綁魚兒,肚裏的怒火一下子就點燃了。

不等左侍郎幾人發作,賈政先質問了出聲。“還有一個呢?”

“寶二爺随老太太出門了,不在府裏。”

賈政心知自己誤會了,臉上的陰郁有所減少,寒着臉厲目瞪向賈環。

“孽子,跪下!”

快速掃了眼周圍的情況,賈環就猜到,是昨天尋事不成反被揍的五個纨绔家裏人來找人算賬了。

賈環一動不動,像只小豹子,昂着頭不服氣地回瞪着賈政,擲地有聲道:“不跪!”錯的不是他,憑什麽要跪!

如若是以前的他,定是畏畏縮縮,所有委屈往肚子裏吞,才沒膽子肆意頂撞反抗賈政。

但是現在不同了,有了二哥哥,他什麽都不怕!

“好好好,連你也不把我放在眼裏了是吧。”賈政氣得直哆嗦,有心親自動手教訓賈環,可惜身體軟綿綿的,打人掌嘴都不疼。

賈政只好退一步,命小厮代為動手。

如果眼前之人換成了魚兒,忌于護犢子的賈母,賈政身邊的下人自然不敢動手。然而,賈政要他們動手的是賈環,一個不受重視的庶子,小厮就沒那麽多顧忌了。

小厮揚起了右手,左侍郎一幫人皆用好戲的眼神,看着這場父子大戲。

就在巴掌即将落下的前一瞬,賈赦舉着花瓶,領着長蛇一般拿着武器的護衛群殺了過來。

“小的們上啊!将來犯者打出去!”

随着賈赦的一聲嘶吼,護衛們加快了速度,擡腳之時,卷起地上的白雪飛濺而起。

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料到,中途會殺出一個賈赦。左侍郎一方之人怔愣了一下,反應慢了半拍。等意識過來要還手,密密麻麻的棍棒已經落在了他們身上。

已經準備好光榮帶傷的賈環,因突如其來的神轉折,驚呆了!

他半張着嘴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不清敵我的戰場,覺得賈赦的形象一下子就高大起來了。

“大哥住手!你可知你打的是誰啊!住手,都給我住手!”賈政目睹了賈赦興奮地奏着左侍郎幾人,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不自量力上去拉架,賈赦混戰沒看清人,一腳踹趴了他。

混戰中,賈政不知道被哪邊的人手踩了幾腳,掙紮了片晌,才忍痛爬出了戰場。

左侍郎幾人沒料到榮國府敢和他們動手,只帶了二十幾個護衛過來,賈赦以多于對方三倍的人數,壓倒性地戰勝了敵人。

很快敵軍就丢盔棄甲,落荒而逃了。

他們邊跑還邊放話威脅。

“賈政,賈赦,你們兄弟給本官記住了!”

“咱們聖上面前見!”

聽着左侍郎一方的威脅,還有賈赦勝利者的狂笑聲,賈政這回真的暈了!

左侍郎一行揣着滿腔怒火,負傷逃離出了榮國府側門口,正好撞見了魚兒和賈母的歸來的車駕。

“寶二爺,老太太,請小心下車。”

鴛鴦的一句話,洩露了魚兒的身份。

左侍郎等人恰好逃到了門口,清晰無比地聽見了這句話。他們結合剛才獲悉魚兒和老太太出門的信息,怒火燃燒幾乎失去理智的腦子陡然一清醒,紛紛向魚兒投以注目。

罪魁禍首之一,便在眼前!

“拿下那名少年!”

話剛出口的瞬間,突然,一陣馬蹄聲入耳。

與此同時,一個肅殺的身影,騎着威武的良駒,于風雪中,闖入了所有人的眼中。

由于來人自帶的氣場,氣氛一下子就變了,登時所有人都停止了動作,紛紛側目向來人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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