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念奴嬌

蕭承衍這話一出,滿堂都靜默了,話裏話外的意思都在指剛才沈绾的舉動是故意的,如此拆穿來着實不給人臉面,但也确像太子殿下會做出來的事。

他向來做什麽全憑自己喜惡,才不會顧念別人。

封桓将視線挪到沈绾身上,張着嘴想要替她辯白辯白,卻看到蕭承衍已經轉過頭去,睥睨着被他拽到懷中的人。

“這已經是你第二次向孤投懷送抱了。”蕭承衍冷道,深淵一般的黑眸将她牢牢攝住,而那裏頭有許多沈绾看不透的東西。

唯一能叫她讀懂的,也就只有“讨厭”這兩個字了。

第二次?那一定是有第一次了,難不成她昏倒之前冒犯了他嗎?

“你就如此迫不及待?”蕭承衍慢慢抓緊了沈绾的手,将她又拉進了幾分。

雖然昨日之事她并不清楚,但現在聽蕭承衍的話也知道了大概,他或許以為自己身為封桓的婢女卻想要引起他的注意,想要使些狐媚子的手段來勾引他呢!

日月可昭!若是沒有大仇在前惡狼在後,如蕭承衍這樣的男人她躲還來不及,哪裏會上趕子貼過來!

沈绾手腕吃痛,忍不住皺了皺眉,她低下頭想要掙脫蕭承衍的束縛,可那人卻攥得死緊,好像一定要在衆人面前羞辱她一樣。

何等惡劣的性格!

“殿下,我只是一時失手,并不是故意為之。”沈绾胸中憋悶着火氣,跪在地上向後縮。她不想離蕭承衍那麽近,溫熱的觸感讓她難以自持,如此被人抓了手腕戲弄,可還從來沒有過,她也是要臉面的人。

封桓皺了皺眉,覺得蕭承衍此舉也有些過了,就慢道:“殿下,她頭一次在殿下面前侍奉,當是心裏緊張,這才有所疏漏,還望殿下莫要怪罪。”

蕭承衍輕笑一聲沒有答話。

沈绾想捂上封桓的嘴,此時蕭承衍認定了她狐媚勾人,別人想怎麽開脫都是火上澆油的,還解釋什麽解釋,就應當直接道明了身份。

蕭承衍一看沈绾的樣子,就隐下笑容道:“孤看她并沒有知錯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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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或許是誤會了什麽,”沈绾擡起頭,撞上蕭承衍幽深的眼眸,有一瞬間失了神,但馬上又找回理智,“昨日在街道之上,人多眼雜,恐招致不必要的麻煩,所以并未和殿下說實話。”

“還望殿下原諒。”

沈绾低下身去,給蕭承衍行了一禮,雖然手還被他緊緊抓着。

“小女子姓沈,單名一個绾字,”她擡起頭,眼中幽光微閃,“從雕陰而來,曾待過錦都。”

此話一出,滿座的将士紛紛瞠目結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該作何應對,還是張太守反應快,忙問道:“可是林星則身邊跟着的那位沈姑娘?”

“正是。”沈绾答道。

他們所知沈绾的名諱皆是因為她在大聿的那些功績,他們好歹也算敵軍,總會對對方将領多有了解。沈绾雖沒有将軍職位在身,但陣前出謀劃策不在少數,況且又是女兒身,他們記得也更清楚些,萬想不到有一日會如此近距離地看見真人。

可蕭承衍就不同了,他更在意的是後面那幾個字。

曾待過錦都……

蕭承衍已經放開了她,神情雖未有絲毫變化,可眼睛裏多了一分審視。

“既是敵軍之人,來我大齊做甚!難道要探聽什麽情報回去告訴林賊嗎?”那絡腮胡大聲喝道。

然後黃臉将士繼續唱反調:“若是如此,她何必當衆點名身份呢?你不要想起一出是一出。”

“我自是來投靠殿下的。”沈绾打斷那兩人的話,既是回答,又是和蕭承衍道明來意。

蕭承衍眯了眯眼:“投靠孤?”

“是。”

蕭承衍頓了頓,又開口:“林星則待你不好?”

“若是好,我也不會出現在這裏了。”沈绾附身低着頭,看不清臉上表情。

蕭承衍沉默片刻,手指在指尖上打着轉,讓人捉摸不透他的想法。不一會兒他擡了擡手,眼睛始終盯着沈绾,卻是對那些将士道:“你們先下去,回頭孤再同你們細細商讨這守城之戰。”

将士們皆是告退,封桓正糾結着自己是出去還是不出去呢,蕭承衍卻已經放話了:“封桓先留下吧。”

蕭承衍斜斜靠在矮幾上,左手攥着右手打量着沈绾:“說說,怎麽個不好法?”

沈绾提到錦都便是想提醒他有關當年東宮的事,可蕭承衍這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卻讓她琢磨不清他是不是還記得自己。

“林星則心懷鬼胎,猜忌心重,為人陰險狡詐心狠手辣,不知何時就會将人當做棄子置之不顧,況且他已經不信任我了,身邊還有視我為眼中釘的人,我不得不為自己早做打算。”

蕭承衍靜靜聽着,手指在矮幾之上一聲一聲地敲着:“只是如此?”

沈绾擡頭:“如此,不夠嗎?”

“孤只是奇怪,”蕭承衍笑了笑,“你怎麽就可以篤定,孤不會如你所說這般呢?”

沈绾怔了怔,擡起身子挺直了看着他,若說能對抗裴星則的靠山,其實也不止蕭承衍一個,如今天下大亂,攥着手中籌碼等待揭竿而起之人不在少數。

可沈绾第一個人偏偏想到的就是他。

另尋新主本就是一場賭博,下的注就是自己的命,沒人能在終盤前就說自己穩贏的。

就算她有上輩子的記憶,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或者就變得火眼金睛了,她只能憑借自己的認知選擇一個最可能成功的路。

蕭承衍便是這條路。

在那種情況出現之前,她只能選擇相信他,還有別的理由嗎?

“殿下定然和林星則是不同的。”沈绾看着他,臉上是自信的笑,眼睛卻往封桓那裏看。

這話卻将蕭承衍結結實實堵回去了,若是他說不是,那在封桓面前他怎麽取信于人?只要他還想用封桓,想把他當做心腹,那就只能說承認自己是與衆不同的,否則誰還敢為他籌謀?

蕭承衍斂下神情,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越過了這個話題:“你信孤,孤卻未必信你。”

他揮了揮寬大的長袖,複又擡眸看她:“怎麽說你也是林星則的身邊人,陪在他身側那麽多年了,有着深厚的情誼在,此時輕易就叛變,投到孤的麾下,你讓孤怎麽相信你?”

這也是封桓最好奇的,既然沈姑娘的殺手锏不是投懷送抱,又曾拍胸脯保證自有妙計,在殿下面前,他也很想知道沈绾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麽藥。

“我自然懂殿下的顧慮,空口白牙肯定難以取信于人,但正因為我與林星則相處長久,手裏握着的東西才更多,才更有為殿下所用的價值。”

蕭承衍停下手裏的動作,坐正了身子,臉上浮現一抹凝重:“你有辦法對付淩度?”

沈绾笑了笑:“眼下最緊要的當然是守城之戰,可殿下也要将眼光放長遠些,城要守,大聿也要對付,如果可以,殿下難道不想收複北方失地嗎?”

“你的野心竟然這麽大?”蕭承衍啞然失笑,臉上的凝重也逐漸淡去,他又靠着矮幾歪着身子,看了看封桓的方向,“收複北地,你覺得如何?”

封桓從善如流:“那自然是好。”

“好是好,就是不知這第一步棋該怎麽下呢……”蕭承衍揣着手甚是苦惱的樣子。

沈绾明白他的意思,這是不見兔子不撒鷹啊,要是沒點真章,蕭承衍只會把她方才那些話當做王婆賣瓜自吹自擂。

“殿下抓了昨日那個乞丐,應該也知道他的來歷了,如此林星則算是開了個好頭,然而來而不往非禮也,殿下何不如法炮制,也這樣将他一軍呢?大聿放棄了雕陰,這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蕭承衍喝了口茶:“這麽說,你昨日說的那些都是真的?”

“千真萬确。”沈绾嚴肅地點了點頭。

“大聿能得軍心,很大程度上都仰賴他們對戎人的态度,這次為了攻下隆泉算是拼盡全力,丢下雕陰只是戰略上舍棄,但揪着這點放大,再添油加醋大肆傳播,肯定能消消大聿的氣焰。”封桓也覺得這個方法好,省力又一針見血,便多作一番解釋。

蕭承衍皺了皺眉:“但這終歸不能成為制勝一擊。”

沈绾這次并沒有繼續誇大,而是點了點頭:“的确,若想打敗淩度,還是要在守城上多做文章。攻城戰說白了也是消耗戰,我方糧草不絕城門不破,敵方将士精良補給充裕,那就是一場互相僵持的持久戰,誰先耗空誰就敗了,但是對我們來說,在僵持的過程中卻可以辦好多事。”

封桓卻道:“但是現在多說無益,沈姑娘再神機妙算也要先清楚隆泉現在的情況,綜合士兵糧草地形武器這些再作詳細對策才是當務之急。”

這兩人一唱一和,似有扒開蕭承衍的嘴強塞沈绾的架勢,封桓說到底還是在意那個綠松石呢,如果沈绾能留下,他得到寶貝的可能也就更大些,因此多說幾句好話還是必要的,

蕭承衍将茶杯擱到矮幾上,轉着杯子碾了碾,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他似乎在思考着什麽,沈绾和封桓都沒有打擾他。

過了一會兒,蕭承衍開了口。

“沈绾。”

“在。”

“你想要什麽?”

蕭承衍看着她,眼中的逼視讓她無所遁形,好像要将她扒光了看似的,讓沈绾覺得心裏有些不舒服。

“想要這條命而已。”她低眉道。

“封桓投靠孤,說得很明确,想要他娘親入封氏宗祠,然後替他遍選天下奇石,除此之外,他就再沒有想要的了。”

蕭承衍眉峰一凜,眼中射出麟麟波光:“但你卻并沒有告訴孤你想要從孤這裏得到的東西,一條命?那你從這裏走出去,随便躲在哪也能守住這條命,何必摻和到這陰謀詭谲中來。”

沈绾掐着手心,低頭看着蕭承衍衣角上繡着的卐字圖樣。

“你不和封桓一樣如實相告,孤自然也不會同等對待你們兩個,封桓是孤的心腹,你卻不配,便先從個侍婢做起吧。”

沈绾猛地擡頭,錯愕不已:“殿下想我伺候您?”

“不願意?”蕭承衍點了點頭,“你也可以直接收拾細軟離開,孤絕不強留。”

“殿下,沈姑娘在林星則那裏應是也沒做過這種伺候人的事……”封桓在旁邊說了一句。

“剛才上茶不也做了嗎……”蕭承衍低頭看了看自己還濕着的前胸,聲音頓了頓,輕咳一聲,“不會可以學,剛才出去的藍瑛可以教你。”

沈绾忽地站起身,後退了數步,封桓都以為她是要臨陣脫逃了,又看到她恭恭敬敬地跪下,給蕭承衍行了個大禮。

“奴婢想求個恩典。”

“說。”

“如若奴婢做事惹了殿下不快,萬望殿下莫要怪罪,奴婢以前行的是輔弼之事,從未伺候過人,笨手笨腳得要是得罪殿下了,奴婢怕死得更快。”

蕭承衍鎖起眉頭:“你還能多惹怒孤?”

沈绾将頭埋得更深了。

蕭承衍停了聲,最後終是點了點頭:“好,就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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