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月邊嬌
蕭承衍放下手,直起身子陷入深思。缭繞的紫煙猶如人間仙境,讓他的神情越發看不清楚了。
縱然如他這般面不改色,心中也如雷霆翻滾。
誰都知道沈绾說出的這件事會帶來多大震動。
當年林柏榮娶妻裴氏,與她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其時為一段佳話。可後來蕭放猜忌他,發動了震驚朝野的滅門慘案,而林柏榮之妻裴家也未能避開這個禍事,裴星則是逃出來的唯一裴氏子弟。
他本該叫林柏榮姑父的,然林柏榮心懷愧疚,感念亡妻,便将這個妻侄收做自己的義子,用心培養,委以重任。
裴氏死了之後,林柏榮并未再娶妻,也再無子嗣,林祺是他唯一的皇位繼承人。如果林祺之死尚有隐情,對大聿來說絕對是一個可以引發變亂的導火線!
最起碼,林柏榮絕對不敢再重用林星則了,哪怕不能讓他全然相信他們的話,只要有一點信任的縫隙,都能達到意想不到的目的。
“阿姐?你說的是真的?”沈績拉住沈绾的袖子,眼中滿是不敢置信。
一個敬仰之人的形象的崩塌總是需要循序漸進的。
沈绾沒回答沈績的話,而是一直擡頭目視蕭承衍,見他在房中來回踱步許久,才轉過頭來看她,沉聲道:“你可有什麽證據?”
“倘若是我們放出了消息,林柏榮是絕對不會輕易相信的,起碼……”
“起碼要有能一槌定音的人證或物證對嗎?”沈绾接下蕭承衍的話,随即斂眉想了想。
前世在獄中,年清撫特意去那裏羞辱她的時候,提及過這件事,但也只是說了林祺是被害死的結果,并沒有詳細說明過程。
具體是如何做的,沈绾并不知道,但以林星則的心計,他自己絕不可能親手沾上這些葷腥,而林祺身邊的人又已經全數處死,想要尋得證據怎麽會是說說那麽容易?
蕭承衍看着臉色數度變化的沈绾,重又坐回軟榻上,臉色一變,嘴角浮現一抹輕笑:“看你的樣子,似乎對此也是知之甚少,怎麽有膽量将這種事告訴孤?”
她若說是她前世親耳聽犯人口述的,想必蕭承衍也不會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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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清撫……年大将軍……”沈绾雙唇微碰,在嘴裏細細品了品這兩個名字,突然擡起頭看向他,“林祺被害,不是林星則一個人謀劃的,其中也有年家參與,要是加上這一條,林柏榮就不會只當敵軍挑撥離間的玩笑話了。”
林柏榮可以相信義子,卻不會相信年氏,想要查探什麽就不會有所顧忌。
蕭承衍想了片刻,走到桌案前鋪開一張紙:“如此,這封信讓你寫會更好。”
沈绾一怔,随即明白了蕭承衍的意思,如果是她親手執筆寫下事實真相,再加上她為何背離林星則逃到隆泉,控訴一下那人的心狠手辣,撕破他僞裝的臉皮,要比蕭承衍寫來更可信一些。
“绾绾留下,無關人等先退下吧。”
沈绾剛起身,就聽到那邊傳來蕭承衍的聲音,明顯是對沈績說的,語氣也不容置疑,一貫的上位者氣勢。
沈績在這裏本來也沒什麽用,出謀劃策用不着他,頂多也就能給沈绾壯壯膽,緩和緩和尴尬的氣氛。
沈績若是一走,房裏可就只剩下他們兩人了,那年遇見的太子殿下如今也不知變為了各種脾性,真要對她做什麽的話,她該要如何應對?
“沒聽見孤的話嗎?”蕭承衍的聲音明顯冷了一分。
沈績巋然不動,他倒是一點也不怕太子,但沈绾卻怕弟弟惹了太子不快,就跟他使眼色,讓他稍安勿躁,先出去候着,如果聽見什麽大的響動再沖進來救她也不遲雲雲。
至于在蕭承衍眼皮子底下是怎麽不出聲做出這番交流的,到底還是要仰賴兩人多年來的默契……
沈績無奈退了出去。
房裏剩下兩人,沈绾卻也不畏畏縮縮,反而是泰然自若,她行至書桌前,攬袖研墨,臉上一片認真之色,似乎在思忖着信該如何寫,完全不把一旁的蕭承衍放在眼裏。
“孤聽說,你并不是封桓的奴仆。”蕭承衍躺在軟榻之上,雙眼半閉着,像是閉目養神,又完全沒放過沈绾的一舉一動。
此時說話,仿佛只是想在寂靜無聲的房屋之中尋得一絲人氣。
沈绾一邊寫信,一邊應是,叫人聽去猶如在敷衍對方。
“封桓說,是林星則負了你,此話可當真?”
沈绾手上一頓,墨汁滴到了紙張上,暈開一片,将方才的努力盡數毀了。她皺着眉頭,心中已有不快,可還是定下心神,從旁邊又抽出一張紙。
“殿下會相信這樣的話嗎?”
“為什麽不信?年氏嫁與林星則為妻,大聿皇宮之內便不會有你的位置了,不能成為後宮之主,你留在他身側也沒有意義,還會成為別人嫉恨的對象。”
沈绾這次停下筆,神色有些複雜地看了一眼蕭承衍,語氣中難掩諷刺:“殿下若只有這點胸懷和度量,奴婢真要懷疑選擇您是對還是不對了。”
蕭承衍一愣。
“你自稱奴婢,膽量卻不小,”他臉色緩和下來,無奈地輕笑一聲,似是沒在意她的逾矩,聲音卻是低沉了幾分,“你知道上一個敢這麽同孤說話的人,現在如何了嗎?”
“無非是死了或殘了。”沈绾繼續低頭寫信,不願和他多說。
蕭承衍碰了個軟釘子,有氣不知向何處發,他總不能喊人将沈绾拖下去打煞了,留她在自己身邊,确實也因為她有用處。
遠的不說,她提出的火攻之計挽救了一城百姓,蕭承衍雖然沒提,但都記在心裏。
只是她也太有恃無恐了。
蕭承衍從軟榻上走下來,緩步行至書桌旁,視線在信紙之上掃了一眼,目光中卻觸及了一抹殷紅。
沈绾右手上纏着白色繃帶,握筆之時難免彎曲了手掌,她手上有傷,一開一合幾次便裂開了傷口,血跡已經滲透了最外面那層布。
而這樣立身寫字,身子向前微躬,對後背的傷勢也是一個負擔,她額頭上淌着汗,嘴唇也有些發白,但猶如毫無所覺,便是一直這麽一聲不吭地寫着。
按照禮數,他不賜坐,沈绾也不會提坐下寫字的事。
他看了看她,眼中幽光微閃,連他自己也未察覺那之中含着一些糾結。
粥鋪之前的暈倒,倒茶時的倏忽,還有現在……
蕭承衍身邊從不缺女人,他也看多了那些為了博得男人歡心與關注而使出的伎倆,要麽伴作風情萬種,要麽演得楚楚可憐……只要他視而不見,人總有迫不及待露出狐貍尾巴的時候。
他只将藍瑛留在身側,最大的原因就是她懂得進退,可藍瑛留在他身邊也是別有所求。
眼前之人,求的又是什麽呢?
蕭承衍看了她良久,突然出聲,卻不是和人對話,更像自言自語:“姓沈之人,孤也曾得遇過一個,當時他任詹士府詹士,地位雖不及東宮三師,卻——”
“殿下說的是家父吧。”
沈绾低着頭,出聲打斷了蕭承衍的話。她未停筆,可側臉看着卻并不歡喜。
突然承認身份的她讓蕭承衍為之一愣。兩個早已認出對方的人,卻誰都沒在一開始就挑明了說。
蕭承衍固然是在觀望是在懷疑,沈绾為什麽沒借此拉近他們的距離呢?如果她心機深沉,應當是不放過任何可以接近他的借口。
“既是沈玉臣之女,為何不早說?”他皺着眉頭,聲音中一片涼薄,不知是對自己生氣,還是對書桌之前的那人生氣。
“殿下早已認出我,說與不說又有什麽用呢?”
“你怎麽知道,孤認出了你?”
“那日初見,殿下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真沒想到,時隔這麽多年,殿下還能一眼認出我……”沈绾寫下最後一個字,将筆放回筆架上,晾幹墨跡,擡頭笑着看蕭承衍。
卻見他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怒氣騰騰地撩開水晶簾:“是你自作多情了,孤認出你,只是因為你的名字和當年那個丫頭一樣!”
蕭承衍走了出去,推開房門的時候那胸中郁結的悶氣才消散不少。
姓沈名绾,如此普通的名字,他聽過的就不下三人,每次遍尋各地有了結果之後,他看到那些同名的人都是難掩的失望……唯有她……
她說得不錯,是一眼就認出來了。但當年的那個丫頭,為何就去了大聿?還成為了敵将的心腹?
蕭承衍提步走至院中,本來疾步匆匆,最終卻又停了下來。輾轉來回幾次,他轉身又回到了房裏。
沈绾正靠在方才蕭承衍坐過的椅子上休息,聽見動靜急忙站了起來,動作有些慌亂。
蕭承衍冷着臉,負手走了過來。
“給孤看看。”
“什麽?”沈绾擡頭。
“你的手。”
作者有話要說:都沒有小天使留個言嗎(偷偷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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