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龍山會

“哎?”沈绾将折疊好的信紙舉在半空中,神情有一瞬間的僵硬,也忍不住驚疑出聲。

她本以為,蕭承衍要看的是她寫的這封信的。

方才寫字,她一面要專心遣詞造句,一面又要應付蕭承衍,若說心如止水毫無波動也不盡然,他畢竟是個喜怒無常的人,而她,必定還要仰望着他。

卻不成想,在那種時候,他親口提及了往事,提到了她的父親。

那些總角垂髫年少無知的歲月,被風霜雨雪混攪着灰塵深深埋在泥土裏,待到重見天日的時候,她方才想起自己曾怯怯懦懦地喚過他一聲“太子哥哥”。

帶了些敬畏和仰慕,帶了些卑微和疏離……

但那一切,都随着蕭放肅清□□羽的手段消散了,她無力護住自己的父親,而他也無力護住自己的屬下。往事,不過是各自心頭的疤痕。

“傷口裂開了,你這丫頭,是親手去握刀刃了嗎?”

有些狂躁的口氣打斷了沈绾的思緒,她擡起頭,看到蕭承衍已經解開了纏在她手上的紗布,一面用幹淨的地方蹭了蹭流出來的鮮血一面道,眼裏滿是認真。

他呼出的熱氣臨到傷口上驟然變涼了,驅散了那裏傳來的疼痛,明明嘴上說出了嫌棄的話,吹傷口的模樣卻猶如哄着小孩子一般。

心裏一驚,沈绾急忙将手縮了回去,将頭低下:“不勞殿下費心,奴婢回去讓大夫看看就好。”

蕭承衍手裏一空,心卻陡然被後悔和惱怒填滿,他不該待她這麽好的。剛才短暫的溫和仿佛不是他一般,他尋回了理智,雙眼上又蒙上一層霧。

“你怕什麽?”他突然微傾了身子,嘴角帶着玩味,巨大的陰影從頭頂壓下。

“怕孤會吃了你?”

靠近的動作一直未停留,沈绾琢磨不透蕭承衍态度的轉變和用意,腳上一點一點向後撤着。

就在這時,好像拯救她的曙光一般,外面傳來了藍瑛的高聲禀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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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韓大夫來複診,可方便讓他進來?”

蕭承衍頓住腳步,眼睛緊緊盯着沈绾,手卻慢慢伸到她身後,最終卻是輕笑一聲将她手裏的信抽了出來。

仿佛他自始至終都是這一個目的。

卻又故意要她難堪。

沈绾低着頭咬緊嘴唇內裏,心裏警告自己一定要時刻同他保持距離,如裴星則那般僞裝固然難以捉摸,像蕭承衍這般陰晴不定也不容易看透啊……

她擇的都是些什麽主!

“進來吧。”蕭承衍将信放到自己胸口前收好,對外面喊了一聲,重新又躺回了軟榻上。

雖然是裝病,但是樣子總是要做足了的,蕭承衍不僅是要蒙騙外人,本也想借此激勵大齊将士,化憤慨與怒火為拼殺的動力,好好守住這座城。

藍瑛帶着韓大夫走了進來,在水晶簾旁停下,蕭承衍微微擡起手,制止了他們行禮的動作,又指了指一旁的桌子:“韓太醫坐下說話吧。”

蕭承衍說完,沈绾才知道原來這個替她看病的竟是太醫。

韓閑忠應是,謝過太子後坐到桌子旁,将身上背着的沉重藥箱也一并放了上去。

他對着水晶簾後面的蕭承衍拱了拱手:“殿下雖未受傷,但咳疾複有擡頭的跡象,臣想着先給殿下下兩貼藥,能抵住這勢頭也是好的,過兩日入秋了,殿下的病情又該壓制不住了。”

“韓太醫醫術高超,孤這幾日是覺得嗓子不舒坦,将藥方給瑛兒吧,孤若是有何不妥,會再勞韓太醫費心的。”

韓閑忠急忙從凳子上站起來:“殿下嚴重了。”又從袖子裏的口袋翻出了一張藥方,遞給一旁等待的藍瑛。

藍瑛挑簾走了進去,眼睛在沈绾身上瞟了一眼,才笑盈盈地彎了彎身給蕭承衍行禮,這一低頭,像是看到什麽不同尋常的東西似的“呀”了一聲。

“妹妹這手似是流血了?怎地還忍着疼痛不向殿下言明?”她又轉頭去看蕭承衍,見他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語氣便弱了下去。

“殿下,既然韓太醫在這,不如讓他替妹妹瞧瞧?”她試探地問了一句。

韓閑忠聽見喊自己的名字,屁股都要離開凳面了,剛要站直了身子就聽到一聲“不用”。

蕭承衍擡了擡手:“這點小傷何必勞煩太醫,左右是她不小心将傷口撐破了,便忍着這點痛吧。”

藍瑛面露不忍:“殿下何須如此對待妹妹,她如今也是東宮的人了……”

“孤做什麽,還輪得着你指手畫腳嗎?”蕭承衍面露不耐,聲音也冷了幾分。

藍瑛急忙低頭:“奴婢不敢。”

“去,下去煎藥,韓太醫也下去吧。”蕭承衍沒了興致,将兩人都趕出去了,藍瑛雖是受了一句申饬面上哀怨,退出去的步子卻是穩當,沈绾一路瞧着她走了出去。

“殿下這是何意?”沈绾将藍瑛目送,見門阖上了才轉過頭。

方才蕭承衍對她的疏冷和刁難像是故意做給藍瑛或者是韓太醫看的,而藍瑛那幾句話也像是故意試探蕭承衍對她的态度。

至于兩人的反應,沈绾卻不明白是為何。

蕭承衍卻開口了:“孤是在幫你。瑛兒不若表面上這般寬容大度,孤若是看重你了,以後有得你受的。”

沈绾扭身看了看說這番話的殿下,想要從他臉上尋出意在維護她的表情,可卻什麽都沒發現。

藍瑛是他的侍妾,這件事沈绾已經知道了,剛才這句話,卻更像蕭承衍對藍瑛的寵溺和維護——如此善妒的女人,他不也是留在身邊賞心悅目地養着嗎?

可總覺得有那裏不對勁。

“殿下想讓藍瑛姑娘覺得您在為難我防備我厭惡我,好讓她放松警惕?殿下其實真正防着的,是藍瑛姑娘吧?”沈绾反問道,雖然她猜不出藍瑛在蕭承衍心裏到底是何定位,但這種可能卻是存在的。

比如剛才他刻意藏起的信函,還有故意顯露出對沈绾的冷淡。

蕭承衍突然坐起身,雙手搭在膝蓋上,擡頭看了看沈绾。

“所以,有些事,什麽時候該說,什麽時候不該說,懂了嗎?”他低聲道。

四目相對,沈绾望着那雙複雜深邃的眼眸,緩緩低下頭,應道:“奴婢懂了。”

大聿的第二次攻城并未如想像中來得那樣快,直到第五日,一個講和的文書送到蕭承衍的案頭,更是讓被大軍壓境的隆泉将士摸不着頭腦。

明明處于劣勢的是大齊,被逼至絕路的也是大齊,可最先送上堪比降書的議和文書的,卻是大聿。

就在大家以為大聿內部出了什麽矛盾要歡呼雀躍的時候,卻看到了擺在議和文書上的兩個條件。

一,貴國太子親來商議停戰事宜,不可尋人代替。

二,交出沈绾。

作者有話要說:這算昨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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