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玉樓人
自那日太子從城外回來後,太守府将近半月都沒有動靜。
封桓和沈績都在雕隂城內,每日會遞來軍報禀明軍情,事實證明,若想快速攻下一城是沒有那麽容易的,雕隂能用數發火炮将郦石打個措手不及占得先機,那也不過僅此而已。
一旦郦石重整旗鼓,馬上就是陷入苦戰,就像之前裴星則攻打隆泉一樣,而事實也是這樣。
裴星則籌備了那麽久才集結了現今的兵力,若想一招制敵當然沒那麽容易。
蕭承衍就是在等,等裴星則離開的那天。
太守府的人都覺得太子殿下沉得住氣,龐虎想出兵都想瘋了,剛開始時每天都要去太子居所請戰:“殿下,趁着現在郦石陷于被動,咱們從隆泉出擊,郦石腹背受敵,根本堅持不了多久!您就讓末将去吧!”
太子三天都沒見他,後來龐虎也不知聽杜輕說了什麽,就沒去叨擾太子了,只是每天還是去兵器庫點兵器,擦擦跟了自己十多年的長/槍。
一夜秋雨,敲落了閑葉,濕漉漉的地上鋪着一地金黃,翻起的泥土散着清香,一片一片的水窪映出路過人的腳底,沾濕了衣裙。
沈绾端着茶點,腳步匆匆地從路上走着,心中似乎是在思量着別的事,有些心不在焉。
進到昏暗的房裏,她才放輕腳步收回心思,輕車熟路地走到裏間,就看到蕭承衍正仰靠在貴妃椅上閉目養神,應是沒睡覺,手指放在腿上打着拍子。
像是在哼小曲。
沈绾将托盤放到桌子上,給蕭承衍滿了一杯茶,又将點心拿出來。
“殿下,您要的茶花糕。”
蕭承衍沒睜眼睛:“雲記的?”
“……是,雲記的。”特意去揪着雲記的掌櫃開張給做的,一份茶花糕就花了一兩銀子,都夠尋常人家半年的穿用了。
蕭承衍睜開眼睛坐起身,擡起右臂伸出手,就那樣停在半空中,沈绾還是低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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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來!”
聽見簾後一聲壓抑着怒氣的叫喊,沈绾猛地擡起頭,愣了半息,才提步走過去,将手搭在蕭承衍手下。
“你得多久才習慣伺候人?”蕭承衍順勢起身,語氣裏帶着些不滿。
他起身時候根本沒壓沈绾多少力,說到底也不是一只腳踏進棺材行将就木的老人,這種事就算是個儀式,可有可無的東西。
好像是故意讓沈绾這樣做似的。
“回殿下,奴婢怎麽也習慣不了。”她雖是低眉順眼,說出的話卻是生硬照舊。
蕭承衍輕笑一聲,走到桌子旁坐下:“你以前跟着林星則的時候,也這麽對他說話嗎?”
沈绾腳步一頓,又回過神來在他身後站好,想了想自己以前的日子。裴星則永遠是謙遜和順的,待她很好,說話禮數也總是很周到,所以相對的,沈绾的語氣自然也客氣許多。
裴星則是很好相處的人,他總是會尋找一個度讓人覺得很舒服。
“绾绾用想這麽長時間嗎?”蕭承衍喝了口茶。
沈绾皺了皺眉,不懂蕭承衍為何會對中細枝末節的東西如此在意。
“殿下快吃吧,一會兒該涼了。”好不容易買回來的。
蕭承衍等了半天沒想到是這麽一句話,愕然之餘又覺得有些好笑,也沒發作,拿起茶花糕吃了一口。
“嗯……是這個味道。”蕭承衍邊點頭邊伸出手指蹭了蹭嘴角,一雙深沉的眼眸像是才煥發了些光彩,不再那麽死氣沉沉了。
“母後一直說想再吃吃北方雲記的茶花糕,可惜一直沒有機會。”他突然停下嘴說了一句,雖然聲音傳到了沈绾耳朵裏,但更像是自言自語。
沈绾沒搭話,她記得很久之前周後就被廢了,如今大齊後衛空置多年,根本沒有“母後”的存在,而那個很久以前,正是沈绾從錦都逃走的那年。
“你想回京嗎?”蕭承衍端起茶杯,将桌上的茶花糕盤向遠處一推,仿佛一口也不願意吃了。
沈绾驚了一下,看着太子望向自己的雙眼,心裏突然泛起一陣酸意,卻被她強自忍住,就聽蕭承衍繼續問:“去看看你父親。”
“父親當是……沒有墳冢!”沈绾抵着齒,說出了這句話,便看到蕭承衍回頭看着桌面上的蓮花紋路,輕道:“有,孤偷偷立了一個。”
“殿下?”沈绾驚異地提高了聲音,當初她父親沈玉臣受了周家牽連做了那冤魂,其實只不過是陪葬的小人物而已,龍顏震怒,責令犯事家人不許收屍,扔到亂葬崗算完事,朝廷的人又都是趨炎附勢之人,誰敢忤逆聖意?
“只是衣冠冢,”蕭承衍淡淡道,将茶杯擱回桌子上,微微昂起了頭,眼神有些悠遠,“也沒立碑。”
沈绾眼中的震驚漸漸消散,最終只剩下憂傷:“殿下何必冒此風險。”
“你以為孤是什麽樣的人?”蕭承衍扭過頭看她,嘴上勾着淺笑,像是問,又像是有牽引而出的答案。
沈绾沒說話,他愣了片刻,又回頭看着前面:“圖個心安罷了。”
“還是這隆泉好啊,孤可不願回錦都。”蕭承衍理了理自己的外袍,突然說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沈绾從側面看他,想起方才他問的那句“你想回京嗎”,心裏五味雜陳。
那裏同這裏,可是不一樣的戰場,朝廷的人都人面獸心,心懷鬼胎,背地裏蠅營狗茍兩面三刀,裴星則固然可惡,但知曉了他的真面目後許多東西都已經看清了。
可錦都……你哪裏會清楚何時會放出一只冷箭。
“篤篤篤。”沈绾正想着,窗外突然響了三聲敲擊,将兩人的對話打斷,沈绾看了一眼蕭承衍,然後擡步走向窗邊,壓低了聲音:“夏述?”
“告訴殿下,裴星則已秘密離開郦石。”窗外傳來夏述的清冷聲音。
沈绾回頭,對蕭承衍重重點了點頭,等了将近半月,終于讓他們等到了。
林柏榮到底還是将他召回了燕京。
蕭承衍心情驟變,高興了許多,端起已經冷下來的茶又喝了一口,對沈绾擺擺手:“去告訴龐虎,讓他準備出兵吧,要快!若是耽擱了,孤拿他是問!”
總歸還是有些急切的。
沈绾急着跑了出去,屋裏剩下蕭承衍一人的時候,日落西山,裏面已經沒采着什麽光亮了。
要是在裴星則走之前就将郦石困住,也許他就以此為借口不走了,林柏榮也要考慮主帥對戰事的重要性,會不會将他調回還不一定。
所以這半月,只不過比誰更沉得住氣。
比起拿下郦石,蕭承衍更希望裴星則回到燕京和林柏榮鬥個你死我活,這樣邊境怎麽說也可以多撐一些日子。
要看這“父子倆”,哪個能挺的時間更長了。
沈绾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她一踏進屋還有些不适應,眼前一陣發昏。
反應過來,她走到燭臺邊點了火:“殿下怎麽不點燈?”
裏面飄來一句話:“你要孤親自動手?”
若是她不回來,難道他還一直摸黑了?兩只手長着是做什麽的……即便是太子殿下,也太拿喬了。
挑簾進去,就看到蕭承衍站在書案前寫着什麽,沈绾走上前,心裏疑惑着,方才可是漆黑一片,他是怎麽寫字的,還是在鬼畫符?
走近一看,才看到桌子上鋪滿了宣紙,每張紙上都寫了同樣一個字,只是字體不同,每一個字都蒼勁有力鐵畫銀鈎。
那是一個個“忍”字。
留意到視線,蕭承衍放下筆,擡頭對沈绾道:“父皇召我回京了。”
作者有話要說:我我我我又又又按時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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