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鳳求凰
“殿下?”
封桓看着桌上的銀票,又擡頭看了看蕭承衍,眼中滿是錯愕。
心思稍微玲珑些,便能懂蕭承衍此番用意,不過是借此斷了他們二人與這玉的聯系,如此一來,就不是沈绾将這枚玉石贈予封桓了。
道理雖然都懂,可蕭承衍……為何會在意這等微末的事?
沈绾看着蕭承衍的雙眼,卻見他泰然自若,絲毫沒覺得自己的舉動有何不妥,心裏突然生出些異樣的感覺。
說不上高興,可也說不上抵觸。
鐘卿暗下挑了挑眉,輕咳一聲,将銀票推到封桓面前,笑道:“既是殿下給的,你便拿着,橫豎,他也不會将這玉收回去。”
封桓回頭看鐘卿,卻在他的雙眼裏看到了警示,仿佛在告訴他“你若不拿銀票就難保殿下不會将玉石從你手中搶走了”。
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脅,封桓急忙三兩下把銀票巻巴卷巴塞到衣袖裏,旋即笑笑,企圖掩蓋他剛才的失态。
鐘卿卻不高興了,他将滾到自己身前的酒杯遞到沈绾面前,嘴角一咧,絲毫不像尊貴雍雅的王爺,反倒像個市井無賴。
沈绾看到酒杯,神色微微有些尴尬。
“绾绾,那塊破石頭,本王就不計較了,但你這是什麽意思?敬了我們數杯,自己卻以茶代酒?”
“今日本是大家推心置腹的月下美談,绾绾這麽做,豈不掃興?”
沈绾目光挪到酒杯上,沒去伸手接住,坐姿有些僵硬。
沈績幫着接過,歉意地低了低頭:“我阿姐不勝酒力,一杯倒,未免失态,從來都是滴酒不沾的。”
封桓是第一次聽說,也因為這酒杯裏是茶不是酒而有些壓抑,甚至連鐘卿那句“破石頭”都沒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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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卿莞爾一笑,眼神瞥了瞥古井不波的蕭承衍:“這不是巧了,咱們殿下也是從不碰酒。”
沈績連連點頭:“這樣的人也是有的,要是非得阿姐喝,就都讓我替了吧,當然,殿下的我也可以,沒問題!”
鐘卿恍若沒聽到,拿了一個空杯斟滿了酒,将酒杯往石桌中央一放,笑容帶着些挑釁。
“不是所有人的酒都是旁人能替得了的,以你還不夠資格。”
沈績神色一僵。
鐘卿卻不管他,而是看了看兩人,仿佛在憋着什麽壞心思,眼珠流轉,伸出手指着這杯酒,笑道:“今夜意義重大,以後便是将生死都交付在這幾人手上,二位怎麽說……也要有一個來喝這杯酒吧。”
誇大到這種程度,沈绾總算是見識到了這個鐘小王爺攪混水的能力,可看對面蕭承衍巋然不動,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就知道他萬萬不會賣鐘卿這個面子了。
站起身伸手将酒杯端起,沈绾一手托着杯底,一手扶住杯身,在石桌上轉了一圈:“這杯酒,我喝了!”
“阿姐!”
沈績制止的話還未說,沈绾已經端着杯一飲而盡了,模樣甚是灑脫,蕭承衍擡頭看着她,目光突然定在皓白的脖頸上……
“只不過是一杯,且又不是毒酒,小舅子莫要擔心。”鐘卿剛說完,擡頭再去看沈绾,卻見她臉頰染上兩抹緋紅,身形也搖晃了一下。
還不等沈績反應,他急忙托住沈绾的雙臂。
“看來果真是一杯倒呢!既如此,本王就受點累,将沈姑娘送回屋裏去吧。”
衆人:……你肚子裏藏的是什麽心思都露在臉上昭然若揭了好嗎?
沈績當然看出這個小王爺對自家阿姐有非分之想,剛來青州時候他就聽說青王爺沒有正妃呢,小妾都已經擡了十三房了,簡直……簡直匪夷所思。
他把沈绾拽到自己身前,對鐘卿彎了彎身:“不勞小王爺尊駕,這種事讓我這個弟弟來再正常不過了。”
沈績硬拽,鐘卿不放,沈绾猶如牽線木偶似的被兩人拉來扯去,僅存最後一絲理智的他将兩人都推開,一手扶住了石桌。
“不用你們……我自己走就行。”
她步履蹒跚地走到臺階下,踏上木板橋,好在橋上有圍欄能讓她扶一扶,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她回頭一指,聲音有些飄忽:“不許跟過來!否則……我就把他踹到湖裏!”
這話已經是酒話了,甚至讓人聽來還覺得分外幼稚,只是她臨回頭前看了一眼沈績,誰都沒發現。沈績眼珠一動,急忙拉住鐘卿的胳膊:“小王爺不必擔心我阿姐,她自己能走回去,放心吧。”
“可是——”鐘卿指着橋上漸行漸遠的人,逐漸淹沒在夜幕裏,沈績緊緊地拉着他,另一只手趕緊給他滿上一杯酒。
“今夜這大好時光怎麽随意浪費?小王爺,我在跟着姐姐屁股後面跑的時候就聽過您的大名,心中早已敬仰萬分,今日能同小王爺月下同飲已是覺得是前世修來的福氣,來!小王爺!這杯敬您!”沈績雙手托杯,一副鄭重的模樣,頓時将鐘卿虎住了。
也不是沒聽過奉承拍馬的話,只是沈績人有特別的地方,可是他欽定的小舅子。
封桓看着突然開始拼酒的二人,笑着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我還不知沈績竟是這麽會說話。”
蕭承衍一直端坐着未發一言,只是沈绾離開後眉頭就沒松開過。忽聞身後有輕微的腳步聲,他猛地一回頭,卻見一抹天水之青掠過,待定了定神看清了,發現并不是心中所想之人。
“真有些冷了。”
秋風掃過湖面,寒氣一蕩而過,封桓緊了緊手臂說道。
挽月有些怯懦地踏上臺階,走到了湖心亭裏面,先是伏地跪了下去,聲音如若清晨的鹂鳥婉轉動聽。
“奴婢挽月……得了沈姑娘囑咐,特來為殿下添炭。”她低着頭,悶着的聲音逐漸散開,落到與沈績對飲的鐘卿耳中。
他回頭的時候,恰好是蕭承衍讓挽月平身的時候,遮擋了圓月的浮雲漸漸飄走,涼薄的月華清灑在亭內,照亮了挽月清麗妩媚的臉靥。
鐘卿一時看癡了。
“挽月,你來看看這炭爐吧,封大哥最怕冷。”沈績沒發現鐘卿的異常,沖挽月招招手。
挽月像遇到救星般急忙低頭走了過去,用火鈎子捅了捅炭爐,頓時覺得有些不自在,好像有一雙眼睛在緊緊盯着他一樣。
“姑娘是?”鐘卿突然出聲,驚地挽月放下了火鈎子。
她轉身慌慌張張地跪下:“奴婢挽月,是……是……”
沈績一看她行這麽大禮,魂都吓沒了,就幫她解圍:“是姐姐從隆泉帶來的丫頭,她膽子小,小王爺莫要見怪。”
鐘卿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回頭跟蕭承衍道:“太子表哥,您這身邊人怎麽竟是如此絕色?看得我都眼熱了。”
這裏敢和蕭承衍這麽大膽說話的人也就鐘卿,本以為殿下也不會搭理鐘卿的僭越,沒想到他突然出聲說話了。
“這是绾绾的人,你最好不要動什麽歪心思。”
鐘卿嘴角一挑,輕笑一聲,聲音卻有些低沉:“表哥不覺得對沈绾太過縱容了嗎?”
蕭承衍一怔,那人說完卻偏過頭去不再看他,而是笑着問挽月:“只是喝酒未免有些無聊,不如你給我們吹奏一曲吧?”
說着,他從腰間拽下一個陶埙,遞到挽月面前,後者下意識後撤兩步,又發覺這樣有些失禮,騎虎難下地看了看沈績。
卻是封桓先發問:“挽月應當不會這種樂器吧。”
沈績也道:“是啊小王爺……”
“不,她肯定會。”鐘卿打斷沈績,遞着埙的手紋絲沒動,态度很是強硬。
但是令兩人驚訝的是鐘卿如此篤定的語氣。
挽月伸出手,接過了鐘卿手裏的陶埙,臉上有一絲猶豫:“小王爺想要聽什麽?”
“鳳求凰。”
封桓眉毛一挑,鐘卿也就能點這首曲子了。
令沈績也沒想到的是,挽月居然就這樣扶着埙吹奏了起來,聲音一出,醇厚低沉,一首鳳求凰吹得猶如囚住了求愛的鳳凰。
三人不知不覺地都聽癡了,唯有蕭承衍側偏着頭,目光流連在長橋上。
他也不知自己在看什麽想什麽,只是耳邊回蕩着悠揚的埙聲,腦裏一直反複鐘卿的那句話。
“你不覺得對沈绾太過縱容了嗎?”
蕭承衍皺了皺眉,看着湖中圓月。
縱容?或許是有的,不為別的什麽,她父親怎麽說也是因他而死,只不過是心裏有些愧疚而已……
他倏地站起身。
“殿下?”
唯有封桓注意到蕭承衍的動作。
“孤有些醉了,去醒醒酒。”他轉身走出了湖心亭,腳步微急地踏上了木橋。
“殿下似乎……并未飲酒啊……”
蕭承衍從木橋上下來,迎面吹來一陣冷風,将他煩亂的心緒漸漸撫平了,他又變回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前面有兩條路,右邊一條通往他的住處,左邊那條途經溫玉軒,是沈绾住着的地方。
腳步略微停頓,最終他走向了右邊。
正值九月深秋,園中并無景致,況且蕭承衍也沒什麽雅興,他腳步匆匆,卻在一處拐角停住了身形。
他聽到了隐隐的哭聲,就在附近,不出十步之外。
蕭承衍轉了個圈尋找哭聲的源頭,漸漸握起了拳頭,夏述沒在身邊,他比平時要更小心謹慎。
最終他在一棵白玉蘭後面尋到了一個身影。
女子抱着雙膝,将頭埋在膝頭上,肩膀不住的抖動着,哭聲便是從那裏傳來。
蕭承衍看到那個身影後便卸下了防備,借着月光看清了衣裳的花色,是沈绾。
他雙手負在身後,腰間系着的環佩發出叮當的響聲,腳步停在沈绾身前。
“你哭什麽?”
想起沈績勸着她別喝那杯酒的模樣,蕭承衍的眉頭鎖得更深了,心裏疑惑也更深。
現在似乎可以弄清沈绾喝醉了會變成什麽模樣。
會一直哭?
沈绾聽見聲音慢慢擡起了頭,眼圈微紅,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眼眶裏還有淚水淌下。
蕭承衍突然單膝蹲下身,壓低了自己的聲音又問一遍:“你哭什麽?”
沈绾像是想到了什麽,慌亂地跪在地上向前爬了兩步,重重地磕了個響頭,聲音哽咽。
“殿下若有一日覺得我無用了,可不可以放過沈績一條命?你跟裴星則不一樣的,是不是?”
作者有話要說:你們都不愛我了嗎?還是等着今天再評論咩!
哇呀我好慘,慘也要發紅包!這是我最後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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