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城外故人

又有人頂着謝硯的名聲為非作歹, 謝爻不用細想也能猜到是誰。

如今硯兒修為恢複尚不足兩層,眼睛又看不見,謝爻自己靈脈更是不穩定, 兩人北上尚且需要極小心翼翼, 又出了這檔子事,各世家人心惶惶高度警戒, 他們的局面更是艱難了。

沈易雖放心不下, 卻不敢擅做主張與前輩北上, 正難做抉擇——

“你趕緊回朝歌島罷, 現在外邊不太平, 我與硯兒也沒能力護你周全,況且你爹爹若察覺了,我們也麻煩。”

沈易雖然心不甘情不願,卻也明曉事理,只得依前輩所言返回了歌川。

出了歌川海域便是東臾海,為了不引人注意,謝爻在附近碼頭雇了艘普通的船,将刻了引路符的船只換掉。

彼時已過立秋, 暑氣稍退, 水面上寒意漸起。落了夜, 玄葉冰煉化的身子清冷透骨, 謝爻的魂核似被封印在千年寒冰中,肌膚發梢蒙着一層白白的霜。

而神魂躁動的疼痛更是難熬。

其實若是神魂與身體完全融合了,極寒之地反而有助謝爻提升修為, 可這種半吊子的狀态,只會令他備受煎熬。

如今出門在外,謝爻更得忍耐,只要一不小心露了馬腳,他和硯兒的處境将不堪設想。

每到這種時候,謝硯便解開衣裳,将冰雕人兒似的九叔捂在懷中,想為他分擔痛苦卻又無能為力。

從東臾海進入忘歡河,已近中秋,兩岸紅楓似火。

“兩位小兄弟,忘歡城不太平,船只基本都繞往西邊去,也就多半個月的路程,總好過賠了性命。”船家在歇腳的碼頭上打聽到了消息,立刻神神叨叨的與叔侄倆說。

“不太平?”謝爻疑惑,眉頭微蹙:“怎麽說?”

船家無奈一笑:“又無緣無故死人呗,好像和無冬城那位鬼君有關罷,造孽呀。”

聞言,謝硯的面色變了變,謝爻即刻覺察了,裝作不經意的樣子輕輕的拍了拍他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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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與鬼君有關系?”謝硯淡聲問道,反手握住九叔的手,藏在背後。

“……”謝爻又是無奈又是甜滋滋的,這孩子還玩兒得真刺激。

船家撇了撇嘴:“誰知道呢,神仙打架的事兒,我們怎麽敢細究?”

看謝硯不答,船家豁然笑了:“小兄弟,此事我們凡人操心沒用,能避則避,保命重要。”

謝爻琢磨片刻,将嘴唇貼在硯兒耳邊:“怎樣,去瞧一瞧不,順手收拾收拾?”

“好。”有人冒充他的名義胡作非為,怎可不去瞧瞧呢。

“大哥,巧了,我們此番正有事想去忘歡城一趟,勞煩您啦。”

聞言,船家臉色大變,驚悚道:“小兄弟,你可明白方才我的意思,那可是去送死啊。”

“無妨,大哥把我們載到忘歡城外的碼頭即可。”謝爻淡定從容的微微笑着,總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況且他又摸出了一錠銀子。

“可是……你們……”船家動搖了,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眼謝爻又瞅了瞅眼謝硯,年輕人活着不好麽?

謝爻又加了銀子,這些都是沈易給他的,當初他還差點嫌麻煩不願撿呢,後來想想此番是做尋常人打扮,沒銀子萬事不好辦。

在利益面前船家終于妥協了,他勉強應下,心中覺得這兩個船客已經是将死之人了。

船只順水而下,一日後便抵達忘歡城郊碼頭,臨近黃昏,霧霭深濃。

“兩位小兄弟,你們有什麽需要托付的,盡管與我說……畢竟……”船家遲疑道,用一種可憐又可悲的眼神望向他倆。

謝爻明白他的意思,淺淡的笑了:“多謝大哥,我們無牽無挂的,無需擔心。”

船家點點頭,為了緩解氣氛拉扯家常道:“兩位是親兄弟罷?”

叔侄倆同時一愣,因謝硯平日從不大聲說話,在外人面前更是不語,他叫九叔的時候船家自然沒聽到。

謝爻笑了,順着船家的話調侃道:“你認為,我和他誰是兄長?”

船家思索片刻:“自然是你,那位小兄弟一瞧就是聽你的。”

“對,我确實比他大,”謝爻面上的笑容加深了,一雙桃花眼彎成兩道月牙兒:“但我是他長輩。”

船家愣了愣,因為這兩人的相處細節及神态,全無半分長輩晚輩的拘謹。

“而且,是他爹。”十分自然的将調侃的玩笑脫口而出,謝爻得意的看了硯兒一眼。

謝硯沒有反駁,只淺淡的勾起唇角,曉得九叔又動起占便宜的心思了。

……

謝爻又給了船家一大筆錢買下船,船家就随別的船只離去了,夜色已濃,考慮到謝爻入了夜就疼痛難捱,叔侄倆決定在船上歇一宿再出發。

“九叔為何,如此想讓我做你兒子?”躺在他懷中的九叔身體漸漸涼下去,睫毛都凝了層霜。

謝爻将頭縮在他肩窩裏,連呼出的氣都是冷的:“自然是,占你便宜呀。”

謝硯笑了:“那九叔趕緊恢複好了,想怎麽占便宜都成。”

“當真?”虛弱的笑了笑,謝爻心中是甜的。

“嗯,我也可以占九叔便宜了。”

“混小子,你想做什麽?”

“自然是,吃幹抹淨。”

謝爻低低一笑,船艙內沒點燈,只有半敞的窗戶漏進清涼的月色。

忘歡城郊的碼頭十分安靜,是那種不同尋常的寂靜,就似所有聲音都被吸入黑洞裏。

謝爻扯緊硯兒的衣袍将自己裹住,聽着對方的心跳呼吸聲試圖沉入睡眠,忽而聽到一陣極輕的叩門聲,兩人同時睜大眼睛對視一眼,謝硯已抓過腳邊纏滿布條的流火劍。

這荒郊野嶺夜半三更的,又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忘歡城郊,怎會有人跡?

指叩艙門的聲音不急不緩,溫文克制,那人的聲音也是——

“我路過此地正欲前往忘歡城,尋不到客棧,可否在船上借宿一宿?”

這聲音莫名的熟悉,可謝爻一時半會想不起來在哪聽過……

“宋以邈。”謝硯淡然道,握住流火劍的手全沒放松半分。

謝爻将這個名字在腦中轉了個圈兒,哦,硯兒的小迷弟,宋三公子。

“這些年你與他可有聯系?”

謝硯微微蹙眉思索了番:“他是正我是邪,打過幾個照面。”

顯然,他黑化後,心心念念搜索九叔的殘魂,全然不把旁人放在眼裏。

“請他進來罷。”此處遇到故人,定是對方有備而來,世界上哪有這麽多巧合?

“可是九叔你……”

“瞞不過了,好歹他先前也是你在長樂宮的左膀右臂,應該無妨。”他心中揣測,宋以邈定是沖謝硯而來,就不知如今的他是抱持着怎樣的心思。

謝硯不情不願的松開懷中的九叔,替他攏好衣襟,謝爻則竭力做出一派安然無恙的形容,在情敵面前,他自然不能松懈。

門扇被打開,帶進了清寒的露水,那張清俊的臉隐匿在月色的陰影裏,從左側額角到臉頰隐約可見一條深長的疤痕,已生出淺粉的新肉。

含笑的眉眼閃過一絲波瀾,是克制的歡喜:“長樂使,許久不見了。”

謝硯的眼睛雖然看不見,在夜色裏卻也瞧不出異樣來,他不動聲色:“我早已不是長樂使,三公子請進。”

宋以邈毫不客氣的矮身進入船艙,謝硯與他一別多年,也沒什麽好說的,兩人靜靜的往裏走。

看艙內沒點燈,宋以邈道:“長樂使準備歇息了罷,是我打擾了。”

“無妨。”謝硯語氣淡慣了,即使是敷衍,也讓人覺得理所應當。

“我早先前往歌川拜訪二哥,就瞧見長樂使在沈易的船上,只是未能确定,遂跟了一路。”

“你如何知是我?”謝硯本以為他與九叔的隐匿之法萬無一失,可沒想到連宋以邈都瞧出來了。

宋以邈斂了眸,莫測一笑:“別擔心,長樂使的隐匿之術出神入化,旁人絕瞧不出來。”

他這話,自然很有深意。

眼睛好不容易稍微适應了黑暗,擦的一下,燭火閃了閃,宋以邈微微眯起眼。

“宋三公子,許久不見了。”謝爻極力忍耐密密麻麻的疼,燃了燈,用靈力加熱桌上的茶壺,沏茶待客。

宋以邈毫不意外的莞爾:“姐夫。”

謝爻腳底一滑,那些小舅子從沒這麽稱呼過他,況且都是哪年哪月的事情了……

”如今,你也無需喚我姐夫了,”熱氣騰騰的水漫過杯盞,碧綠澄澈的一汪兒:“三公子前來,有何打算?”

開門見山,他沒氣力打太極。

“與九爺一樣,前往忘歡城,調查陰靈作祟之事。”

謝爻一聽這話,就曉得這三公子輕易不會走了。

“正好同路,”謝爻面上不動聲色,甚至笑微微的:“硯兒,過來些,衣領歪了,我給你整整。”

縱然沉靜自制如宋以邈,也禁不住面色變了變,眼底的不悅稍縱即逝。

謝爻的笑卻更深了些,他直覺,這三公子與從前有些微妙的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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