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談判

這麽久以來,許慕晴第一次情緒失控到管不住自己,她這才發現,原來她比自己所想象的要脆弱很多。

那些自以為已然痊愈的傷口,不過是她盡力掩蓋起來的假象,稍有風吹草動,便有可能露出猙獰的痕跡來,刺激得她無法自控。

這一回,兒子的血驚醒了她。

雖說前一晚受了很大的驚吓,但孩子到底是孩子,第二日就又一切如常了,早上爬起來的時候坐在床上一邊揉眼睛一邊左看右看,似乎在疑惑,為什麽會換地方了。

看到許慕晴推門進來,他特別高興,伸出手來求抱抱。

許慕晴喜出望外,連忙抱住他,手指輕輕在他傷口上撫了撫,又心疼又抱歉地問:“還疼嗎?”

隽東這才摸摸額上的紗布,和她撒嬌:“疼疼,吹吹。”

許慕晴湊過去在他傷處親了又親,隽東便滿足了,示意他要起床穿衣。

因為內疚,許慕晴在家又陪了他兩日。姑姑年紀大了,店裏已經放手給了兒子媳婦在管,所以三不三會過來看他們,那天過來的時候見到隽東的傷處,得知了情況後嘆一口氣,很有些擔憂問許慕晴說:“你還好吧?”

許慕晴算不得是個頂溫和的人,但對孩子起碼的耐心還是有的,這樣暴躁到将孩子弄傷,是很少見到的事。

許慕晴這才知道,原來姑姑也看出她并不正常,哪怕她自認為僞裝得很好。

她忍不住苦笑,将頭埋進手掌心裏,沉默了一會兒才終于承認說:“我也不知道,就是覺得很煩。”頓了一會兒,才又将頭擡起來,“不過沒關系,我會調節過來的。”

“是又遇到什麽事了麽?”見許慕晴不想多說,姑姑就再嘆息一聲,“你也別太好強了,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日子還長着呢,慢慢來,只要人在,總還是好的。”

是啊,只要人在,總還是好的。還有誰,比她對這句話體會更深?許慕晴忍不住握住了姑姑的手:“姑姑,您放心,我知道的,我會沒事的。”

事實上,許慕晴也相信,這樣的失控,只是暫時性、偶然性的。

等到隽東額上的紗布撤去,傷口好得七七八八的時候,她就又成了那個無堅不摧的許慕晴。

注冊和找代工廠的事情很順利,她選了一家以前就和蕭方舟曾有過合作的。雖然他們家的價錢較別家的要高出一些,但是做工紮實,基本上,你想做出什麽樣的,他們一點折扣也不打地給你交上什麽樣的貨,而且無需你擔心工期、蹲守在廠裏,是個很有責任心的合作對象。

後來終止合作,許慕晴和蕭方舟還為此争吵過,因為蕭方舟覺得他家價錢高,成本不合适,許慕晴卻是覺得人家可靠,上升期的企業麽,要拼出一條血路來,産品質量至少是需要得到強硬保障的。

如果不換廠子,許慕晴懷孕那會也不會那麽辛苦,進而不得不回老家去休養一段時間,然後給了蕭方舟出軌的理由和借口。

如她意料之中,聽到說她和蕭方舟分家了,那家工廠的老板很吃驚,在他們印象裏,蕭方舟和許慕晴一向感情不錯,夫唱婦随,配合也很默契。

那家老板姓孫,也是夫妻倆一起開的廠子,男主外女主內,結婚二十多年了,感情一直都很好。

孫太太更是直接,說:“哎呀,怎麽就到離婚那一步了?”被自家老公捅了一下,又立即改口,“不過也沒關系,我一向覺得你也很有本事,離了男人,咱照樣活得好好的。”

許慕晴就笑着跟她哈啦了兩句。

談妥之後時間還早,許慕晴才從工廠出來就接到貓貓的電話,問她:“我這有張別人送的餐廳的券,請你吃飯好不好?”

貓貓一般無事不會發出這樣的邀請,如果說了,那就肯定不是放松那麽簡單。

果然的,她過去以後,貓貓就頗是羞澀地和她說:“我相親。”

許慕晴轉身就走:“你相親還拉我來做電燈泡幹什麽呀?”

“哎呀,”貓貓一把拉住她,“你也幫我做個參謀,我媽老說我挑剔,那這回你也幫我看看這個男人怎麽樣。”

許慕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覺得我眼光很好?”

貓貓“呃”了一聲,胡攪蠻纏道:“反正我不管,你陪陪我吧,萬一相親失敗,我還需要你的安慰呢。”

許慕晴想想也對,貓貓年紀比她還大,都已經三十多歲了,相親相到麻木,曾有好長一段時間抗拒這個事兒,這會兒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再來一回,怎麽的,她也要在精神上鼓勵鼓勵她。

就找了個旁邊的位置坐下來陪她一起等着。

然後只在見到那男的第一眼,許慕晴就曉得,這次相親,估計是又黃了。

貓貓做的貿易生意,這生意做得她都快成死宅了,輕易不太會動窩,所以長久下來,有些微胖。

那男的比她還要胖很多,粗胳膊粗大腿的,身材也不怎麽高,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拉長了的大氣球。

貓貓很客氣地和他吃了一餐飯,吃到最後連一點敷衍的勇氣都沒有,就把人送走了。

送走了人貓貓就癱在桌上,不說話。

許慕晴過去安慰她,貓貓揮揮手說:“別,讓我靜一靜。”末了還是忍不住埋怨說,“難道年紀大就成過錯了?還真就只能配這樣的歪瓜劣棗了麽?”

許慕晴很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背,提議說:“要不我請你喝酒去?”

貓貓很驚悚地看着她。

許慕晴失笑:“別那麽看我,我還沒跟你道歉呢,上次的事把你吓到了吧?放心,以後我肯定有分寸的。”

“那也不跟你喝。”貓貓看一眼她的模樣,瘦得真是都快脫形了,忍不住勸道,“你也多吃一點飯,每次看到你這樣,我都覺得自己快成肥婆了!明明我也不算挺胖的,是吧?”

許慕晴點頭說:“是啊。”

貓貓不由得洩氣:“算了,反正在你們眼裏我哪哪都好。”拉着她要送她回家,路上才發現她今日穿得挺正式的,不由得問,“你這是從哪裏過來啊?”

許慕晴就說:“去工廠裏看了看。”

貓貓點點頭:“挺好的。”卻又欲言又止,看了她一眼。

許慕晴說:“想說什麽就說吧。”

貓貓說:“那個,那你和蕭方舟是個什麽打算?就這麽下去麽?如果你還是打算離婚的話,我勸你還是早些,不然的話,等到以後萬一你公司做起來了,這都算是雙方共同財産的。”

貓貓當然不是就盼着許慕晴離婚,她是太了解許慕晴是絕不可能再和蕭方舟過下去了,所以才真心這麽為她打算。

許慕晴自也曉得,沉默了一會就自嘲地笑了笑說:“不會等到那個時候的。蕭方舟趁前段時間我家裏出事,把所有的財産都轉移了,連房子都抵押給了銀行,我現在也不過是等一等,看能不能在他身上施一施美人計、攻心計,把他手上的錢財再搶回來,你覺得怎麽樣?”

貓貓忍不住跳起來,罵了句髒話說:“他還真做得出?”

許慕晴笑,或許是短短時間生離死別什麽的經歷得太多,在她冷血地把田婷婷弄進精神病院去關着的時候,她就覺得自己心硬了很多很多,所以她倒不覺得蕭方舟做得很過份,因為她也并不差,她也很做得出,抛去他們之間的感情,他也不過是做了很多人都會做的事罷了。

而她對他所做的,如若成功,蕭方舟到時候的結局,不會比她今日更好。

只不過是時不我與,老天爺不打算幫她。

才這麽想着,許慕晴包裏的電話響了。

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竟然是蕭方舟給她打電話來了。

她把手機亮給貓貓看了一下,按了接聽。

蕭方舟在電話裏很平靜地通知她:“我們談一談離婚的事。”

這是蕭方舟第一次主動打電話來和她談離婚的事,以往都是她找他,他才被迫回應的。

不由自主地,許慕晴又想起那天見到的那個女孩子。是她的計劃成功了,紅姐在最後到底還是幫了她一把,還是,那人真有那麽大的魅力,能讓蕭方舟這麽迫不及待地跟她劃清關系,表明立場?

然而不管是哪一種,對許慕晴來說,這都是好消息。

貓貓知道蕭方舟的意圖後,硬要跟着一起去,不過讓許慕晴拒絕了。

這是他們夫妻兩個的事,外人不好插手太多。

蕭方舟也是一個人去的,他約的地方,就是他公司寫字樓不遠的一處茶座。她到的時候他已經在了,半倚在壁上微閉着眼睛,神情倦倦,看着像是有種說不出來的疲憊。

茶室裏霧氣升騰,茶香袅袅,蕭方舟那樣一個爛人,在這樣的環境下,愣還是給襯托出了一點溫文爾雅清潤如玉的君子模樣。

聽到推門聲,他睜開眼,朝他對面的位置上伸了伸手。

許慕晴面無表情地坐下來。

兩人誰都沒有開口,只是默然品了一會茶,最後還是蕭方舟先說:“慕晴,我們兩個很小就認識了,小時候經常一起放牛一起砍柴,便是寫作業,也是經常在一起的,我最記得的場景,是六月天裏,知了在外面叽叽哇哇地叫,我們爬在我家那個大竹床上寫字,還偷偷喝你從家裏帶來的酒,日子真是說不出來的快活和惬意。就是跟你結婚的時候,我也以為,我們在一起,必将是一輩子,沒想到……”說到這裏,他沉默了一下,或許是沒有在許慕晴臉上看到跟他一樣的動容,他沒有再接着憶舊下去,而是轉了話題,問她,“關于離婚,你還有什麽要要求的麽?”

許慕晴這才擡起頭看着他,目光閃了閃,問:“你同意了?”又說,“所有財産評估後平分,然後把孩子給我?”

蕭方舟說:“孩子不可能,他姓蕭,他永遠都是我的兒子!當然,和你說的一樣,你也永遠都是她的媽媽,這一點,絕不會改變。除了這個,其他我都答應你。財産也不需要評估,我們手上最值錢的也就是公司了,我把公司給你,你是和我一起把公司做起來的,交到你手裏,其實和在我手裏沒什麽兩樣,憑你的能力,要讓它繼續賺錢,是很輕而易舉的事情……不管怎麽樣,我們總是夫妻一場,我不想讓你太吃虧。”

聽到這裏,許慕晴忍不住笑。

如若是不明真相的人聽到,會覺得他還真是情深意重啊,是不是?怕她吃虧,所以把最賺錢的資産交給她,然後他忍辱負重,帶着孩子離開,重新再打拼再努力。

“有句話怎麽說的?”她笑看着他,細聲但清楚地說着,“‘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你說,這句話是不是為你量身定做的,蕭方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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