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章節
砰砰砰”,三個槍彈打在他腳邊,吓得他尖叫高呼、七魄失了六魄,逃竄回馮尚元身後,戰戰兢兢。
“啪”的一聲,程翰良将手槍倒扣在桌上,似笑非笑地看向馮乾,“你算什麽東西,我程翰良的人憑什麽給你下跪?”
馮乾眨着對魚眼,臉上半紅半白,像小姑娘沒抹勻胭脂,塗成個醜角模樣。他又氣又羞,可也不敢說什麽。
“馮老板,男兒膝下有黃金,為了這點小事,犯不着你那些規矩。琅玉入贅我程家,便是程家的人,你護子心切,我也一樣。”
“那中将的交待呢?”馮尚元不冷不熱反問道。
“你在廣州的貨我給你一年通行。”程翰良作出承諾,算是雙方讓步。
這确實是個很好的條件,馮尚元只權衡了幾秒,便答應了,小孩子再鬧也比不過真鈔實幣,至少這趟出門有收獲。他也不多待,随意撂下一句“打擾了”,便拖着滿肚子氣的馮乾走出了程公館。
屋子裏只剩下李琅玉和程翰良,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似乎都在醞釀。
“謝謝四爺,給您添麻煩了。”李琅玉頗為誠懇地開口,不知道對方有沒有後招。他做好了受罰的準備。
程翰良沒回應,帶他上了二樓,自己的房間。
“把上衣脫了,去床上趴着。”
李琅玉一時怔住,整個身子都是僵的,直到對方又說了一遍,“發什麽愣,不想上藥想留疤?”
說的是他被燙傷一事,李琅玉明白過來,松了一口氣,複又覺得自己想太多,定是三姨太那番話的影響。
“我自己可以塗。”他不習慣地争辯道。然後被程翰良一個命令性的“去”字堵了回來。
李琅玉解了襯衫,微微遲疑,脫下半邊袖子來到床上。這是他第二次來程翰良的房間,第一次是新婚那晚,假裝喝醉。
張管家送來一盒嶄新的蘭香玉脂燙傷膏,程翰良蘸了一點,順手将他的另外半邊袖子也脫了,李琅玉蹙着眉,略微不滿這粗俗動作,對方倒是笑得開懷:“又不是小姑娘,你怕什麽。”聲音爽朗,特別得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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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藥膏抹在腰上泛紅的地方,兩根手指揉成一個旋,“幾年前打戰時,大家夥兒一個個袒胸露肚,擱你這細皮嫩肉薄臉面,不得羞憤死。”
“時代差異造成局限性的兩種事物不能做對比。”李琅玉振振有詞。
“怎麽,犟上了?”程翰良這回兩只手撫上他的後背,似乎尤其鐘愛脊椎那裏,涼飕飕的玉脂像雪花一樣化在了皮膚上,李琅玉有點不适,這種觸碰讓他膈應,後背不僅感覺不到清涼,反而燥起來。
“怎麽惹上馮乾了?”程翰良問起今天的起因。
“看不慣他欺壓別人。”
“聽上去你還覺得自己挺光榮。”程翰良置之一笑,“小人勿犯沒聽過嗎?”
“難道要由着他?”李琅玉擡眼看他,初生牛犢的倔強。
程翰良凝視着那雙眼睛,仿佛在尋找什麽:“報仇有很多種,你為什麽選了最蠢的一種。”
心跳瞬間漏了半拍,胸裏壓過一座五指山。李琅玉怔住,手心裏握出了一拳的冷汗。程翰良按住他的後腦,在他耳邊低聲道:“下次遇到這種事,跟我說,我幫你解決。”
心跳如雷。溫熱的吐息勾住他的脖子。李琅玉神色複雜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張面孔,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
兔崽子到底太嫩。程翰良總算放開了他,道:“蘭蘭帶着孫家那孩子出去了,這事我不會跟她說。”
李琅玉低頭沉默了一陣,開口道:“四爺是不是一直對我有意見?”
“怎麽說?”
“我身份低微,入贅過來,你覺得我配不上蘭蘭,所以也不相信我。”
“我确實對你有意見。”程翰良說得輕松,李琅玉睜着明目仰起頭,等待下文,“我女兒對你死心塌地,我這個當父親的的确不喜歡你。”
虛晃一槍。
程翰良看着他錯愕的眼神,輕輕笑出聲,問:“餓了嗎,想吃什麽?”
“芝麻湯圓。”李琅玉懊喪地答道。
程翰良叫來張管家,吩咐他去做。張管家看了眼李琅玉,道:“這元宵還早着呢,哪來的湯圓。”
“那就讓許媽擀面粉現做。”程翰良打發道,轉頭問李琅玉,“大少爺滿意了?”滿滿的調侃。
張管家這回徹底摸不着頭腦了,前段日子程四爺還讓他各種盤查新姑爺,這回怎麽親密如父子。“四爺,我想了想,馮老板那邊還是要做點額外補償為好。”
“是要這麽辦。”程翰良早有此意,“老張,你把孫會長帶來的那尊玉佛像送到馮家去。"
李琅玉在旁邊随意來了一句:“哪天我還是登門道歉吧,僅一尊佛像估計也不能讓馮乾心服消氣。”
程翰良略一思索,對張管家道:“琅玉說得對。這樣,佛像照送,如果馮家小子還想讓人給他賠罪,你就把佛像砸他腦門上,看他服不服。”
[卷二.十年無夢到長安]
章八
秋氣酷烈肅索,院子裏的玉蘭樹葉開始了蒼老趨勢,這就跟女人上了三十一般,臉蛋日複一日地塌下來,原來的紅坨坨要多可愛,現在的黃恹恹便有多可恨。歲月天殺擋不住。
李琅玉這段時間倒是過得水潤清閑,自打上次馮乾大鬧一場後,程翰良似乎對他特別關照,幾乎把他當成半個兒子來養,每日飯點讓許媽熬些補湯,但凡合他胃口的便多做一份,有時在書房與他聊盡古今,偶爾為了某一話題針鋒相對,孰勝孰負難說,但都喜歡給對方下定論,一個是“黃毛小兒,不知世故”,另一個則是“中年莽夫,老氣橫秋”。
三姨太揶揄他,這是好事,男人到了一定歲數都想要個兒子,女婿也是兒,不要白不要。
李琅玉對這轉變不是很清楚,他覺得其中有點微妙,置身事中的自己也不痛快,是溫水煮青蛙,還是養羊待宰,不好說。程翰良在他心裏就是個惡人形象,若他不作惡,那便是準備作惡。
這麽一想,通體舒暢。
程蘭拿着紙筆過來找他,再等幾個月就是新年了,她想給徐桂英做件旗袍,但又不知道尺寸。李琅玉也不知道,所以寫的是白靜秋的。
程蘭看了眼數字,犯了嘀咕:“我怎麽覺得不對,比如腰這裏,你是不是寫小了?”女人在這種事情上總是格外的聰明。
“我媽受不了寒,一入秋總要裏三套外三套。”他打着馬虎眼,總算讓程蘭信以為真。
因為這件事,李琅玉又想起了白靜秋,上次程翰良給他的藥膏效果很好,他後來私底下送了一盒給白靜秋,也不知傷勢恢複得如何,遂出了門想去看看。
可是快走到目的地時,他又停住腳步——太犯險。在外人眼裏,他與白靜秋非親非故,三番兩次見面總會落下話柄。當初與徐桂英合計時,他曾多次叮囑那婦人不要去警察局看李生,如今自己卻走了險招。
智勇多困于所溺。
想清楚後,腦海天朗雲清,他折回原路。
北大街這條路上有家“萬有書屋”,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難得可貴的是可以找到一些海外文籍譯本。李琅玉在書架上看到一本艾略特的《荒原》,趙蘿蕤翻譯,語感很好。他翻了幾頁,津津有味,連身邊有人走近也未察覺。
“艾略特這人有着強烈的死亡情結,一生都沉淪在荒原意識裏,程家姑爺一表人才,不如去看《歐游心影錄》。”笑谑十足。
李琅玉擡起頭,看清面前身着駝色風衣的年輕男子後,驚喜躍于眼中。“懷川!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賀懷川,他曾經的發小,也是為數不多知曉他家事的人。大學期間無意相遇,後來去了英國。
“也就這個月初,我爸催我回來繼承家業。”賀懷川聳聳肩,說得輕松。兩人走出書店,找了個地方敘舊。
賀懷川學醫,祖上三代都是這一行,現在國內打戰,他本想去東北戰場那塊,當個戰地軍醫,可是他爸不同意,讓他待在實驗室裏做科研。一腔豪心壯志蹩屈在金屋籠裏。
李琅玉笑着搖搖頭,伯父說的未嘗不是道理,高等人才培養不易,如今國家缺人,缺的便是你這樣的知識分子,英雄主義雖痛快,卻不是長遠之計。人生可貴,大好前途,理當珍惜。
他說完這番話,舌頭不自覺磕絆了一下,不久前程翰良與他談起舍身成仁,也是這般說的,可那時的他與賀懷川一樣,認為生命當熱烈,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脫口而出,最是從心。
意識到這點,李琅玉半阖雙眼,眉宇間染上濃密的愁緒。不知是賭氣還是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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