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章節
爛的蛋黃色。她顫顫巍巍地從裏面走出來時,李琅玉怔了怔,鼻頭酸得發緊,他上前去扶她,接過那一沓可觀的票子,燙得他手心疼,疼到肉裏。
他們買了藥,走在狹長的空巷中,白靜秋嘴上念着竹月,說這下有指望了,又問李琅玉可還想吃點什麽,衣服夠不夠,洋溢着一臉幸福。李琅玉背脊一陣抽痛,問了句,白姨,你疼嗎。那個極力扯出笑容的女人呆愣了幾秒,驀地泣不成聲,身體一挫一挫蹲下去。
他站在牆邊,巷子中吹過春末暖風,熱得他發慌,人心不古,他想,這世上的人怎麽能這麽可惡?
仇恨滋長如蔓草,瘋狂地在每個夜晚繁殖。他睡不着時就會打開那扇破舊的窗戶,看着黑漆漆的天空,想問父親,這是不是苦的滋味?
他一定得回去,回到北平。
李琅玉再次睜開眼,在冷風冷雨中。他把一切雜念抛之腦後,抹盡臉上水珠。遭遇的不過是折體之痛,既然沒有死,就不能躺在這。便是爬,也得一步步爬出去。
他想到這裏,便覺得什麽都不可怕了,反而有種力量在支撐他,人是活的,就沒有絕境。
他支起膝蓋,枕着那些潮濕的泥土,磕在大大小小的石塊上,一點一點朝上爬去,踩空了,又重新開始,身上的痛感也全部消失了,他只記得要從這裏出去。
兩個小時過去,指腹蹭破了皮,還有最後十米,他看到了坡頂,就在他還差幾步時,腳下的一塊石頭突然松動,他心一慌,手指來不及抓穩,身子猛地下滑。
然後,一只手及時拉住了他。
李琅玉被拉到平地上,兩手緊緊拽着對方胳膊,雨水順着臉龐簌簌往下流,他一擡眼,看清來人後,覆盆大雨從頭而下。
程翰良握着他的肩膀,捧過那張爬滿狼狽的臉,對上一雙瑟瑟凄寒的眼珠,嘴唇微張欲言又止,他猶疑半晌最終輕輕喚道,明書?
大風将聲音吹得虛飄飄,李琅玉聽到這個名字,從這個人的口中,渾身便是冷顫的憤恨,他打着哆嗦,手上青筋暴起,抓起一把混着沙泥的石子,朝程翰良砸去。
程翰良不躲,噼啪作響的石粒打在身上,濺到臉上,有刺刺的疼。李琅玉又抓了一把、兩把、三把,悉數扔過去。他滿心滿肺的怒,眼下卻只能通過這種方式發洩出來。
程翰良按住他的手臂,摟着他,想把他拉起來。他掙紮反抗,不聽使喚,頓了頓,直接掄起拳頭,程翰良側頭一歪,重重的一拳便落在了肩頭。
不夠,遠遠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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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進到視網膜中,澆紅了眼眶,他什麽都無法分辨,理智意識被沖走大半,唯有怨恨在不斷膨脹,從一口蒸騰過往記憶的熱鍋中,叫嚣個不停。
他忍了這麽多年,被仇恨捆着、紮着、鞭打着、十大酷刑輪番盤問着,他早就身陷囹圄,許多事情、許多故人,一想起來便是意難平。
兩人扭結在一起,在滂沱大雨中,如解不開的繩鏈,滾到濕漉漉的地上。程翰良只守不攻,接住落下來的一個個拳頭,任憑對方發洩,李琅玉紅着眼圈,眼中鼓脹着淚水和雨水,這個人,這個人……都是這個人!
他們是虎與狼的搏鬥,年幼的狼,穩健的虎,一個在撕咬,一個在控制。
誰也不放過誰。
李琅玉被他壓到身下,用光力氣,再大的勁也發不出來了,他悲切地看着程翰良,五官扭曲,最後失聲大哭,為自己失敗結局的喪氣,為黔驢技窮、折辱一身的不甘,為昨日種種轉頭空、今日故園難再回的追念。
都有,以及,他只是想好好哭出來。
程翰良将他抱起來,摟在懷裏,即使如此,對方還在用軟弱無力的拳頭去打他。
真是太要強了,程翰良心想,可他不能還手,他怎麽能還手,這都是他該受的。
“好了,琅玉,我這就帶你回去。”
回到程宅,張管家立刻請了家庭醫生過來,李琅玉在中途昏了過去,受冷受驚,加上外傷,支撐到現在已經不易。程翰良替他清洗了部分傷口,守在床邊,眼睛不眨,就這樣挨到半夜。
張管家關切道:“四爺,你要不要先處理一下傷?”
程翰良的手臂和脖子後面被刮出幾道血痕,他揮揮手,表示不用,讓他去廚房準備幾樣吃的,以備不時之需。
他看着床上的人,看那鼻子、嘴巴和臉龐,一點一點與過去那個小小的身影對了起來。
十年不見,人的成長速度真快,竟令他沒有認出來。
他這半輩子樹敵衆多,原以為是那些人知他喜好,挑了個合他口味的,卻沒想到是這孩子。
也是該了,他确實是來尋仇的。
“四爺,關于李少爺這件事,知情的幾個手下我都提前打好招呼了,保證不會亂說。”
程翰良嗯了一聲,又聽他道:“小姐那裏我也編排好了,只是這日後該如何是好?”
是啊,程蘭那裏該怎麽辦,終于把人尋回來了,可一切都亂了。
程翰良嘆了口氣,腦袋隐隐作痛。
淩晨兩點,程翰良從房裏出來,正好看見往回走的連曼,不由警覺道:“你來這裏幹什麽?”
連曼靠在樓梯邊,吐了一口煙霧,笑着說:“聽說姑爺車禍受傷,我就來看看。”
程翰良從她身旁走過,冷淡道:“不該管的事別管,你只要記得這句便行。”
連曼彎起眼角,沖着他的背影說:“那我好心提個醒,要記住這句的不只是我。”她扭着水蛇腰,徐徐下樓,“得早些睡了,明日還得跟林太太他們打牌呢。”
章二十二
李琅玉睡了兩天,終于從床上醒來。
睜眼的一瞬間看到了熟悉的天花板,再看到熟悉的擺設,眼珠由惺忪轉為黯淡。
他又回來了,回到程翰良的住處。
屋子裏沒人,他靠在床頭,兩眼放空地望向前方,腦海中快速閃過一些事情,不怒也不哀。冷靜得有些可怕。
小洋樓內的驚懼、河邊的憤恨、雨中的纏鬥——也就是這幾天發生的,折騰到傷筋動骨,他好似生生被耗去大半壽命。疼過痛過,精氣神被抽離軀殼,現在更多的是恍惚。
一個丫頭端着臉盆推開`房門,見他醒了,興奮道,我去叫四爺來。
李琅玉微微僵硬,手指不由抓緊被單。
程翰良是邁着急步趕來的,進門的剎那臉上有隐約的喜悅,但在踏入時又吝啬地收起。李琅玉木然地看着他步步走近。
“好點了嗎?”程翰良坐在床邊,先将他看了一陣,後垂下眼睑輕聲詢問。
李琅玉淡淡應道:“如何才稱得上好?”
活着便是好了嗎?
程翰良嘴角浮起一絲苦笑,無話可說。
李琅玉将目光轉向那座實木落地鐘,鐘擺搖晃得緩慢而無聊,“你既然一切都知道了,還留我幹什麽?”
程翰良側過臉,食指搭在床沿,眼中增了些許随意和落拓,“你到底是師父的孩子,舊日相識一場,于情于理我也不會對你趕盡殺絕。”
“那你當初怎麽不念情理二字?”冷淡的聲音向他抛來。說的是十年前。
程翰良怔了怔,複而輕笑一聲,“這就是你回來的原因。難怪,先前不知你身份時,我就說你怎麽不肯喊我‘爸’,但我也不圖個稱呼,你愛怎樣便怎樣,現在說得通了。”
他望向李琅玉,寡情的面孔中仿佛藏了許多未語之言,但說出來的卻都是涼薄,“不過,比起‘爸’,我更喜歡你像小時一樣,喊我‘程四哥哥’。”
李琅玉提上一口氣,狠厲地瞪着他。程翰良不以為然,下嘴唇努了努,在對方看來都是嘲諷。
“那天,白姨一家帶我離開北平,一路輾轉到南方,李三哥中途不幸逝世,他們的親生女兒也弄丢了,可是,我還活着,活得好好的。”李琅玉喉結顫動,聲音在沙粒中滾過似的,幾近哽咽,他盯着程翰良,繼續道,“其實回頭想想,這麽多年,我最應該感謝你,一想到你還風風光光、功成名就在這世上,無論如何,我都得活着回來找你。”
程翰良目光僵硬,在一片掣動中慢慢變得灰暗,他哀哀地笑着:“你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不顧後路,就是為了殺我,倒有勇氣。”
“不過,我跟你說過,我運氣向來很好,不是那麽容易死的。”
李琅玉目光冷冽,“這次是我輸了,但既然你留我,我也不會浪費這機會。”他斬釘截鐵撂下這句,仿佛從窮山惡水中辟出了新路,他仍然堅定如一。
程翰良突然爽聲大笑,“好,那你就好好活、用力活,我倒要看看是否會有我輸的那一天。”
這時,外面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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