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章節

怨,李琅玉的事情他多少有了聽聞,不管如何,大過年的冷落一桌子人,也實在任性,怎麽也得顧下程蘭的面子。

程蘭為難說:“你們先吃吧,我再等等。”

“不用了!”程翰良開口道,“阿靜,把大門給我關上,其他人都到桌子這來,該吃的吃,該喝的喝,用不着等他。”

疾言厲色,衆人只得乖乖聽從,程翰良沒有動筷,起了身,把張管家叫了出去。

“四爺你莫生氣,這兒子到底比女兒犟點,讓他聽話不是那麽容易的。”張管家遵從要求将車子發動起來。

程翰良陰郁着臉,最後無可奈何嘆了口氣,催促着趕快上路。

李琅玉跪在廳堂中央,擡頭是父母的牌位,白靜秋拿着一根脫毛的撣子打在他背上。

她氣啊,滿心滿肺地氣啊,她好不容易把這個孩子拉扯大,讓他上好的學校,去國外留學,圖的不就是他能出人頭地,安安穩穩過活。可他偏去招惹那些不該招的,還苦苦瞞她騙她,真當自己命不重要!

“我早就告訴你,不要去報仇,你怎麽就偏偏不聽,程翰良是什麽人,是什麽地位,你去不就是以卵擊石!”

“可我也不能這麽白白受着!”李琅玉憤憤回道。

“你還頂嘴!”白靜秋狠狠落下一棍,“你讀了這麽多書,修身立本看不到,就悟出這些東西來!我養你到現在,難道就是為了看你去送命!”

“你倒是出息了,若不是他告訴我,我是萬萬沒想到你竟琢磨出入贅這法子,還一直騙我,說什麽學校教書,編得滴水不漏!”

她一棍接一棍地打他,整個手臂都在抖,蒼白得如同幹枯骸骨。

她費了多少力和心血,這孩子竟全然不顧。這叫她怎麽不傷心!怎麽不難過!

“你知不知錯!”

“你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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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琅玉強忍着不發一聲,牌位上的名字仿佛長了眼睛,一個個在看着他,他一點點伏了下去,眼中流出淚來。

白靜秋将撣子扔掉,整個人徘徊在悲痛邊緣,她彎下腰,捂着嘴巴發出嗚嗚聲,最後顫抖地伸出手,将李琅玉抱在懷裏。相依為命這麽多年,就算他犯了錯,她還是于心不忍。

“你怎生得這麽糊塗,以為活着就那麽容易嗎!”她喉嚨發緊,聲音都起了毛。

李琅玉貼着她的肩頭,吸了幾口氣,臉上濕痕未幹,“白姨,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這天底下沒有哪個子女會不在意父母被他人害死,而自己卻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那是你尚未為人父母,但凡父母,都希望子女平安為大,平常是福,你這是在往火坑裏跳啊。”

“我若不跳,這一生也會煎熬,那樣的話又有什麽區別?”

只有兩條路,唯一的區別是其中一條更痛苦。遲早要做出選擇,倒不如幹幹脆脆來個爽快。

李琅玉收緊呼吸,目光略向上望,變得遲鈍緩慢,他在接連響起的爆竹聲中,好像失了聰似的什麽都聽不到。夜空裏綻起煙花,五顏六色,透過蒙灰的玻璃小窗看過去,有種凄豔的蒼涼,全部墜落在除夕的北平中。

張管家将車開了一圈,雪地裏撒了炮竹紙,紅白交錯一片狼藉。他眼睛繃得不敢眨一下,想他年歲漸大,視力也沒以前好了,現在還得幹找人的活,那混小子可真是讓人折騰。

他開到北街外二道,正好瞧見一個颀長身影在燈下彳亍而行,得,還能是誰,不就是那位讓程四爺打也不是、罵也不是、疼也不是、氣也不是,最後連年夜飯都沒吃就出來找人的程姑爺嗎?看來他老眼還不至于昏花。

李琅玉沿着牆壁往回走,腳步時快時慢,眉頭輕蹙心裏盤着事,這時,一束車燈打了過來,然後響起車鳴。他回頭望去,就見張管家笑着說:“姑爺,天冷就別一個人趕路了,這是要上梁山呢還是回五行山?”

別看老張這人平時端着個笑容可掬的福相臉,實際上四川的辣勁一上來,他就是個老油條真貔貅,三句話嗆得你喉管疼。

車子開了一邊門,程翰良坐在裏面,不冷不熱道,進來。李琅玉皺着眉似在做心理鬥争,鬥到最後,還是理智占了上風。

他上了車。

車子徐徐而行,張管家晃着腦袋在哼民歌小調,聲音不大。李琅玉靠在車椅上,冷淡開口:“你去找白姨了?”

程翰良嗯了一聲,“見見故人。”

李琅玉胸中起伏一陣,道:“你為什麽要把我的事告訴她?”話一出口,他頓時覺得這個問題很蠢,很多餘。

程翰良側頭道:“她總該知道的,你瞞不了多久。”不過是早晚的問題。

李琅玉幹脆別過腦袋,只看窗外,任是心有怨怼也不着一字。他現在不像開始那樣時常被激怒,只不過變成了一潭死水、一口枯井,冬天一到,就無比的堅硬冰冷。

進入程家大門,程翰良率先走了出去,李琅玉還坐在上面,想是故意錯開。張管家把小調哼完了,從後視鏡裏看到那個倔強的年輕人,慢悠悠點了根煙對他道:“你和四爺之間的事我大概也知道一些,說實在的,你們這些新青年總是分外執着事情真相,對與錯分得跟楚河漢界一樣,要我說哪有那麽多真假是非,我老張雖然眼睛不如你好,但看的東西比你多,人吶,要先學會低頭,才有機會擡頭。”

他把兩邊車門都打開,走到李琅玉面前打着一臉哂笑道:“五行山到了,姑爺請回吧。心放寬點,再等等說不定唐三藏就來了。”

李琅玉略略看了他一眼,然後從另一邊車門走了出去。

卧室裏沒有開燈,李琅玉摸着黑找到電閘,燈一亮刺得眼睛睜不開,他來到床邊,随手翻開被子,有什麽滾了一骨碌落在地上,發出铮铮的聲音。

頂亮的吊燈下,銀光熠熠。他低頭一看。

是那根紅纓銀槍。

章二十六

初七一過,街上走動的人漸漸多了,小商鋪重新開門,城外寺院辦起廟會,引去不少老人小孩,天橋處來了幾位藝人,仿着當年北平的“天橋八怪”,說學逗唱,倒也興起了一陣小熱潮。随着政權更疊,許多民間藝人紛紛消失不見,天橋也不似以前熱鬧,當年雲裏飛唱滑稽二黃,大金牙手拉洋片,焦德海說單口相聲,另有大兵黃罵街售藥糖,拐子頂磚,賽活驢,現在也只是淪為北平老人口中的閑話家常,一開頭便是一句“想當年”,如何如何。

不過,這不是最熱鬧的,最熱鬧的還得當屬元宵,那才是處處懸燈結彩。

正月的頭幾天,李琅玉沒有出門,他每日最常做的便是擦洗那根紅纓銀槍,槍上有隐約的墨色細痕,當初未及時拭去便留下了,這是他小時候的“傑作”,那會兒正是男孩子長個時期,他隔半月就比一次,用毛筆在槍身上面标下小橫線,一道一道,時間一久便擦不掉了。

槍身已經老舊,纓穗稀稀疏疏,還掉色,這讓它看起來像一個備受歲月折磨的人,從青春煥發到日薄西山,中間的苦難道不盡、說不出,可是稍稍想想就會掉下淚來。李琅玉想,它該是多可憐,孤零零落在外面,如今總算回來了,如同歷經十三載終于歸漢的張骞。他将它握在手心裏,冰冷的金屬不自覺産生了一絲暖意,仿佛有雙手在回握着他,蒼老有力,他甚至都能感覺到其中的掌紋脈絡,長滿老繭的皮膚,還有修長的指骨,這雙無形的手讓他無比安心,似乎在告訴他,風雪夜歸人,一切都能回來。

聽張管家說,當日程翰良借着酒醉跟馮尚元讨來這根銀槍,對方相當不快,然而又不好發作,便忍了氣吞了聲。李琅玉對此沒有回應什麽,倒是張管家笑着問他,大聖爺,這金箍棒還你了,還鬧不?

可是一根金箍棒也換不回五百年被壓之苦。李琅玉冷着臉不再理睬。

得,還是這往死裏犟的臭猴性,哪天真得給套個緊箍咒。張管家啐出一口瓜子皮,再次哼起了四川小調。

月巧在正月十三這天來到程家,跟着阿靜熟悉四周,她之前聽聞程家姑爺是入贅過來的,不免多在意了點,程四爺和李琅玉站在院子中,似乎在談着什麽。

“元宵那天和蘭蘭一起出去看看吧,你應該很久沒看過了。”

他确實是很長時間沒見過北平的元宵節,走一走也好。

程蘭上次跟他提及的旗袍已經定做好了,她本來想親自去探望下徐桂英,被李琅玉以其他理由推脫了,那徐婦人估計此刻早就離開了北平。旗袍大小是按白靜秋的标準給的,布料質感很好,李琅玉擇了一個時間捎給白靜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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