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章節

,沒有多待,心裏仍然揣着愧疚。

而這一轉眼,日子便走到了正月十五。

程蘭走在外面很是愉悅,李琅玉被她拉着,勉強打起精神。程翰良讓他倆早點回來,傍晚很有可能要下雪。北平的整條街都挂滿了紅燈籠,一些老字號招牌店精心挑了牛角燈或紗燈懸上,小孩子喜歡圍在燈下,看上面描繪的彩圖故事。撥浪鼓和面具是賣得最多的,饽饽鋪和茶湯鋪在搖元宵,李琅玉在南方時曾過過幾次正月十五,也是在那會才知道湯圓餡竟然有鹹的,包着菜肉。豆沙和芝麻稍顯甜膩,程蘭買了碗山楂餡,粉白面筋團子上點了梅花圖案,瞧上去模樣可愛。

李琅玉起初只是走馬觀花看看,後來不免慢下腳步,還是回來好,什麽都是原滋原味,被市井的吆喝聲所感染,他也覺得心境慢慢明暢。

從饽饽鋪裏走出來時,有人喊他名字,李琅玉回頭望去,發現是賀懷川。他拿着一袋紙裝板栗,未走近便聞到裏面的油爆香味。

李琅玉不由露出笑臉,他向程蘭介紹賀懷川,舊日朋友,海外學醫,十月左右回的國。三人去了間茶館,坐下來談南論北。

賀懷川生得斯文,穿着考究,應該是剛從學校裏出來。大概常年與病症打交道,又聽說程大小姐身體不好,便不由多問了點。

“程小姐平日吃的是哪些藥?”

“都是中藥,醫生說得慢慢調,有時天氣不好,也會嚴重。”

賀懷川斂着眼睑,眉宇微皺,但也沒往下說。

李琅玉對程蘭道:“他學的是西醫,平日與他聊天也沒見他對中醫有好感。”

賀懷川忙解釋道:“這你就冤枉我了。我外公是中醫,我爸也是中醫,只不過到我這裏,中途改道,到現在我都沒少被他們罵。”

他說,學中醫時常常覺得很多知識得不到解釋,缺乏理論支撐的後果就是虛無缥缈站不住腳,何況最終還要用到人身上,這對生命實在不尊重。改學西醫心裏會踏實很多。

李琅玉道:“其實國人到現在都不相信西醫,與其說這是醫學之争,倒不如說是政治之争、利益之争。”

程蘭有些好奇,問他支持哪種。

李琅玉稱是西醫,後又補了句,梁啓超也推崇西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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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懷川舒朗一笑,程小姐,他最喜歡的便是梁任公,這問題你問他沒用。

程蘭仔細想了想,“其實中醫并非全無道理,縱然它不是科學,但卻是經驗技術,就像誇父追日。”她打了個比方,讓李琅玉他們有些不解,“中醫治人,其實是一個人定勝天的過程,科學是死的,人是活的,路是通的,經驗技術總會接近科學,甚至會孕育出更多可能。能留下來的東西都是一種信仰傳承,就像梁任公被割錯腎後還在為西醫辯解,為的就是讓人相信,我不能因為我的病沒有治好,就去懷疑中醫。”

賀懷川覺得有點意思,他家裏人平日說起這個問題,無非就是“數典忘宗”、“崇洋媚外”這幾個詞,聽多了,反而愈加抵觸。李琅玉也突然記起來,程蘭似乎學的是文史哲學那一類。

三人坐到下午,程蘭突然提出想讓李琅玉陪她去那船上看看,湖上有幾艘小木舟,專為元宵這天準備的,聽說将願望寫在紙上,再放進塑料河燈裏,送到水中央便能實現。李琅玉興致乏乏,他想問一下前不久拜托賀懷川打聽的事情,便讓程蘭自己先去。

賀懷川從腰兜裏掏出一些單子,都是馮家在各地的貨檢記錄,一比對,發現數目雖然相同,但前後重量都不吻合,想來中途有易貨的可能性,若是要查,還得去馮家。

賀懷川見他滿臉嚴肅,于是道:“今日見你發現跟往日有很大不同,是在程家出什麽事了嗎?”

“沒有,只是有點小變更,不打緊。”

賀懷川微微鎖眉,“雖然我知你是為報仇,也能理解,但這程家也不像你所說的那般可惡,還有,程小姐也不是……”

“我知道!”李琅玉突然打斷他,似乎被戳到什麽,臉上現出氣悶情緒。他前段時間剛被白靜秋責罵,如今又被好友質疑,覺得所有人都對他倒戈相向。

賀懷川中止談話,不再繼續,有些事情往往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他不打算插手,也幫不上什麽。

兩人出了茶館,準備去湖邊,忽而瞧見前面圍了一堵人,人潮都往一個方向湧,還聽到敲鑼的在嚷:“落水了!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是個女的!”

“好像是程家小姐!”

“救人啦!”

……

李琅玉心一驚,朝湖中央望過去,果然瞧見了人影,的的确确是程蘭,雙手撲騰着想要浮上來,大冬天裏湖水冰涼,劃槳的船夫将木漿遞過去夠她,捯饬了半天也沒成功。

“快點來幾個人啊!”

李琅玉原本想過去,可邁了幾步,一個惡念突然鑽了出來。

程蘭萬一沒救成功會怎樣,萬一直接死在這湖裏又會怎樣,她若死了,那程翰良是不是也會不好過,是不是也能體會到他當初的心情?這是不是算報應?

不過這麽短短的一瞬,他停下了原本前進的步伐,心裏沉甸甸的,像在與一條毒蛇對視,他動彈不得,久而久之,他變成了那條吐着信子的冷血動物。

幾個身體強壯的男人跳到了湖裏,賀懷川也是大驚失色,拽着李琅玉朝前,卻突然發現對方不為所動。

“你怎麽了,程小姐落水了!”他提高嗓音,以為對方吓懵了。

李琅玉雙目由驚惶轉為閃躲,再到冷酷,他煞白着臉,握緊拳頭,胸口堵得發慌。人潮聲音愈來愈嘈雜,這為他的惡念找到了一個良好躲藏點。

他不知道冷汗已經漫到整個後背,他只是退了一步,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落荒而逃。

“李琅玉!李琅玉!你給我回來!”

賀懷川在他身後怒喊道。

可他什麽都聽不到。

章二十七

日頭漸漸落下, 東大街的吆喝聲穿過零零落落的收攤小鋪,李琅玉貼着石牆,身子一點點蹲了下去,他氣喘籲籲,他慌不擇路,如同斷糧的馬騾直往懸崖上逼。

他不敢回望。

幾個路人陸續過來問他怎麽了,他擡頭,黃昏的冷風削得他臉龐蒼白。

離湖邊有很長一段距離了,程蘭的聲音卻隐約在耳邊響起。李琅玉感覺胃裏一陣翻騰,胸悶得幹嘔出酸水,兩條腿像被砌了道水泥,黏在地上,動彈不得。

風刮得厲害,他下意識裹緊圍巾,異常的熟悉感讓他低頭——是程蘭給他織的那條,出門時幫他套上。

李琅玉捏着圍巾邊緣,久久怔在原地。

他到底在幹什麽,他現在成了什麽樣子,這段時間他較勁擺臉,看不順一切,認為所有人都欠了他,活該被他冷眼相待。可自始至終,只有他一個人在可憐地勾心鬥角,與自己。

程蘭待他是很好的,而他欺她、瞞她,從一開始就騙她,他就是個卑鄙可憐的懦夫,是個費盡心機的騙子。如果程蘭真的救不回來,那會怎樣,李琅玉突然全身發冷,陰森森的恐怖感盤旋在心頭,比之前以往更甚。

那是活生生的一條人命!

“男子漢大丈夫,在衛家衛國之前,先學會保護女人。”他幼時曾因一件小事把他阿姐氣哭過,傅平徽罰他站了一下午牆角,如是訓誡道,直到他老老實實認錯。如賀懷川所說,報仇是一碼事,可程蘭是無辜的。

他萬不該在這時候退了那一步。

李琅玉撐起身子,斂了斂呼吸,徐徐往回走,漸漸的,腳步加快,他跑起來,丢掉全身負重,在北平大街上,在呼嘯而過的大風裏,他循回原路。

湖邊人群已經稀少,李琅玉撲紅着臉,随手抓了個路人問:“剛剛落水的人呢!有沒有救起來!”

“有個先生自稱是醫生,把她帶走了。”

那應該是賀懷川。李琅玉呼出一口氣,但并不覺得輕松,他感到一種深切的挫敗感在嘲笑自己。

天色暗了下去,他只身回到程公館,一路忐忑不安,直到他邁進大廳正門,行色匆匆的下人在各個房間奔走着,而程翰良,就站在正前方,他緩緩轉過身來,用一雙威嚴冷酷的眼睛看向李琅玉,看得他無處遁形、脊骨刺痛。

“她……”

“去跪。”

簡簡單單兩個字,像鐘鼎一樣壓了過來。他原本想詢問程蘭狀況,但程翰良不給他任何機會。所有人都目睹了他的膽怯,臨陣脫逃的人什麽都不是。

北平大雪從午夜時分開始,李琅玉跪在院子中央,一夜未睡,饑腸辘辘,起初還能撐得下去,到後來寒意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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