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顧氏的動作很溫柔,全然沒有肖宋自己換藥時的大大咧咧,加上這蕭夏姑娘的身體素質确實是極好的——要是不好的話,如何支撐得住她這麽風風火火地帶傷砍人八面威風!聽壁角下黑手輾轉流離一路奔波!傷口雖說愈合的速度不算快,但其實也有在痊愈,并不像肖宋說的一點都不見好,只消再換兩次藥也就差不多了長好了。

肖宋眯着眼睛,只覺得那時不時觸在她皮膚上的手指有些發燙,碰觸在她略有些涼的皮膚上,很是熨帖,不知怎麽的,意識便朦胧了起來。

藥還沒換完,腦袋一歪,人已經沉沉睡了過去。

顧氏将她輕輕拉起,攬入懷中,為她纏好紗布,替她合攏衣衫,一切辦妥之後,卻沒有将她放回床上去,只伸長雙臂攬着她,尖尖的下巴擱在肖宋的肩頭,閉上眼睛,近乎貪婪地聞着她沐浴之後身上帶着的清冽香味。

再度睜開眼睛時,眼裏已是一片冰冷幽深,沒了往日裏的溫婉柔和。一手撫上自己的面孔,從下颔處慢慢揭起一張薄薄的面皮,露出那平凡的面皮底下令人驚豔的容顏來。他俯身,吻了吻無知無覺的肖宋,将她放回了床上,為她蓋好衾被,輕輕撫摸着她的面頰。

師傅,放任了你這般久,你可還記得自己是誰?

可還記得欠了誰的債沒有還?

除非他自己不要了,否則,便是你逃到天涯海角,他也絕對不會放過你。

可是師傅,原來你在外人面前……竟是這般呢。

怎麽辦,他都有點嫉妒這個顧氏的身份了……恨不能,殺了她。

……

師傅,若是你能對我這般親昵,那該,多好。

……

有了蕭秋版顧氏調配的特效藥,肖宋的傷好得很快,不出幾天便有明顯的好勢。原先若是動作過大,這傷口還會時不時地痛一下,現在卻是不會了……只是有些癢。

傷口長新肉的時候,都會發癢。這點肖宋是知道的,但癢在自己身上,總歸還是不舒服。于是,好好的一個冷豔面相高貴氣質的姑娘,卻時不時地伸手在自己胸下撓兩下癢,将原本冷豔高貴的氣質毫不留情地破壞了個幹幹淨淨。

更糟糕的是,她自己癢起來下手不知輕重,只管抓了舒服,也不管這傷口究竟會不會裂開。

第二次換藥的時候,蕭秋便發現這好好的傷口又被她抓爛了些……

再這樣下去身上就得留疤了。

一想到日後師傅玉白無暇的身上會留下這麽個醜陋的疤痕,蕭秋眼神暗了暗……

自此以後,肖宋的身邊便多了一個寸步不離的随從,但凡她覺得癢了,想要撓了,他便出手阻止。肖宋無奈,只得各種撒嬌耍潑打滾……換來顧嫂子幫她蜻蜓點水似的撓兩下癢。

人生真真是太不容易了……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便入了八月。天氣越發地涼爽了,不像紫清派的山上一入秋就得添衣,這南邊小城裏的八月天是極其幹爽舒适的,秋風吹在身上不覺愁意,只讓人心曠神怡。

風中帶着股從城南飄來的淡淡金桂香。

肖宋這幾日精神尤其地好,傷口好了讓她心情舒暢,全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勁,閑着無聊,她還特意趁着某日天氣明媚,去城外打了一籃子的桂花曬幹泡茶。

桂花幹浸在熱水之中,飄着股暖香,房內四處皆是氤氲香味。

八月中旬,某個臨近黃昏之時,肖宋剛剛自力更生,吃了一頓簡陋之至的晚餐,還沒來得及收拾一下碗筷,門便被敲響了。

肖宋一路飄過去拔去門闩,赫然是王婆堆着一臉笑容站在門外。她手裏提了盞做工精致繪着山水圖的巨大宮燈,有她半人高,與她的身材長相衣着打扮以及氣質怎麽看怎麽不搭,有種詭異的違和感,肖宋看得直訝異,眉頭壓抑不住微微挑起。

王婆比她還訝異,瞠目結舌,活像是見了鬼。她上上下下打量着肖宋,那目光是恨不得将肖宋扒光檢查的節奏!最終好像是确定了什麽似的,發出了一聲長長的感慨:“婆子我現在終于知道公子當初為什麽非要雇一個那樣周到細致的人來幹活了!”

為什麽?

王婆愈發感慨,摸了一把老臉,道:“這顧嫂子還真讓公子省心的,這才幾日不見,公子竟已養得這般白白胖胖,全然不見當初的憔悴了呢!”

白什麽的,那是因為她把臉上的鍋底灰給洗掉了!

至于……胖,那只是因為最近吃得還不錯,将原本在流亡途中掉的肉補回來了而已。

至于憔悴……你身上帶着那麽深的一道口子再馬不停蹄地奔波個幾千裏試試看!

肖宋面上頓時很囧,幹咳兩聲,不想多說什麽,只得很給面子地附和道:“咳咳,是啊!”

提到這事,王婆便想到了顧家娘子,怎麽她來這麽久都沒見那娘子出來?王婆心生疑窦,便直接開口問道:“公子,顧家娘子呢?怎麽不見她?”

肖宋如實答道:“她家中有事,昨日便回家去了,明日會回來。”所以她今日個才會混得這麽悲慘啊!這胃真是受盡折磨啊!果然地主階級當久了,惰性就生成了,自理能力完全退化了有木有?!

“嗯,原來如此。”王婆了然地點頭,道:“顧家娘子家中還有一個年幼的姊妹,這個時候确實是該回家去聚一聚的。”

肖宋沒在意她說的那些,只用一雙眼猛瞧這盞華麗過了頭的燈,卻見王婆始終沒有提起這燈的意願,好似這燈一點重量都沒有似的,而她已經忘記了自己還提着一盞燈,每每說話時動作幅度稍大,那燈便會晃動個不停,看得肖宋一陣心驚膽戰,終于忍不住提醒她:“……王婆你提着這燈是作甚?”

王婆這才想到今天來這裏的目的:“公子覺得這盞宮燈如何啊?”

“很好很漂亮……”很強很土豪!

王婆被誇獎,瞬間洋洋得意起來:“這燈是送給公子的!”

肖宋指指自己:“送我?”她要這燈做什麽?好看是好看,但也不能當飯吃啊!總不能挂在自家門口吧?哪有家門口挂這種宮燈的啊!

“老婆子就知道公子你不知,這才來找公子的。公子難道沒聽顧家娘子說,今日個晚上是個什麽日子?”

肖宋不明所以:“什麽日子?”

“顧家娘子沒同你說麽?”王婆那表情簡直就像是見了鬼一樣。

“興許說了……不過我給忘了便是了。”

王婆嗔她一眼:“公子不必替那顧家娘子說好話,這事她沒說,那便是她的不是。等改日她回來了,非得好好說她一頓!這麽重要的事情哪能不跟公子你說呢!”

王婆的氣場太強大,肖宋姑娘有點消受不起,也不好說王婆的不是。可她這些日子與顧嫂子親近,又不願意讓她被這麽诟病,忙扯開話題道:“哦,那今日個晚上究竟是個什麽日子?”

“今晚可是我們拜祭月娘的日子!”王婆無比驕傲得瑟。

肖宋這才想起今晚貌似是中秋時節,月娘最圓最亮之時。“這四方城賞月的時候還得提着燈麽?”

“公子有所不知,我們這四方城每年這時候便是最熱鬧之時,等晚上天一黑,月娘一露面,全城的人都出來賞燈觀月,男女老少都有,連這附近幾個城的人都會過來與我們一同慶祝。平日裏你瞧不見的那些個深閨小姐們今日也是可以出來的。每年此時不知有多少男女看對眼,結成親事的。公子你還未娶妻,不若趁着這大好夜色,也去賞賞花燈,看看美人!以公子的才貌,指不定還能偷下幾家小娘子的芳心呢!”

→_→她怎麽聽着聽着就突然不想去了呢?

王婆豪氣幹雲地将那盞華麗麗的宮燈往肖宋手裏一塞,作出一個如夢似幻的表情:“我家那臭男人年輕時候就是靠着這盞燈騙到了那時美貌如花的我!可憐我膝下唯有一個女兒,而且還已經嫁人了。這燈以後怕是派不上用場了。公子是個好心腸的,這燈便送給公子你了!”

肖宋默默地望着王婆辛苦地用着菊花盛開的面容擠眉弄眼,看了半天,也沒有辦法把她跟“美貌如花”這四個字聯系在一起……頂多只能聯系到如花!她提着燈籠的手默默抖了一抖,覺得天氣有些涼了,否則她怎麽會這麽寒呢?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有木有?!

哎呦,天冷要加衣啊!

……

盛情難卻大概就是這麽個意思。

王婆的眼神如此炙熱,充滿了幻想和期待,好像已經看到肖宋娶了個美嬌娘,生了個胖小娃;胖小娃長大,又娶了個美嬌娘,再生了個胖小娃……如此循環往複。

對肖宋而言,這個老婆子雖然有些市儈,人也有些小貪,本性裏卻并不壞。肖宋在這裏定居的這些日子來,她也時不時地會上門來看看,送些幹貨什麽的。并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但勝在一片心意。若說這王婆一開始還存着點巴結的意思,到後來就已經是挺真心實意的了——雖然連肖宋都不明白,她怎麽就突然轉變了?

但是感覺這種東西确實是騙不了人的。

果然人這種東西,變數是最大的。

肖宋不是個不識好歹的姑娘,不會将別人對你的好當作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更不喜歡欠別人的人情,別人對她幾分好,她便還上幾分。換句話說,其實這姑娘還是挺好收買的,只要對她好就可以了。以她那個性,只要別人對她釋放出真心的善意,她甚至不會去在意那人的身份,也能将等量的善意還給別人。

同理言之,若是那個別人一開始便對她心存惡意,她就算不會對那人産生等量的惡意,也絕壁會戒備那個人到底!更嚴重一點來說,若是那個別人還在實質上傷害到了她,甚至心心念念想要殺害她的話……她這一輩子都會跟那種人保持适當的距離!如果當她感受到了強烈的威脅,而條件又允許的話,搞不好她還會先下手為強,将所有危險扼殺在搖籃裏!

所以說……

肖宋骨子裏是個習慣欺負晚輩尊敬長輩的好姑娘,不在觸到自己逆鱗的時候,一般不會輕易忤逆長輩的話,這也就是她為什麽會給那個送她來這個世界的人很乖很好拿捏的錯覺。王婆那是不達成目的不罷休的架勢,肖宋無法,也就得同意了——雖說提着這麽一盞招搖的燈出去晃總覺得很丢臉的說!但看在王婆并沒有惡意,還一心為她着想,便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雖然這着想的內容實在是……實在是讓人不知道該說什麽是好啊!

肖宋表示,王婆着算盤注定是要算空了的,她實在對不住她!

肖宋是同王婆一道出的門,出門前王婆還信誓旦旦地要同她一起過去,幫她相看媳婦。不料才拐過幾條街,她便遇到了一個好久未見的老姐妹,立馬把她抛到一邊,同那老姐妹一起敘舊去了——雖說肖宋也不可能真讓王婆給她相媳婦,但是被這麽毫不猶豫地抛棄,委實是讓人流下了一把辛酸淚啊!

把她抛下前,王婆千叮咛萬囑咐,一定要去那城東的臨河街走上一走,去看看那裏的花燈……和有可能成為自家媳婦的各位美人!還耳提面命囑咐她要是有中意的話一定要問清楚家世姓名,她明兒個就去給她下聘提親!

肖宋一臉囧囧有神,半晌噎得說不出話來。倒是不知道原來王婆除了幹那些個中介的活計以外,竟然還兼職了媒婆這行當啊!

……

不過既然出來了,肖宋也沒打算立即回去,家裏無人,還蠻冷清的。其實在紫清派待了兩年多,她一直都是獨來獨往,将于瀾他們拒之門外,早已習慣了冷清。可最近多了一個顧嫂子,突然就熱鬧了起來,也想起了以前的熱鬧來,想想以前的生活,再對比一下如今的,有種恍如隔世不知今夕是何年之感。

她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可最近,她又覺得這早已冷硬下來的心髒都有些柔軟下來。

肖宋擡眸遙望遠處的一片燈火通明,又看了看身後的燈火闌珊,終于決定繼續脆弱一把,到這熱鬧處去走走,看看這難得繁華的夜景也好。

——肖宋終究是低估了這盞燈的招眼程度。

肖宋本來就已經是一個土豪了,這回倒好,直接提着這麽個土豪至極的燈籠,都不需要往臉上貼四個字都能讓所有人知道她的性質了——我是土豪!

真是血淋淋的事實啊!

提着這碩大無比招搖至極的燈籠走在路上時,總有人向她投去各種視線,男人是嫉妒嫌棄,女人是愛慕渴望……

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肖宋姑娘有一個優點,那就是屏蔽外界功能特別強。她要真是什麽都接收的話,在跟蕭秋少年的對壘中就已經因為精神崩潰而挂點了。讓肖宋覺得很大不了的是這些個被她的宮燈吸引過來的姑娘們在看到她秀氣非常的面容之後大概是深深地,深深地愛上了她,抛棄了女子該有的矜持一個個都前赴後繼地往她身上撞……

肖宋雖然憑借着驚天地泣鬼神的輕功突破了重圍,但也為自己捏了一把汗……話說,原來賞燈是一件這麽危險的事情啊!

她倒是想掉頭走掉,但是如今明月當空,前來賞燈的人越發的多了,簡直就是全城出動,人山人海。肖宋想要逆着擁擠的人流擠回去的可能性并不是太高……用輕功飛回去倒是可以有。可提着這麽一盞既不能扔也舍不得扔的張揚宮燈,想要用輕功都嫌太招眼啊!

……

四方城中到處挂滿各色花燈,幾乎将黑夜照得耀如白晝,放眼望去,绫羅缥缈,雲霞氤氲,香霧缭繞,好似置身虛幻夢境,一時分不清天上人間。

臨河街是最熱鬧最繁華的。

地上是各種樣式的彩燈,河裏飄着各種蓮花狀的河燈……天上還飄着各色天燈。整條街兩邊都是賣花燈面具的小攤,上頭有各色燈謎。花燈做工很精致漂亮,兔子燈籠、沙戲燈、馬騎燈、火鐵燈、架兒燈、象生魚燈、一把蓬燈、海鮮燈、人物滿堂紅燈,燈光盈市。

離臨河街越近,來來往往的人帶面具的越多,衣着也越華貴,那些個男男女女臉面雖看不清,但從衣飾上看,應當都是富貴人家的兒女。肖宋自覺臉皮太薄,受不住別人那麽肆無忌憚的打量與欲拒還迎的勾搭,看到一家賣面具的小攤便随手買了個兇神惡煞的夜叉面具往臉上那麽一套……世界頓時清淨了。

那些個男女來這臨河街本來就是借着賞燈的名義實相親之事實,衣着打扮甚至連面具都是往美輪美奂上整,統統都是恨不得弄成月神下凡的架勢……肖宋這麽一個戴夜叉面具的奇葩往人堆裏一站,一下子便有雞立鶴群之勢,回頭率瞬間高了很多,不過個個皆是敬而遠之的節奏,以她為圓心,周邊瞬間空出一個半徑一米的圓來。

肖宋:“……”

這姑娘其實很得意啊有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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