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根不正
“咱家跑來個賤女人,說懷孕了,賴在咱家不走。”
楊玉花來看蛋蛋,說起鄭廣濤的事情。想想他們離婚還不到一個月時間呢,大肚子女人進家門了,鄭廣濤果然是面子充足啊。
“吳蓉蓉?”鐘小荷饒有興趣地問道。
“是這個名字。”楊玉花說,“整天穿得東露一塊西露一塊的,哪有個正經姑娘家的樣子!”
果然是她,當時在省城見到她,沒看出大肚子啊。鐘小荷便又悠然問了一句:“幾個月了?”
“她自己說快兩個月了,誰知道真的假的。”楊玉花一副不待見的樣子說。要說楊玉花算是個實在人,無非是農村人本分的心思。兒子在外頭養女人不是什麽光彩事,為此還鬧散了好好一個家,結果才離婚沒幾天呢那女人就找上門了,還懷孕了,這不是在衆人面前坐實了兒子養小婆子的醜事了嗎?楊玉花心裏厭惡,說這話便也沒好氣。
看看鐘小荷,再看看懷裏的孫子,楊玉花莫名就有些心虛氣短,跟鐘小荷說話時下意識地就想表現出一種“我跟你一國”的姿态來。
“小荷,我搬來跟你住幾天行不行?我呆在家裏我煩惡。”
“您跟蛋蛋爺爺又吵架了是吧?”鐘小荷輕笑問道。
楊玉花撇撇嘴,對鐘小荷說:“你不知道,那個野女人仗着懷孕,嬌得不行,當自己皇娘娘呢,還跟我挑吃揀菜,我看見她我氣得慌。”
可不是嘛,老公母倆又吵架了,鄭懷嶺覺着,鐘小荷反正離婚走了,吳蓉蓉來了不是挺好嗎?找回了被鐘小荷踢掉的面子不說,還懷了孕,因此那吳蓉蓉看在鄭懷嶺眼裏就值得重視了。
可楊玉花卻不那麽想啊,反倒覺着簡直是打她家的臉了,兒子離婚沒一個月,懷孕的野女人找上門了,農村人畢竟傳統,這不是讓人戳她老鄭家的脊梁骨嗎?——你看你老鄭家養的什麽好兒子!花心風流陳世美,做得什麽腌臜缺德事!怪不得人家前妻搶了孩子搶財産呢!
這野女人簡直就是在全村面前把她老鄭家的遮羞布扒光了。其實楊玉花也不是有多維護鐘小荷,反正已經離婚了的,她就是覺着這事丢醜。按楊玉花的想法,野女人總該躲一躲風頭,緩一陣子轉轉臉吧?
鄭懷嶺覺着得意,楊玉花卻覺着丢人,當鄭懷嶺張羅着給吳蓉蓉做菜弄湯“養胎”的時候,楊玉花發作了,背地裏指着鄭懷嶺的鼻子罵,你這老東西,一把老骨頭也輕狂,你倒歡喜孝敬她了啊,你是她孝子啊還是她賢孫?
鄭懷嶺也不示弱啊,就反駁楊玉花,說你倒是歡喜蛋蛋媽呢,她還不是照樣狠心一腳踢掉你。
其實整件事關鍵還在于鄭廣濤的态度。他離婚的消息傳到省城,吳蓉蓉知道了就暗暗竊喜,總算熬到小三上位了,結果鄭廣濤一直也沒回省城,反倒在家裏一直停留,吳蓉蓉就心裏沒底着急了。她跟了鄭廣濤這許久,鄭廣濤對原配老婆維護的态度她自然能感覺到,從來也沒表态說離婚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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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鐘小荷主動離婚了,吳蓉蓉說不出有多興奮,可鄭廣濤久留不回,吳蓉蓉就不免擔心起來了,萬一鄭廣濤留戀舊情留戀孩子,想跟原配複婚怎麽辦?萬一鄭廣濤沒打算讓她上位,另娶了別人怎麽辦?
鄭廣濤花心,吳蓉蓉當然也知道,不花心還能有她吳蓉蓉的事兒嗎?并且鄭廣濤除了她吳蓉蓉,其他的女人也不是沒有,甚至都不用背着她——反正一樣貨色,都是花錢玩的。
可吳蓉蓉不甘心啊,鄭廣濤這男人壞壞的還有錢,吳蓉蓉覺着自己真是愛上他了,只要抓住這男人,她往後就能衣食無憂有錢花。小三無外乎兩種,想上位的和想撈錢的,吳蓉蓉是既想上位又想撈錢的。在鄭廣濤眼裏的一場長期*易,換到吳蓉蓉眼裏就成了身體加感情的人生投資了。
哪知道她拿着孕檢報告,千裏迢迢找上門之後,鄭廣濤既沒表示娶她,也沒攆她,就這麽不清不楚讓她在鄭家住下了。鄭廣濤的心思其實也不難推測,吳蓉蓉既然懷孕了,肚子裏總是他的骨肉,他不好硬攆;可就算鐘小荷跟他離婚了,就算要再娶,他也不至于娶一個花錢玩弄的女人吧?并且這女人還不守規則給他使壞,間接導致了他離婚被踢,他娶回家心裏疙疙瘩瘩的膈應啊!
吳蓉蓉還是沒太弄明白,有些男人就是犯賤的,得不到的最好,越死皮不要臉扒着他,他越覺着廉價不值錢。
吳蓉蓉悲催了。
關鍵是老鄭家也悲催了,一家人各懷鬼胎氣氛微妙,冷臉窩氣的,果然沒兩天楊玉花跟鄭懷嶺吵吵起來了。
“小荷,你看你這裏地方多得是,我就搬來陪蛋蛋住幾天,行不行?”
鐘小荷笑着搖頭,不行,讓她躲到這兒來算怎麽回事啊?楊玉花那麽重視“名分”兩個字,家裏那個沒名沒分的野女人她不想伺候,可她這前婆婆住到前媳婦家裏,就算名正言順了?
開玩笑的嘛。
“您吶,想蛋蛋就來,路這麽近,你家裏還一大堆事兒呢,離不開的。”鐘小荷只是笑,鄭家如今的事情,她可不想沾上一星半點。
“唉,你說我怎麽養了這麽個孬種兒子!”楊玉花嘆着氣抱怨,“你說這弄的什麽事,不明不白的,大姑娘厚着臉皮養私生孩子,我看着都別扭。你是不知道,那個小女人心眼可壞了,把咱家荷塘裏開的那荷花都給揪下來了,她嫉恨你呢。折一枝荷爛一窩藕,全讓她糟踐了,我說你揪我的荷花做什麽,她說種上睡蓮更好看,睡她奶奶的腿兒!”
“總這樣也不是個事兒。”鐘小荷說,“蛋蛋爸他幹嘛不趕緊結婚算了,反正都這樣了,不就是辦個喜事的事情嗎。”
楊玉花說:“我問他了,他還煩唧唧地呲吧我,讓我別管。我可懶得管他的事,他要是能聽我的,哪能走到這一步?蛋蛋媽,我說句心裏話啊,我原先還尋思着,過上一年半載,等你氣消了,叫廣濤好生給你陪陪理,說不準你倆還能團結複婚呢,咱蛋蛋也不至于有媽沒爸,這下子我白巴望了。”
“您就不該有這巴望。”鐘小荷笑,“你呀,吳蓉蓉很快再給你生個孫子孫女,讓你帶孩子,你就沒這閑工夫瞎琢磨了。”
“我呸!拿一張紙來顯擺,誰知道她能養出個什麽玩意兒!”楊玉花氣鼓鼓地說,“根不正秧不正,下賤的女人能養出什麽好孩子來?”
農村裏的俗話,根不正秧不正,結個葫蘆歪着腚!鐘小荷差點笑出來,楊玉花這麽罵,到底罵誰呢!從她的話推理,鄭廣濤這個葫蘆又是怎麽長歪了的?
……既然楊玉花自認三觀正确,怪他爹?
前婆媳倆說着話,蛋蛋小朋友就在那兒圍着桌子轉圈圈玩,小家夥毫無預見地一抽桌布,桌上東西不多,讓這小家夥也把拽開了,鐘小荷給楊玉花倒的那杯水正好倒下來,口朝下扣在楊玉花腿上,全潑濕了。
“你奶奶的頭,又搗蛋了。”楊玉花笑罵。
蛋蛋小朋友正在語言能力飛速發展階段,人家已經學會說四個字了呢,然後蛋蛋小朋友就學會了這麽一句話:
奶奶的頭。
鐘小荷真沒琢磨懂這麽高明的罵人法子。之後一陣子,她不止一次聽到蛋蛋嘴裏嘀咕:“奶奶的頭,奶奶的頭……”
要命!鐘小荷趕緊本着臉告誡蛋蛋:“蛋蛋,不許這麽說,聽見沒?”
“喔。”小家夥頭都沒擡答應了一聲。
******************
鐘小荷堅持不答應楊玉花“小住”,下午時候楊玉花只好離開了她家。臨走時氣哼哼地說,回去就要跟鄭廣濤講清楚,叫他趕緊把那野女人領走,眼不見心不煩。
傍晚時,臧傲領着他的狗來看李老奶。臧傲每天去采石場幹活,傍晚回來都會打從門前經過。早上走的時候大約還是幹淨的,下午回來,便總是灰頭土臉一身髒,有時跟遠遠李老奶打個招呼就過去了,有時也會停下來坐坐,李老奶老夫妻倆年紀大了,兒子又不在跟前,有什麽幹不動、做不了的,臧傲也會給伸把手。
臧傲來的時候,鐘小荷正領着蛋蛋在門口納涼,李老奶在門口點燃了幹艾草熏蚊子,散發出一股艾草特有的芳香氣息。
“熏熏蚊子,別給咬小蛋兒。”李老奶笑眯眯逗蛋蛋。蛋蛋對她手裏的火柴卻産生了興趣,鬧着讓李老奶點燃了一根,張着小嘴猛地吹滅,再點一根,再吹滅,自己樂得哈哈直笑,似乎找到了十分好玩的事情。
鐘小荷一看,這不是糟蹋火柴嗎,趕緊給了他一根點着的艾草,叫他說:“蛋兒,拿這個去熏蚊子去。”
蛋蛋拿着艾草原地轉了一圈,轉得猛了有些暈,自己晃着小腦袋,便看到臧傲領着黑狗來了,蛋蛋的注意力立刻便轉到了黑狗身上。鐘小荷其實真擔心那黑狗身上有跳蚤、寄生蟲什麽的,但那黑狗很通人性的,她覺着小孩子多接觸小動物,也是培養好性格,蛋蛋有時離得近了,跟黑狗接觸一下,鐘小荷便也不再去管,只在旁邊小心看着。
這一回蛋蛋走近黑狗,伸手摸摸黑狗的耳朵,那黑狗站那兒也沒動,蛋蛋小手一使勁,就把狗耳朵揪住了,黑狗一抖狗頭,掙脫了蛋蛋的手。
“蛋蛋,快松手!”鐘小荷忙往跟前跑,怕狗煩了吓着孩子。
“狗!”臧傲同時喝了一聲,就見那黑狗看看臧傲,四腿一彎,趴在蛋蛋跟前不動了,蛋蛋幹脆蹲下來,拍着狗頭玩兒。
“沒事兒,它認得蛋蛋。”臧傲對鐘小荷說,“給他玩一會兒好了。”
鐘小荷站在旁邊小心看顧着,說:“我怕它身上有跳蚤什麽的,蛋蛋皮膚最嬌氣,一咬一個大包,很多天也不消。”
“我的狗身上可沒有跳蚤。”臧傲不太高興的樣子,似乎鐘小荷這話冒犯他了似的,他蹲下來拍拍黑狗說:“它比我幹淨多了。”
鐘小荷偶爾看臧傲跟李老奶、李老爺子相處,說話做事也挺好的啊,沒哪兒不正常不是!只不過他有時對人比較冷罷了,可你現在聽聽他這話,狗比他幹淨多了,果然還是不太正常。
鐘小荷笑笑說:“抱歉啊,我不是嫌這狗,我聽說村裏養的狗,很多都會長跳蚤什麽的。”
“旁人的狗是旁人的,我的狗每天都要在采石場的石塘子裏凫水,洗澡比我都勤快,哪能長跳蚤。”臧傲扭頭看了一眼鐘小荷,又說:“有人養狗是看家,有人養狗當寵物玩兒,我的狗,根本就是我家裏一口人,跟我兄弟差不多。”
鐘小荷怎麽有一種冒犯了這一人一狗的感覺?她笑笑說:“狗是人類忠實的朋友,你這狗通人性的,你看蛋蛋多喜歡。”
臧傲沒再說話,拍了拍蛋蛋的小屁股說:“蛋蛋,來,叔叔陪你玩,狗狗有活要幹。”只見他掏出口袋裏的煙盒,把裏面剩下的一支煙掏出來點上,便給煙盒裏塞了一張錢,那狗一張嘴叼起煙盒,就飛快地跑遠了。
看這狗和臧傲的默契,怪不得他把狗看的這麽重要。鐘小荷随口問道:“藏大哥,你的狗叫什麽名兒?”
“狗就叫狗,狗不叫狗還能叫什麽?”
呃……這話說的真有道理!鐘小荷一下子都沒法反駁了。蛋蛋正蹲在臧傲跟前玩兒呢,這時候忽然站起來,笑嘻嘻沖臧傲說了一句:
“奶奶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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