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什麽錯
臧傲拿着錢,匆匆返回去接新娘。十一點多鐘,新娘的花車終于出現在村口,一輛黑色的轎車,後面跟着一輛白色面包車,坐着的肯定是娘家送親的隊伍,還有一輛鑼鼓車,其實就是一輛敞篷的小貨車,上面坐着十幾個鑼鼓手,正憋足勁兒敲敲打打呢。
親友們趕忙依照風俗,從村口開始放鞭炮迎接新娘。一路鞭炮噼啪,鑼鼓聲聲,婚車緩緩停在臧傲家門口。
婚車既然到了,寶貝蛋的光榮使命也算完成了,鐘小荷一直擔心蛋蛋離開她太長時間會哭鬧,便趕緊去看蛋蛋。婚車停穩,玲子抱着蛋蛋下了車,小家夥一眼看見鐘小荷,張開胳膊投入媽媽的懷抱,居然嘴巴一撇,一臉委屈地哭了。哭他也不大聲哭,就是那麽扁着嘴,可憐巴巴地摟着鐘小荷掉眼淚兒撒嬌,拿小腦袋蹭她的臉。
“哎呦,可算到家了。你不知道,這個小寶貝,開始拿糖哄還能哄得了,沒多會子拿糖哄也哄不了了,他也不哭不鬧,他就撅着嘴巴,不停說找媽媽,找媽媽……”玲子嘻嘻哈哈地跟鐘小荷描述。
本來以為路也不算遠,不用多長時間就回來了,哪知道耽誤這麽久啊!這麽小的孩子,離開媽媽當然就有些不安了。鐘小荷趕忙抱着蛋蛋安撫他。
這邊小蛋兒摟着媽媽撒嬌,那邊看熱鬧的大人小孩已經圍着婚車看新娘子了。小孩子們便趴在車窗上笑嘻嘻地看,只見新娘子端坐車中,一身紅裙子,打扮得十分漂亮。婚車裏坐的除了新郎新娘,加上抱着蛋蛋的玲子,還有娘家的一個“送親婆”,送親婆子一般是新娘的長輩,嬸子或者姨媽之類的,今天王家跟來的,說是新娘子的大姨。
臧傲已經先下了車,一邊應付着跟他說喜話兒的人,一邊拉開車門,示意車裏的新娘子:“下來吧?”
新娘子坐那兒沒動,新娘子的大姨一伸手,又把車門拉上了,然後降下車窗對臧傲說:“你們這兒什麽規矩?新媳娘子下車那是随便下的啊?”
“下車還有什麽規矩?”臧傲反問了一句,扭頭看看自家院子裏,親戚朋友們已經等急了,按風俗,新娘子下車進了門,家裏才能開始安排喜宴,娘家送親來的人是頭一波貴客,先要娘家的送親隊伍坐席吃完,才能安排婆家這邊的親戚朋友坐席吃喜宴。臧傲微微俯下身,沒看新娘的大姨,而是對着新娘說:
“到家了,下來吧。這都十一點多了,要趕緊安排喜宴呢。”
“新娘子下車是要給下車禮的!”新娘的大姨尖着嗓門說,“讨個吉利,我們也不要多了,你給六千八吧,進了你家門,往後順又發。”
這話一出,圍着看熱鬧的親友村民便沉寂了一下,王家突然要一萬塊錢上車禮金的事情,經由李老奶的口,不少人也都知道了,現在一聽說又要六千八的下車禮金,周圍的人一陣尴尬地靜寂,很快又想起了嗡嗡嗡的議論聲,有的人便已經開始“啧啧”了。不要說已經給了一萬的上車禮金,單說這個數目,鎮上都沒人要過啊!
臧傲的臉色明顯陰沉了一下,頓了頓,壓着眉頭說:“不是給了上車禮了嗎?旁人家辦喜事,上車禮、下車禮無非要一樣,怎麽還再要下車禮?”
“娘家上車時要的,那是你補給娘家的聘禮,誰讓你沒蓋新房子?現在要的是下車禮,到你家門口了,往後是你家人了,新娘子這點金貴還是要講究的。這下車禮咱們娘家也不要一分,就是給姑娘往後做個私房錢。我們當長輩的,哪能不為自家姑娘打算!”
聽着這些話,周圍的親友,包括媒人婆臉色都難看了起來,幾個婦女七嘴八舌地圍着勸說,這個說你這冷不丁一下子,也太為難人了;那個說也沒這規矩呀,還是趕緊下車吧,這麽多客人等着開席呢!媒人也過來催說,上車要了一萬了,這怎麽還能再要,眼看十二點了就不吉利了。
結果那位大姨卻更在那兒理直氣壯咋呼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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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錢反正還是他臧家的,肉爛在鍋裏,誰家閨女也不能白白嫁掉了,這都是新娘子的面子,大喜的日子,我們也就是讨個吉利。我外甥女要長相有長相,要身條有身條,嫁給他們家,這點要求都滿足不了?”
臧傲直起身,面無表情地看着遠處,沉默了幾秒鐘的樣子,便又拉開車門,沖新娘子問道:“我只問你一句,你要不要下車?”
“沒跟你說了嗎,拿下車禮來。”那位大姨搶着說。
臧傲看都沒看新娘的大姨,目光直直盯着新娘問道:“我是問你,你自己說!”
新娘低着頭,只說了一句:“這也是我媽交代的。”
“不下?”臧傲面無表情地追問了一遍,新娘子往裏面一扭身,沒搭理。只見臧傲砰的一聲甩上車門,拍拍車頭,給司機遞了一支煙說:
“師傅,麻煩您了,哪兒來的送回哪兒去吧,車費我照付!”
周圍人群哄的一聲,便響起一股的聲浪。鐘小荷抱着蛋蛋就站在婚車不遠,清清楚楚地聽到了他說的每一個字。她也是微微一愣,随即暗自搖頭。這事兒弄的,不得不說刷新了她的認知。
臧傲說完,看都沒再看車裏的人,轉身對周圍的人群說道:“各位真對不起啊。今天這婚我不結了,親戚朋友們也都來了,家裏酒菜也都準備了,浪費也是浪費,幹脆就一去吃了飯再走,就當我給大家賠罪了。”
說着,他頭也不回地進了家門。他走進堂屋,當着幾個親友的面往他爸面前一跪,說:“爸,是我不好,總是不讓您省心,你再原諒我這一回吧!這樣的女人,我們家沒必要再有一個。”
臧爸抹了一把臉,一雙眼睛裏隐隐有些淚光,但終究沒說什麽。外面的人漸漸散去,幾個孩子還圍着婚車嬉鬧,也有人站的遠遠的看着,那婚車在初秋的豔陽下曬了大半個小時,臧家也沒人再出來搭理,裏面是個什麽情形也沒人知道,據說隐隐傳出新娘子的抽泣聲,最終車子掉頭開走了,連同後面坐滿了送親隊伍的面包車。
******************
好好的喜事弄成這樣,親友們誰還能留下來吃飯!除了幾個至近的長輩在寬慰臧爸,很多人便陸續都離開了。鐘小荷抱着蛋蛋回到家中,像往常一樣做午飯,喂孩子,陪兒子睡午覺,思緒卻一直沉浸在一種“人生如戲“的感慨中。
人吶,這一輩子什麽事情遇不上!
當天下午小松有事回了趟家,鐘小荷便帶着蛋蛋照看超市。晚飯後,鐘小荷正在超市裏跟蛋蛋繞着貨架躲貓貓,臧傲忽然來了,他還是白天那身衣裳,手上拎着一個塑料袋子,看見她便微微一笑。
“家裏備的菜全剩下了,我拿了些給蛋蛋吃,都沒動過的,別嫌棄。”說着,他示意了下手裏的袋子。
鐘小荷還以為,他這個時候應該呆在家裏頹廢消沉呢。
鐘小荷接過臧傲手裏的袋子,這天氣剩太多的菜,自然要趕緊處理,農村裏最不能浪費的,倒也沒必要客氣。接過那沉甸甸的袋子,她忙說:“這也太多了吧?送些給李大娘吃吧!”
“大姑那邊也給了,這裏頭都是些扣肉、丸子什麽的,軟和,小孩子能咬得動。我記得蛋蛋喜歡吃肉丸子。”
蛋蛋哪裏是喜歡吃肉丸子,這小吃貨根本就是好吃的都喜歡,只不過肉丸子比肉絲、肉塊松軟好咬罷了。
果然,聽到“肉丸子”三個字,蛋蛋也顧不上躲貓貓了,趕緊跑了過來,抓着袋子要打開看。
“等會兒媽媽弄給你吃,要熱一下。”鐘小荷安撫小吃貨,拉了張椅子招呼臧傲坐下。
“有點事想還得找你幫忙。”臧傲說,“家裏剩下那些整箱的煙酒……”沒等他說完,鐘小荷便笑笑說:“你都拿過來吧,我反正也要進貨。開箱了的,只要沒打開裏面的包裝,反正也不耽誤賣,你都拿過來好了。”
“謝啦!真不知該怎麽謝你!”
“謝什麽,喜宴用的煙酒,旁人用不了我也讓他退的。”鐘小荷猶豫了一下,看看他試探着說:“今天的事情吧……估計也都是王家的長輩們折騰,你是不是找機會跟王家姑娘溝通一下,畢竟你們都走到結婚這一步了,我估計她心裏也該後悔了。”
想想今天這事鬧的,臧傲自然是成了“熱點人物”,可王家的名聲估計也出去了,不說王家姑娘年紀在農村老大不小了,就王家這番做派,往後誰再跟王家姑娘做親,心裏也會多多的掂量一下。
“沒必要,都過去了。就算各自再回頭,這日子早晚也過不下去。”臧傲說着點了支煙,看看蛋蛋,便又掐滅了,随手放在桌子上。
“其實我也不能怪她。想過富貴日子也都是人之常情,只能說我們當初訂婚就是個錯誤。兩個人年齡都耽誤大了的,根本就是為了結婚而結婚,這種态度本身就是問題。我跟她訂婚快一年了,相處機會也不多,根本就沒什麽了解。之前就想着,我現在混得不好,人家願意跟着我,我就該好好待人家,踏踏實實過日子。可今天鬧成這個樣子,說不定也是彼此的幸運,不然早晚也過不一塊去。”
“我還以為,你得喝個酒買個醉什麽的呢!”
鐘小荷完全是調侃的語氣了。之前她真猜度,這個臧傲今晚怕不是要痛苦消沉借酒澆愁呢。不是她沒同情心,實在是眼前這人根本就一副“嘛事沒有”的如常表現,豁達理智得很。
“買醉?我買醉給誰看啊!真喝醉了,連個照顧我的人都沒有,我爸那兒還等着我安慰呢。”臧傲無所謂地笑笑,“大男人,都說拿得起放得下,放不下又能怎麽着?”
自嘲地話語裏不無悲哀。男人,有時候連消沉的權利都沒有。
鐘小荷安慰地笑笑,一扭頭,發現圍着她身邊繞圈圈玩的蛋蛋,不知什麽時候把臧傲剛才掐滅的那支煙抓在手裏,或許是以為什麽好吃的東西,居然把濾嘴放在嘴裏咬着玩兒。鐘小荷趕緊搶過那支煙,蛋蛋卻伸出舌頭,露出一臉嫌棄的表情,嘟着小嘴巴說:
“不好吃。”
噗!鐘小荷失笑,這能好吃嗎!臧傲也笑了,伸手抓起蛋蛋,刮着他的小鼻子說:“這個不好吃,苦苦的辣辣的,大人才能吃。”
蛋蛋被他故意一抓一拎,便手舞足蹈地咯咯笑起來。他這麽一笑,鐘小荷便又得趕緊拿手絹給他擦口水。
“蛋蛋真好,有你這樣一個媽媽。”臧傲的聲音透着幾分落寞,外面是陰沉沉的夜色,屋裏灑滿溫暖的燈光,眼前是蛋蛋歡快的笑臉,他莫名湧出了傾訴的*。
“我小時候,我媽整天跟我爸吵架,貧賤夫妻百事哀,我那時候最怕的,就是我媽又跟我爸鬧,一聽見她罵人的聲音就害怕。八歲的時候我媽突然回了外地的娘家,一直就沒回來,我爸帶着我去找她,結果她穿着鮮亮的新衣裳,已經跟一個有錢的老頭同居了,居然還指着我爸的鼻子罵了他一頓。我去拉她,被那個男人一把推出老遠。後來我爸嫌丢人,就跟旁人說她在外頭死了。”
“長大後我漸漸明白,對于有些女人來說,她如果不想跟你過了,你拿鐵鏈子也栓不住,至于王家的姑娘,她跟我真不合适。現在鬧掰了,總比結了婚有了孩子再過不下去強。”
據說第二天,王家托了人來說,王家姑娘心裏也懊悔,但臧傲當時也太犯混了,讓她們家太丢面子。只要臧傲去王家公開地賠個禮認個錯,王家姑娘還是願意來過日子的。
賠禮認錯?臧傲當時直接反問了一句:我有什麽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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