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舊時光
王家托了人來,說王家姑娘心裏也懊悔,只要臧傲去王家公開地賠個禮認個錯,王家姑娘還是願意來過日子的。
臧傲當時直接反問了一句:我有什麽錯?
王家弄得下不來臺,雙方就這麽僵住了。
媒人雖然對王家的做法也是一肚子氣,卻基于媒人的立場做起了和事佬,便跟王家說,這事情,本來就是你們做過頭了,眼下弄成這樣,你們家閨女又能有什麽好處?往後她還怎麽找婆家?真要是還想要這婚事,我看你們只有自己把閨女送過去了,臧爸是個厚道人,應該不會當面給你們難看,臧傲就算有氣也不能硬往外攆,這親事還将就能成。
哪知道王媽媽卻說,有豬頭不愁找廟門,我女兒就算找個二婚的,總也不會沒人要,他臧傲少不得就得打光棍!他臧傲讓我們家這麽丢臉,我們哪能再送過去?想讓我閨女跟他過,非讓他來給我磕頭賠禮不可。
得,意見一致,一拍兩散!
然而畢竟走到結婚這一步了,卻也不是一句“一拍兩散”能了事的。首先臧傲就發難了,跟媒人說,她家前前後後跟我要了四千塊錢的訂親禮,一萬塊錢的聘禮,加上當天一萬塊錢的上車禮。旁的零零碎碎,包括臧爸給的見面禮,給女方買衣裳買東西,到女方家裏送年禮節禮伴手禮,還有女方媽媽好幾回要這要那,這些就算了,讓她家把兩萬四千塊的整錢退給我,我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東拼西湊四處借,是她家沒完沒了折騰人這婚事才完了的,拿我的錢總該退回來吧?
那年代,兩萬四千塊錢,是一個普通農民家庭好幾年的收入了。
女方王媽媽一聽就跳起來了,罵罵咧咧地說,窮鬼破落戶,給出來的錢還能要回去,要不是他不給那六千八的下車禮,這婚事能黃?本來就是他們家不對,想要錢,門縫都沒有!
把個媒人弄得又氣又惱,有道是不說媒,不擔保,坐在家中沒人找,她這一時熱心說一回媒,哪想到弄成這樣!碰上王家這麽不講理的主戶了。
後來李老奶也出面去調停了一番,說你們總得為閨女想一想吧,你們家沒完沒了地要錢,人家敲鑼打鼓娶到門口了死不下車,明明是你們悔婚在先,這名聲也都出去了,你再死攥着錢不退還,往後但凡是個人,誰還敢沾着靠着你家閨女!
話說的到家了,可沒用啊,王媽媽只認得錢是真的。
并且這裏頭還有一個尴尬的問題,男女雙方婚禮前拿了結婚證的,結果一天日子沒過,婚床都還沒靠着邊兒,反倒要辦離婚。臧傲倒是不急不躁的,态度很明确:婚我離,錢你退,好聚好散各不相幹。
經這一折騰,臧傲身上的那種“傲”勁兒上來了,說欺人不能太甚,是上法庭還是玩命,他反正都奉陪。
事情一來二去,整整拖了半個多月,半個月後,王家終于在各方的壓力和議論紛紛之下,同意退還兩萬塊禮金,到底還是短了四千,王媽媽的理由是,那四千是相親以後的訂親禮,臧傲相親看中了她家閨女時給的,看都看完了,還能白看?幾個親友忍不住氣憤,臧傲卻不想再理會,就同意了。這事情弄得焦頭爛額,他想争回來的也不完全是錢,只想趕緊了結算了。
從婚禮之後,臧傲在民政局門口第一次見到王家姑娘,上一回兩人在這兒相約見面,是婚前領結婚證,時隔這些天再見面,卻是來辦離婚證。王家姑娘由一個堂哥陪着,臧傲則是單刀赴會,王家姑娘一見他的面就紅了眼睛,卻最終默默辦了離婚,什麽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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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論,臧傲對王家姑娘印象并不是太差,只是兩人相親訂親,相處不多,印象中就是個內向秀氣的農村姑娘,沒什麽主見,比較愛花錢愛打扮而已。
從民政局出來,三個人站在民政局門前的臺階上,臧傲心平氣靜地對王家姑娘說:“希望你以後能找到自己想要的幸福,凡事自己多些主見,人總得靠自己,未必什麽事都要聽別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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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臧傲也是在吃過晚飯後來到“蛋蛋超市”,身後照例跟着他的黑狗,他今天是來還錢的。
小松正坐在那邊稱重分裝幾種幹果,見臧傲來了,忙熱情地招呼他坐下,拿盤子裝了一盤香瓜子端給臧傲,笑着說:“傲子哥,嘗嘗這香瓜子,我大姐進的貨都是頂好的,可香了,一顆壞的也沒有。”
蛋蛋正坐在收款臺後邊的小塊空地上,空地上鋪了彩色拼板,蛋蛋坐在拼板上正玩他的一堆小車車,什麽小轎車、大卡車、灑水車、消防車……也只比火柴盒大一些,品種居然挺齊全的。蛋蛋正在給他的小車車們排隊呢,見臧傲來了,小家夥把已經排成長龍的“車隊”随手一劃拉,全都弄亂了,一骨碌爬起來跑到臧傲跟前。
只見蛋蛋熟練地爬到臧傲腿上坐着,伸出小胖手抓了把瓜子給他。臧傲趕緊接過來,有些受寵若驚地說:“小蛋兒今天怎麽這麽大方?主動拿瓜子給叔叔吃啊。”他說着剝開一個送進嘴裏,一低頭,發現蛋蛋正撅着小嘴,皺着小臉不樂意地望着他。
旁邊小松噗嗤一笑,無情地戳穿說:“他哪裏是給你吃,他那是讓你剝給他吃。”
呃……臧傲忍不住也笑了,便剝開瓜子,把瓜子仁放在手心裏,讓蛋蛋捏着吃。瓜子仁小,孩子手部的小肌肉發展慢,小家夥的小手指還不是很協調,只見他兩個肥嘟嘟的小手指努力地捏起瓜子仁送進嘴裏,下次再來捏,手指上的口水便順便沾到了臧傲手心裏,很快就弄得濕滑滑的了。
“噫,你怎麽這麽多口水!”臧傲笑,收款臺旁邊鐘小荷總備着紙巾,臧傲便扯了一張,給小家夥擦幹淨手指,再把自己的掌心擦了擦。
“你大姐呢?”臧傲問小松。小松眨眨眼睛,一臉神秘兮兮的樣子說:“我大姐在樓上泡她的毒.藥呢,你敢不敢喝?”
毒藥?臧傲一下子還真沒摸着頭腦。剛想追問,小松已經沖樓上喊了一聲:“大姐,傲子哥來了,把你那毒.藥給他嘗嘗。”
沒多會子,鐘小荷端着個茶盤下來,上邊放了一個玻璃的茶壺,壺裏半壺深褐色的液體,茶盤上另有幾個杯子。她先笑着跟臧傲點點頭,責備小松說:“小松,你要麽就好好叫聲臧大哥,傲子哥也是你叫的?”
小松跟臧傲年齡差了快一半,也不是太熟悉親近的關系,這麽叫顯得親密卻不尊敬了。
“李大娘不是叫他傲子嗎,我叫傲子哥咋就不行!”小松慧黠地笑着反駁。臧傲聽了就笑笑說:“名字就是讓人叫的,叫傲子哥多好啊,親切。”
“李大娘叫傲子,那是長輩,你也能叫?”鐘小荷說。這個小松居然主動跟臧傲套近乎,聽着有些好笑。不過想想也正常,小松如今看顧超市,整天跟顧客打交道,嘴巴是越來越甜了。
鐘小荷放下手裏的托盤,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一股特有的香氣便溢開了。
“咖啡?”臧傲驚訝地問。
“對呀!”鐘小荷笑,她以前喝慣了的,沒法不喜歡這苦澀中誘人的香味。“小松說是毒.藥,蛋蛋喝了一口就咧着嘴往外吐。你要不要喝?”
“要。”臧傲二話沒說,一手摟着蛋蛋騰出手來,另一只手毫不客氣地給自己倒了一杯。壺是茶壺,杯子也不是咖啡杯,就是普通的玻璃杯罷了,連咖啡都是速溶沖泡的,然而在這個年代的農村偏遠小鎮,這味道卻是少有的回憶。
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嗬,居然都沒加糖。臧傲訝異地看了一眼鐘小荷,帶着好奇問:“你怎麽會喝這東西?你這店裏賣的?”
“店裏沒賣。進貨的時候經銷商送的,喝着挺好,就泡着喝了。”鐘小荷随口地掩飾,她總不能說,我上輩子常熬夜加班,就喜歡喝這玩意兒。
“苦苦的,不好喝。”小蛋蛋嫌惡地瞪着臧傲,又看看鐘小荷,大約是真心覺着這倆人都是怪胎,居然喝這樣苦了吧唧的東西,索性從臧傲腿上滑了下來,跑去找趴在旁邊的黑狗玩去了。
臧傲慢慢喝着那一杯咖啡,他以前也曾在這初秋的,坐在某個小資的環境中,陪着某個特定的人喝咖啡。農家長大的他,其實喝不慣這東西的,但這苦澀的味道卻還在記憶深處……臧傲擡頭笑笑說:“這東西,我其實到現在也喝不慣,你還真喜歡喝啊?都沒加糖沒加煉乳。”
“挺香的啊。”鐘小荷說。
之後來了一對小夫妻買東西,轉悠了一圈買了些洗漱用品,才剛走,便又風風火火進來個婦女。那婦女一進超市,見到臧傲就大嗓門地笑着說:“呦,真巧诶,臧傲你也在呢啊?”
“啊。”臧傲應了一聲說,“表嬸你這是要買東西吶!”
“別提了,我家那個小鬼,這大晚上晚飯都吃過了,非得要吃方便面,鬧着讓我來給他買。正好,蛋蛋媽你再給我拿兩包甜面醬,你賣的那醬蘸大蔥卷煎餅可對味兒了。”
那婦女說着吸了吸鼻子,問道:“臧傲,你這喝的啥玩意兒呢?跟那個炒糊了的大麥味兒似的。”
臧傲不禁一笑,端起杯子說:“表嬸,這個就是一種飲料,有點苦有點香,你要不要試試?”
“我可不喝,聞着就古怪不好喝。你們這些年輕人呀!我家大孩喝那個黑乎乎的可樂,跟湯藥一個味。”
鐘小荷便引着那婦女去看方便面,那婦女挑了兩包小孩兒當零食吃的幹脆面,又去拿了兩包甜面醬,從一排貨架中間經過,又順手拿了兩雙襪子。
“蛋蛋媽,你開這個店真好哎,看見這麽多好東西,拿到手裏不由人就想買。”一邊付錢,一邊笑嘻嘻地問臧傲:“臧傲,你爸這兩天好點了沒?”
“他沒事,好多了。”
“嗐,你多勸勸他,王家那種人,我看散了反倒好了,不然就他們那一家人,這輩子有你受的。我聽我他們那村知道底細的親戚說啊,她前邊退掉的那個對象,也是因為跟人家死要錢,非跟人家要摩托車,居然是打算給她家弟弟騎的,人家偏不給,弄僵了退了,你說這做的什麽事兒呀!”
臧傲笑笑說:“嬸子,過去了。我爸這陣子也放下了。”
“就是嘛,有什麽好焦愁難過的。莫欺少年窮,你呀,往後好好掙錢,混好了才是正經,這天底下的好女人多得是呢。”
那婦女說到這兒,忽然沖鐘小荷一擡下巴,笑着說了一句:“對不對呀,蛋蛋媽?”
“啊,就是呀。”鐘小荷應了一聲,心說怎麽忽然轉向她了,她一邊給那婦女結賬,一邊笑笑說:“嬸子一看就是非分明講道理。”
“那是,我這人最講理了。”那婦女被鐘小荷扯開了話題,結了賬準備走了,臧傲客氣地起身送了一下,那婦女卻一臉笑容地對臧傲擺擺手說:“你一個人反正也沒事,不急着走,你多玩一會兒好了,多玩一會兒。”
這人……莫名其妙。送了那婦女離開,鐘小荷看看臧傲,忽然希望他趕緊走吧,而臧傲也弄得有些別扭了。
臧傲伸手從外套的內兜裏取出捆紮整齊的一沓子錢,遞給鐘小荷說:“這是前陣子拿你的那一萬,耽誤你用了。”
“沒事兒,我真不急用。”鐘小荷客氣了一下,把錢收進了抽屜裏。
“妹子,真得好好謝謝你,這年頭借錢可不容易。”
“嗐,誰還沒個急用!”
兩人客氣了幾句,臧傲又随意閑談了幾句,便告辭了離開。
他一走,正陪蛋蛋給小車車們排隊的小松湊了過來,幫着鐘小荷收拾了一下關門打烊。姐弟兩個合力拉下外面的卷簾門鎖上,小松忽然悄悄跟鐘小荷說道:“大姐,我看傲子哥人挺好的哈。”
鐘小荷瞧了小松一眼,随手往他腦袋上一拍說:“好不好跟你有什麽關系。小毛孩兒,還不趕緊收拾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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