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神明

聽見那聲“柴總”的時候, 易遷腳步一頓，扭頭看了看陸召離。

誠然這世上姓柴的不止一家, 但易遷只要聽到這個字，能想到的就只有那一家。

易遷還想聽得再清楚一些, 想要靠近聲源，卻被陸召離輕輕按住肩膀，只見他對自己搖了搖頭, 然後指了指前面，用口型告訴他。

“結界。”

這個東西懂點本事的都會施展，易遷也沒大驚小怪，只是靜靜看着他。畢竟在易遷眼裏, 十個柴總也比不上一個陸召離，只要他想, 施個小法術分分鐘破了他的結界也不是什麽難事。

誰知道陸召離卻壞壞地笑了笑，他不動，抱着手臂看他, 眼睛裏有些不懷好意。

易遷不知道他又在憋什麽悶屁，心中卻急着去偷聽, 只能咬牙去拽陸召離, 已經有了懇求的姿态。

陸召離露出兩排整齊的牙齒，笑得越發開心了，他指着自己的臉, 湊過去一些, 用意昭然若揭。

易遷：……

不知道為什麽, 每次面對陸召離，不管他是生氣還是激動還是恐懼害怕都會有一種勁沒處使的無力感……

這人咋就這麽浪呢？

易遷回頭去看女鬼，女鬼眨眨眼，仰頭望天。

……

沒辦法，易遷只好先随了他的意。閉眼睛湊過去，為了不發出聲音，他只是輕輕挨了一下，卻覺得觸感有些不一樣。

睜開眼，陸召離與他大眼瞪小眼，眼神向下，發現自己親的地方哪是他的臉頰，分明是火熱的唇。

藍光一閃，陸召離摟過他脖子笑道：“你不想要偷聽嗎？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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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已經沒有避諱的樣子，易遷知道他施了法，也不再顧及，用手肘使勁怼了一下他的肚子。

但是因為“柴總”而煩躁的心情卻平息不少，易遷回過頭，他看不見的那邊臉上，浮現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

透過藍光，裏面的方缜有些疲憊地靠着牆坐在地上，臉上因為來人露出驚喜的神色。

另一個人側對着他們站着，只能看到他身穿灰黑色西裝，皮鞋擦的锃亮，褲腳不帶一絲折痕。

臉卻看不太清楚。

“時隔這麽多年，為什麽你還留着當年的證據？”男人的聲音磁性而渾厚，不知道是不是刻意壓低導致的。

方缜面色灰敗，垂頭喪氣地回答他：“當初你說了幫我解決那個女人的鬼魂，那件事又做得天/衣無縫。手機裏有我和她在一起的見證，她死了，我反而舍不得毀掉。”

男人悶笑一聲，“你的意思，是怪我沒滅掉那個魂魄了？”

方缜猛擡頭，看到男人微沉的臉色，急忙搖頭解釋：“不不不！我不是怪柴總！是易蓉蓉那個賤貨！如果不是她，警方不會查到我的頭上！”

男人敲着褲腿的食指一頓，微微正視方缜，聲音聽不出喜怒：“你說誰？”

方缜一愣，“柴總？”

“那個女人，叫什麽？”

“易蓉蓉啊……”

沉默一瞬，男人擡腳走近一些，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手緩緩按上他的頭頂，“她眉心是不是有一顆痣？”

“柴總怎麽知道？”

“哎……”男人長嘆一聲，“這些年你四處拈花惹草，處處留情，我給你擦的屁股也不少了。但你怎麽誰都去招惹呢？”

方缜一愣，只覺得鋪天蓋地的危險氣息撲面而來，誰知道就在這時，男人卻疑惑地“嗯”了一聲。

“你是說，她遇見了你殺死的女人，才下套抓你。這麽說，她看得見鬼魂？”

方缜身體一松，趕緊點頭道：“對對，我一開始竟然沒發現她是通靈人！”

“通靈人……”男人隐秘地笑笑，将注意力繼續移到眼前的方缜身上。

“我今天不是來救你的。”

“我只是不放心，怕種在你身上的禁言符被人化解了。”

方缜面露驚恐，幾乎馬上就想起白天莫汀航說的話，聯想到男人的意圖，他害怕地向後移，但身後是堅硬的牆。

他退無可退。

“柴家主也不行啊，難道沒發現有人偷聽你們的談話嗎？”

就在易遷和陸召離猶豫着要不要出手的時候，熟悉的聲音環繞在周圍，慢慢将他們籠罩。

柴棠收回手，從衣服裏面掏出一個手帕蹭了蹭，似笑非笑道：“有你在這，我犯得着那麽小心嗎？”

“啪”地一聲，燈管盡碎，屋中馬上陷入黑暗。

易遷透着結界的藍光，看到自黑暗中走出一個人，他披着鬥篷，渾身散發出幽冥之氣。

“啧啧，這你可就猜錯了，來的人我都不一定打得過。是吧，上淵。”

陸召離一吹，結界頓時消失不見，沒了結界的光，裏面伸手不見五指。

“又是你。”陸召離冷冷道，同時按住身旁的易遷，當鬥篷人的聲音出現的時候，他就發現易遷又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了。

也不知道是在人間的生活□□逸，還是因為有易遷在身邊他完全放下心，不得不承認，在鬥篷人出聲之前，他的确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陸召離默默握緊左手。

柴棠掐着方缜的脖子防止他出聲，看了看鬥篷人的方向，他怪笑道：“連你都打不過他？那我們今天不是得折在這了。”

“那倒也未必。”鬥篷人說完轉了個身，一手蓋上方缜的頭，手上紅光乍現。

“你想幹什麽？”易遷急道。

聽見第三個聲音，柴棠一愣，冷面看着鬥篷人，道：“你也太沒用了，放了這麽多人進來。”

鬥篷人沒搭理他，對易遷的方向道：“上次你害我靈識受損，我還沒跟你讨債呢。”

“放開他。”陸召離踏前一步，将易遷擋在身後，只說了三個字。

人在他們手上，就算陸召離再神通廣大，也難免投鼠忌器。不是他非救方缜不可，對于方缜手中的信息，他也不是非要弄到手，但是方缜死在這裏，莫汀航他們必然會受到牽連。

“上淵，這些年你過的□□逸了，地府中的事……交由那個廢物處理，是你犯的最大的錯誤。其實這個人交給你也沒什麽，你發現了我們的目的更沒什麽，因為，已經晚了，哈哈哈哈哈！”

鬥篷人笑聲戛然而止，易遷卻突然察覺到有重物抛過來。他跳起一接，才發現是已經昏過去的方缜，剛剛破碎的燈管盡數複原，那兩個人的影子卻不見了。

一切就好像沒發生過一樣，陸召離揚起自己的手，對着燈光看了看，随即搖頭笑了笑。

“我的力量十不存一啊。”

易遷放下方缜，擰眉看着他，那抹笑容裏除去自嘲，易遷好像還發現了一些其他的情緒。

“你怎麽了？”他出聲問。

陸召離沒回答，他定睛回望易遷，看到他的眼睛，仿佛想要看進他的心裏，那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開心多還是失落多。

“沒什麽，我們先回去吧。”

易遷一愣，他沒想到剛才在陸召離的眼中看到一絲閃躲。

他有事瞞着我？

易遷眼神微閃，低下頭看躺在地上的方缜，指了指他道：“他怎麽辦？”

“他已經被消去記憶了，就在剛才，”陸召離眯了眯眼睛，“不過，我可以去跟孟婆要他的記憶。”

陸召離回頭，問一直處在懵逼狀态下的女鬼：“你可放心走了嗎？”

女鬼看了看昏睡的方缜，默默地點了點頭。

在看守所把所有事情收了尾，又把女鬼送上黃泉路，易遷還想再去收魂，卻被陸召離抓住了手腕。

“今天就交給小夜吧。”小夜是隔壁的鬼差，通常易遷沒法去收魂的時候，陸召離都會把任務交給倒黴蛋小夜。

易遷看陸召離少有的認真臉色，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問他：“你要回家嗎？”

陸召離搖搖頭，“我想走走。”

這下易遷終于可以确定是他有話要說了，垂下眼睛，易遷不自覺地回握陸召離的手，轉身向前走。

路燈下一前一後的影子時長時短，盡管都沒有人說話，卻顯得異常和諧。

常寧公園裏，易遷碰到羅惠的那個長椅旁，易遷終于停下了腳步。吹了一路的冷風，陸召離的臉卻紅紅的，兩人走得快，身上散着熱氣。

易遷坐下去，翹起二郎腿，模樣有些纨绔，跟他以往的形象很不符。

陸召離看着他挑了挑眉。

“你難道不是有話要說嗎？”易遷拍了拍旁邊的位置。

陸召離一愣，然後苦笑一聲，摸了摸鼻子挨着他坐下。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雙手搭在椅背上，扭頭看易遷，問他：“你覺得我越來越像一個人了嗎？”

易遷沒想到他會這麽問，一時有些遲疑。

這個問題不太好回答，因為在易遷眼裏，他有時是高高在上的神，有時又很接地氣。

陸召離擺擺手，道：“那換個問題。你覺得紀瑤是一個人嗎？”

易遷心中微動，就那樣凝神看着他，既不回答也不追問。

“你覺得燭鯉，還有隔壁班的臭猴子，他們像人嗎？”

陸召離收回手，也收回視線，突然擡頭看着天空，淡淡道：“現在的世界，精怪和神靈混在人間，其實模樣長得一樣都難以區分了。但是如果你了解他們的話，就會發現不同。”

“比如對于無關的人，要是死在他們腳下，其實他們連眉頭都不會擡一擡，很久之前，我們本身就是視人命如蝼蟻的。神尤其是。”

“所以呢？”易遷看着他，想像着陸召離很久之前的樣子，如何冷漠無情，如何清明出塵。

但是怎麽都聯想不到。

“可是你看，現在這世上，神還是越來越少了，你知道為什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