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等着我回來

“你行不行？要進去救人了, 別心不在焉！”

“誰不行，我是想我媳婦呢……”

“滾！”

“不是, 我媳婦今天預産期到了，出任務前就說要生了，不知道是小公主還是臭小子呢……”

易遷扒開人群, 四處尋找着陸召離的身影, 期間斷斷續續地聽到好多人說話，關心火勢的, 關心被困人員的, 關心家人的。

每個人都不同。

所以關心陸召離的易遷将那些話都當做了耳旁風，只專注于心中那個熟悉的背影。

然後他就看到了漂浮在空中, 準備為救援助力的陸召離。

易遷想，陸召離肯定不知道火場裏面的人其實命數已盡, 不然他不會參與救人的, 因為很久之前，陸召離就那樣信誓旦旦地跟他說過。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可易遷那句“不要救他們”的話卻生生堵在了喉嚨裏。

說到底, 他都還是一個普通人, 心中有逾越不過的溝壑。而在那溝壑背後的答案, 那難以預料的未來, 也許是成全，也許是後悔, 其實都無關當前的選擇。

因為根本就不會給你權衡利弊的時間。

易遷從沒有覺得那樣無力過, 就好像現在, 他想救被困的人，也想免陸召離置身危險，但終歸什麽也做不了。

或者說，一瞬間的遲疑，也足夠改變很多事了。

陸召離已經睜開了眼，他的暗灰色瞳眸中似乎藏着星辰，眼中星光只是一閃，那藍色光暈便如利劍般射出，交纏又散開。待到酒店的上空，像瀑布般傾瀉而下，卻沒有預想中的沖擊力，而是溫柔地将火焰包裹。

Advertisement

躍動的火光被溫柔撫平，屏幕前的，或者在現場的人，每個人的瞳眸中都倒映着星星點點的藍光，它們像加了濾鏡的螢火蟲，撲向火光，戰勝火光，美好地像一場童話。

黑煙彌散了，火紅也漸漸褪色。

救援隊員似乎已經順利抵達二樓，或許他們很快就會将那些奄奄一息的人一個一個背出來。

可易遷就只是看着陸召離。

在火焰完全熄滅之前，所有人成功脫困之前，陸召離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跌落。

當第一個生命确認被挽救時，也就意味着他改了他們的命數，神力會消失，他會很虛弱很虛弱。

這些易遷都記得，所以他得接住他。

可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靜谧的黑夜中沒響起任何歡呼雀躍的慶祝。

人們屏住呼吸，等待奇跡的發生，連神明都在他們眼前現身了，還有什麽是不可相信的呢？

就在這時，那低沉詭密的聲音再次打破安靜。

“你們的神，他出手了，迫于無奈，因為他怕失去你們的信仰，但他終究晚了一步……”

如魔鬼的聲音沖擊着易遷的耳膜，他突然猶如置身深海之中，窒息和冰冷讓他神思游離。

高估陸召離實力的人向來是不了解他的柴家人，只是一個小小的火災，尚且難不倒他，這應該是他們心知肚明的事情。

但倘若敲打窗戶的人只是個誘餌呢？是誰告訴他們二樓還有很多人活着？是那條短信和屏幕上未知的聲音，那憑什麽認為那就會是事實呢？

只救一個人出來陸召離照樣會失去神力，但只要有一個人沒救出來，在衆目睽睽之下，在大家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陸召離一個人身上時，失望的背後，将是不再信任。

柴家需要的也許就是這個。

“出來了！出來了！”

話音剛落，人們便看到漆黑的門口竄出來的身影，一個人踉踉跄跄地跑了出來，身上還背了一個揉着眼睛大哭的少年。

他讓人們看到了希望。

可下一秒……

他突然跌落在地，伸着脖子艱難地說了一句話：“剩下的人……”

他絕望的聲音被吸氣聲蓋住，盡管他應該是所有人關注的焦點，可別人還是在那時将注意力投在了手機和大屏幕上。

因為那裏突然出現了二樓的景象。

猶如人間煉獄般，被大火燒得血肉模糊的軀體堆在一起——早已經面目全非的人，和被火光映得猩紅的牆壁……在這種視覺沖擊力下，人群中已經有人吓得尖叫。

嘔吐聲，還有崩潰的哭喊聲連續不斷。

易遷知道自己的猜想應驗了。

陸召離周身的亮光驟然熄滅，他聽到胸腔裏傳來陣陣的心跳聲，他也注意到底下人群的驚變，但在那之前，籠罩在他周圍的是濃濃的危機感。

失重的感覺來臨之前，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腳底下。

那麽多人中，他一眼就看到了易遷的臉龐，也清楚地看到了他開阖的雙唇，似乎在跟他說着什麽。

陸召離知道那是他在讓他小心後背，可他已經沒有力氣躲了。

感覺胸腔中那顆炙熱的心被什麽刺穿的時候，陸召離額頭上的紅痕一閃，一束赤紅的光線風馳電掣般飛射到易遷的眉心中。

易遷全身瞬間陷入僵硬，周圍的一切聲音仿佛全部銷匿了，他只聽到陸召離輕聲在他耳邊說：“有幾個消防員被困住了，破解的陣法我已經傳到你的腦海裏。帶着世家人将他們救出來，我在外面等你。”

“相信我。”

最後三個字铿锵有力，如擂鼓般擊入易遷的心房，盡管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嘴角還流着殷紅的血，臉色是駭人的蒼白。

找到身體的控制權，略一遲疑，易遷便已驟然轉身，轉身的那一刻雙眼通紅。

“你等着我。”

他那聲輕飄飄的話不知道是不是被冷風吹散了。

他也不知道陸召離聽不聽得到，可是他不能耽擱浪費任何時間，他要快點回來。

易遷像沖鋒陷陣的勇士一般，帶着世家人沖進了高溫灼人的酒店。

他選擇相信陸召離為他做下的判斷，強迫自己連回頭都不能回頭，如果他騙了他……

不，沒有這種可能。

易遷他們在樓梯下面發現了昏迷不醒的消防員，當把他們一個一個拉起來背到背上的時候，易遷才看到一張略微有些熟悉的身影下，躺着一個還不到一歲的孩子。

那個孩子還有呼吸，小小的胸膛有力地起伏着。

那一刻，易遷突然有種想哭的沖動，歷經千難萬險的小生命依然有着頑強的生命力，一次一次被扼斷奇跡的脈搏，一次又一次，山窮水盡之後，他還是看到了希望和光明。

他相信他和陸召離也應該是這樣。

易遷背着那個消防員，懷中護着嬰兒，按照原路線一路暢通無阻。

跑出去的時候，他似乎還聽到了背上的消防員在喃喃自語。

“媳婦……”

“等着我……”

易遷嘴角不着痕跡地勾起，為背上的人魂牽夢萦的牽挂而高興，他也很想跟着說一句。

“陸召離，等等我。”

他不知道本以為是再正常不過的一天，本以為只是一個普通的除夕，為什麽會在一天中發生這麽多事。

但臨到終局，他覺得事情也不能更壞了。

對于柴家人的陰謀和手段，易遷甚至都來不及憤怒。

他只想在今天過後，好好地休息休息，和陸召離一起，過一段在遇見陸召離之前，那樣平靜安詳的日子。

出口近在眼前，沖出大門，撲面的冷風讓他忘記火燒的灼痛感，聽到背上的人說話時勾起的嘴角還在上揚。

直到漸漸僵硬。

這世間最恐怖的事情就是在你滿心歡喜地布置好一切，卻迎來全部落空的結局。

找不到，哪裏都找不到。

有人接過了他的懷中的孩子，有人将他背上僵硬的身體扒下來，易遷都毫無知覺。

他邁動步子，雙腿卻一軟，整個人向前跌了過去。

“小易！”

有人扶住了他，聲音熟悉，卻不是他。

易遷擡眼去看，發現莫汀航正焦急地望着他，眸中擔憂更多，而易遷現在最怕看到這個眼神。

回過神來，易遷一把揪住莫汀航的雙臂，沒控制力道的雙手讓莫汀航吃疼地痛呼，他依然毫無所覺。

“你知道吧？陸召離呢？你看到他了嗎？他在哪？他說好等我的！”

莫汀航和易遷相處的日子不算多，往常的易遷都是冷靜的，鎮定的，很容易就讓人信任依靠。他還是第一次看到易遷這麽驚慌失措的樣子，像是一個膽小鬼，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冥冥中又在避開聽到答案。

“紀瑤救下了他，現在……接到別處替他療傷了……”莫汀航扯開嘴角，盡量露出一個塵埃落定的笑。

易遷垂下眼簾，眸中光影變幻，莫汀航感覺到抓着自己的手放開又抓緊，重複了很多次。

最後易遷還是放開了。

“紀瑤呢？我們去找她……”

莫汀航拉住易遷搖了搖頭，慢慢道：“她說要回巫山，你現在找她也無濟于事。”

易遷回頭，看着他道：“我在這裏也無濟于事。”他說完看了看周圍，才發現除了救護車和消防車，那些看熱鬧的人已經不見了。

廣場上的大屏幕也是關閉的狀态。

看出易遷的疑惑，莫汀航像找到轉移話題的點了，趕緊給他解釋道：“你的一個同學，姓沈的那個，黑了全國的通訊設備，中斷了視頻直播。警局出動遣散人群，網上已經盡快就這件事做出了解釋，想要抹去所有人的記憶根本不現實，現在只能期待将影響降到最低。”

他為了面面俱到，沒有每一件事都說得特別詳細，甚至有些語無倫次，但易遷還是聽明白了大概。

“你也是被派過來控場的嗎？”易遷問他。

莫汀航一愣，沒想到易遷問了一個這樣的問題，他搖搖頭，轉頭指着救護車方向，剛想要開口說話，手卻停在了空中。

易遷回過頭，看到擔架上那個有些熟悉的臉，一個醫護人員正一臉遺憾地給他蓋上白布。

而那個人剛剛還趴在他的背上，喚出他牽挂的人。

“媳婦……”

“等着我……”

“今天，他才剛給我打電話，說自己今天就要當爸爸了，有些緊張。看到手機上的直播，我總覺得心慌，想着今天千萬別是他出任務……”莫汀航打着顫的聲音讓易遷渾身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