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下車
腳步聲還在繼續。
夏燒已來到負二樓入口處,側過臉打算回頭看看。他敏銳地察覺到這人雖然一直在跟自己,但是距離大概保持在十幾米開外,并沒有要接近的意思。
根據人影,夏燒判斷出這人并不高,但比自己壯實不少,等真出什麽事吃虧的還是自己。他想了想,顧不上外套會沾上牆灰了,貼靠住牆壁,挪了挪步子。
“誰在那裏?”夏燒悶着嗓子喊一句。
無人應答。
他背對着車庫,面朝消防通道,繼續說:“酒店監控是可以查的,我希望你不要再跟蹤我。”
因為他要回家了。
如果等下還跟車,事情就沒這麽簡單了。
從樓道裏出來,夏燒一路快步流星,走到早早等待自己的保姆車外,靠住車身再向周圍以目光打探。
車裏司機等了他挺久,等夏燒來了馬上遞過去一瓶礦泉水。活動現場人多眼雜,喝水進食都不方便,夏燒喉嚨幹啞得難受,連着咳嗽了好幾聲。
接過礦泉水擰開瓶蓋,夏燒仰頭幹下去大半瓶,最後把瓶子扔進了停車場的垃圾桶。
上車後,夏燒緩緩按下車窗,謹慎地再向四周巡視一圈。
“走吧,”他說,“李哥,稍微開快點。家裏有事。”
出了酒店地庫不久,夏燒乘坐的這輛保姆車從道路上了高架橋,繞過已平息喧嚣的商圈,直奔住宅區。
平時夏燒都坐後排,今天為了方便看後視鏡,選了前排坐。
他把頭靠在玻璃窗邊,疲倦地休息了一會兒,等高架橋路燈的燈光灑到了臉上,他才轉醒。夏燒坐直身體,将眼神瞟向後視鏡,發現有一輛車從他們出酒店開始就一直在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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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燒攥緊拳頭,朝窗外又看了幾眼。
因為受過傷,還不注意清潔,夏燒手掌處的張口腫脹得厲害,一使勁捏拳就疼得紮心。但此時此刻,他發覺自己像個受虐的變态,越捏越疼、越疼越爽。
後面是一輛純黑色的寶馬。在夏燒的印象中,他沒見過這輛車。
“小夏你怎麽了?”
司機李哥看他出神地盯着窗外,空出一只手去按顯示屏上的音樂播放鍵,“累壞了吧?聽公司裏人說,你今天轉了好幾場……要我說,給自己放個假多休息休息,我幫你開車這半年多,眼睜睜看着你眼睛下黑眼圈越來越重了……”
“嗯,”夏燒聽這話,沒忍住用手指去摸自己眼眶下的烏青,“會休息的。”
“老往窗外看什麽?”李哥問。
“沒有,就覺得這臨近冬天了,市裏什麽時候挂紅燈籠?”夏燒小聲道。
摸了一會兒,夏燒又去看後面連紅綠燈都甩不掉的車,長嘆一口氣。
确實該休息一下了。
進入夜間的高架橋并不堵車,從西門跑到東門只花了二十多分鐘。保姆車順着分岔路下橋,穩穩進入了離夏燒所在住宅區不到三公裏的大路上。
黑色寶馬全程保持着一百來米的安全車距,但卻在下橋之後,猛地将距離拉近到了六七十米。
進入濱江路段,毫不知情的李哥将車速放慢,然後在一處紅綠燈路口踩下了剎車。
濱江這一截路是M BAR所在的地方,也是全城夜生活的一個重要片區。夜裏車多,過路行人風風火火,李哥速度開得慢,黑色寶馬不一會兒就跟到了車後,就這麽停着一起等紅綠燈。
紅綠燈路口恰好在M BAR門口,夏燒不由自主地朝夜店門口多瞟了幾眼。
清一色的黑衣工作人員,全部在門口嚴陣以待。
看來重新開業的工作迫在眉睫,安保也做得充分,應該等時間一過,M BAR就能重新開始營業了。
現在來不及思考這些,夏燒坐直身體,朝上挪了挪屁股,擡眼去瞄擋風玻璃後視鏡,看到寶馬車駕駛座上陌生男人的臉。
完全沒見過。
寶馬車上後座沒人,夏燒暫時排除了被“私生”跟車的可能性。
“李哥,”夏燒轉頭去喊司機,“能不能繞着這片區轉轉?好久沒出來看看晚上了。”
李哥說:“行,就這片嗎?”
“對,多走走小路。十分鐘吧,”夏燒說,“十分鐘後就回家。”
從沿河到另一邊公園,保姆車又繞遠路開了一段。
夏燒放下車窗,看似輕松地在吹夜風,實際上眼睛一直在盯着後視鏡不放。
過小巷、等紅燈,又穿過被秋風撥弄得嘩啦啦響的銀杏樹長街,夏燒看一地金黃被路燈照得透亮,突然生出了想下車走一走的想法。
一直有人跟車,沒辦法。
他不能現在就回家。
兩輛車一前一後地又來到之前第一次最近距離的紅綠燈路口,李哥問夏燒要不要回家了,夏燒說前面找個地方靠邊停下吧,他走路回去。
綠燈亮,夏燒的保姆車又緩緩駛向前方。
“現在人沒那麽盲目跟風了,街上寶馬比以前都少點,”李哥笑着,按下窗戶透氣,“怎麽今天還老看到寶馬。”
夏燒點點頭,附和了一句:“寶馬銷量很穩定的。”
李哥這麽一按下窗戶,外界的噪音透過車窗傳入。
離家不到一公裏,但夏燒現在根本不敢直接讓司機把車開回自家地庫。他寧願下車在街上瞎轉轉,躲到某個地方把人甩開就好。
正猶豫時,夏燒的手機在衣兜裏響起來,是微信消息。
有新用戶加他。
他點開“新的朋友”,發現是一個頭像是摩托車頭盔的人,微信名是簡簡單單的一個“江”字。
夏燒的微信好友必須通過驗證才能加上,所以他只在驗證消息看到一條:
——有車在跟你。
微信系統提示說是通過“望江2019業主群”添加的。
夏燒懵了幾秒,心跳加速,慌得把手機揣丢。“咣”一聲,手機直接滑手,摔到副駕駛座椅下。
他表面淡定無比地把手機撿起來,朝四周看了看,手忙腳亂地點下“通過驗證”。在這種千鈞一發的時刻,他看着手機上“您已成功添加對方為好友”的一行字,生出了像在做夢的幻覺。
本來只是想多偶遇幾次,現在卻加上了微信?
他還沒來得及做開場白和自我介紹,那邊效率極高的江浪霆迅速發來一排文字:
——你是要回家嗎?
夏燒握着和耳朵一起發燙的手機,邊點頭邊回:
——要回。
江浪霆也在那邊回複:
——下車吧,我在你車後面。
夏燒沒看後視鏡了,直接撐着座椅往後看。
透過後擋風玻璃,夏燒沒看到有其他什麽過于顯眼的路人。
他沒多想,一時被莫名滿足感沖昏頭腦,讓李哥靠邊停了車,沒做任何防護措施,拎起外套就開了車門下來,眼神環繞四周瞟一圈,終于在車後方向不遠處的樹下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
夏燒拿出在兜裏震動的手機,是江浪霆直接閃過來的微信電話。
“喂?”夏燒先開口,被凍得渾身發抖。
秋風掃落葉,夜裏溫度偏低,夏燒這一身金線的西裝抵禦不了什麽。
但現在他顧不到那麽多了。
“你往前走,靠樹林的那條小路,”江浪霆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過來,“我走你後面,不遠。”
夏燒愣了會兒,聲音啞啞的:“我們不一起回家嗎?”
說完,他才發覺,“我們”和“回家”兩個普通平常的詞語在這裏顯得多麽重要又有新鮮感。夏燒講得無比自然,落音後才後悔得想咬舌頭。
江浪霆的語氣聽起來沒什麽情緒:“等會兒再說吧。”
關上車門前,夏燒說今晚麻煩把車開回公司,就不去望江住宅區停車了。
明天是十一小長假的第一天,夏燒暫時休息,也不用上班,不需要接送。等李哥打着轉向燈先把車開走之後,夏燒才走上江浪霆說的那條小道。
他回頭,看那輛黑色寶馬也停在了對面,沒打雙閃,也沒人下車。
河邊很冷,夏燒一邊搓手一邊往前走,時不時回頭,發現江浪霆果然就真的默默跟在身後。
走出去大概兩三百米了,夏燒環顧四周,确定只有江浪霆還跟着自己在走路,緊繃的神經瞬間輕松不少。被人跟蹤的壓迫感實在太難受,況且自己對對方一無所知,完全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麽。
手機又輕輕震動,江浪霆發過來一句:
——靠河邊走。
現在是夜裏,河邊路燈年久失修,燈光昏暗,沿河坐板凳的基本全是一對對小情侶,相互依偎在樹林深處不容易被人看見的地方。
夏燒和江浪霆,一前一後,像兩個萬瓦電燈泡,匆匆而過。
又往前走了一百來米,夏燒按捺不住了,放慢腳步,在前面一棵枝繁葉茂的樹下停了下來。
他想了想,拿着手機不知道給江浪霆發什麽消息。他非常想問“為什麽你知道我在這裏”、“怎麽你看起來比我還緊張”等等略顯智障的問題,打完了字,最終也沒發出去。
江浪霆見他沒走了,步伐也放緩,将黑色大衣帽子扣上腦袋,走到夏燒跟前。
兩個人對望一眼,誰都還沒開口說話,江浪霆就看到夏燒正用左手艱難地握着手機,把被紗布包得溢血的手掌藏在身後。
江浪霆放下卷起來遮半邊臉的高領毛衣,側過身把夏燒的手抓過來,“怎麽弄的?被人砍了?”
夏燒:“……啊?”
什麽就被人砍了?
江浪霆:“自己弄的?”
夏燒點頭,嗓子都被風吹啞了:“工作的時候。”
江浪霆沒接話,悶悶地咳嗽了一聲。
這一聲咳嗽拉響了夏燒善于關愛身邊人的靈敏小警報,開始想要不要給江浪霆披件衣服。
要不要披衣服呢?
夏燒摸摸自己的西裝料子,發現薄得完全拿不出手。可是江浪霆穿的毛衣外面是更薄的風衣,會着涼。
那麽,要不要給他披衣服?
但是男生給男生脫衣服穿,會不會顯得很奇怪?
夏燒的小直男思維又開始嗡嗡亂轉,他絲毫沒意識到,自己都感覺很“奇怪”,才是真的變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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