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涼了

猶豫再三,夏燒都把西裝最上面的紐扣解開了,卻還是沒能鼓起勇氣把衣服遞過去。

夜裏,河邊散步的基本都是老年人,要麽戴耳機在聽廣播、要麽三三兩兩聚在一處研究下一套健身拳法怎麽打,兩個過分顯眼的年輕人并排站在一處也沒有吸引多少目光。

夏燒享受這種在現實生活中不受注意的時刻,下意識往江浪霆身邊挪了挪。

目光一交接上,夏燒總是第一個快速挪開目光望向別處,再動動喉結。

江浪霆一聽那句“工作弄的”,就沒再過度關心,走到沿河的內側,将夏燒朝內帶了帶。

“靠裏走,河邊風冷。”江浪霆說。

夏燒“嗯”一聲,順着路燈微弱的光去看江浪霆明亮的眼睛。

沉默過後,夏燒開口:“別說我了,小傷。我想問的是,你怎麽也恰好在這裏?”

“因為今天我看店,”江浪霆沒看他,眼睛只顧望着前面的路,像在思考怎麽說,“我手底下的人說店門口有兩輛車今晚出現第二次了,像繞了一圈又回來。我最近對安保查得嚴,就多看了一眼。沒想到是你。”

夏燒想起來了。

他在路過M BAR時,的确放下了窗戶往店門口的池畔戶外水煙吧多看了一眼。

“你的車開得很慢。”江浪霆提了一句。

“這裏人多,”夏燒抿抿嘴,“我也沒告訴李哥。”

“這麽容易就把貼身司機的姓告訴別人了?”步伐慢了半拍,江浪霆的語氣淡淡的。

夏燒:“……”

他反應不快,味兒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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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賀情教過他,不要随便給別人交心交底,但江浪霆在他自己這裏已經逐漸不是“別人”。

江浪霆看他不搭腔,又若無其事地補一句:“怎麽了?為什麽不告訴司機有人在跟你?”

一人做事一人當!

夏燒按下去腦子裏蹦出的這句,換了個理由:“沒必要。而且我工作強度大,當我的司機也累。李哥都是才換的……我怕他會辭職。”

夏燒噼裏啪啦解釋完一通,感覺江浪霆也像沒聽進去,只是看着自己,不說話。

騎在摩托車上開夜場的“亡命之徒”和随時暴露在數萬雙眼睛下的頂流網紅,根本就沒辦法感同身受吧?

動動嘴唇,夏燒思緒亂成一團糾纏的線。

他低頭,看地上泥土濕潤的痕跡。

看來這塊片區在傍晚的時候落了雨,空氣悶得快阻礙住呼吸,只有河邊水流的清香能讓他在沉悶中保持清醒。

河邊淺黃色的燈管豎立遍布,夏燒突然想起“星河”這個詞語。

緊張氣氛後,兩個人一起散步的場景竟然顯得有些許浪漫。

他有太多問題想問江浪霆了,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到現在,江浪霆處處給的神秘感太過于吸引人。夏燒想問,又想用自己的方式去慢慢了解。

江浪霆看起來就是冷冷淡淡的一個人,可是每次總愛管自己的“閑事”。

這麽一想,夏燒的注意力又被轉移了。

江浪霆沒說自己騎車跟了一段路,也沒說為什麽僅僅兩輛車會引起手下的注意,只是靜靜地又走了一段,聽夏燒幹巴巴地開口,得到一句真誠的“謝謝”。

他十分慶幸夏燒沒有多問。

江浪霆松了一口氣,把擋風的針織領口又提起來,“不客氣,都是鄰居。”

他把戴了摩托車手套的手藏進衣兜內,夏燒看他動作,又開始好奇這人怎麽平時不騎車的時候也要戴手套?

一路不過十分鐘,兩個人就一起繞遠路從小區側邊的銷售展廳進了樓。

臨進小區前,夏燒還緊張地張望好一會兒。沒想到江浪霆仗着身高優勢,直接伸手捂了夏燒四處東張西望的眼睛,摟脖子朝室內走,邊走邊說:“別看了。”

等完全進入“安全地帶”,江浪霆才又補充一句:“你越看越招人注意。”

夏燒的耳朵早就紅了。

他覺得,下次自己再單獨和江浪霆見面的話,最好是在冬天。

那樣他就可以買一個護耳,将他發紅的耳朵遮掩住,像松鼠撿拾落地的松果,再用春天的花瓣将它藏起來。

兩個人走消防通道再繞出來進了電梯,夏燒眼睜睜看着江浪霆先按了他家樓層,再按了自己家的。

這種感覺,像是和認識了很多年的朋友一起回家,還偏偏只是住樓上樓下,随時都可以見面打招呼。

江浪霆無比自然地把手放下。

夏燒瞪大眼睛看着他:“有件事我早就想問了,為什麽你……”

“我認識你哥哥。”

說完,江浪霆低頭摁了摁手指,像想刻意跳過這個話題,“你手還在流血,去我家包紮一下吧。”

“啊,”喉嚨裏彈出一個音節,夏燒猛地擡頭,“啊?”

啊!

明明只是說包紮一下傷口,夏燒愣是聽出了“你家床是不是塌了要不要去我家睡”的錯覺。

他挪開不自覺黏在江浪霆身上的目光,深吸一口氣,再故作鎮定地望着前方,捏了捏拳,腦子裏開始過彈幕一樣過自己的下一句臺詞。

最後,夏燒用最快的時間篩選出最高冷一句:“不好意思再麻煩你了。”

江浪霆聞言,“唰”一聲把風衣拉鏈拉到頂,再擡頭,瞥了夏燒一眼:“哦。”

夏燒:“……”

他被江浪霆的幹脆冷漠震了一下。

難道一般不是會說一句“沒事沒事不麻煩”嗎!

下一步,江浪霆直接伸出手把夏燒家樓層的按鍵按滅,夏燒還沒來得及反應,電梯門開,胳膊肘被江浪霆拽着出了電梯廂。

這棟住宅樓是統一的公寓酒店式,每戶人家在出電梯之後都有個非常大的入戶廳。

夏燒剛站穩,就重重地打了個無聲的哈欠。打完他才發現自己沒控制住哈欠,快速扭過頭,想要用袖口擦擦眼角流出來的眼淚。

江浪霆正要用指腹去指紋解門鎖,卻在中途拐了個彎,把夏燒眼角的淚抹了。他的動作行雲流水,絲毫沒什麽不對勁。

夏燒被電擊一般地用手背碰了碰自己快蒸熟的臉,努力轉移注意力,去觀察江浪霆家門口的裝潢。

這一層的入戶廳也用了大理石,但牆上亂七八糟挂了不少摩托車牌子,有鈴木、川崎、杜卡迪、雅馬哈、阿普利亞……五顏六色的商标湊在一起有種別致的好看。

江浪霆是在這兒開了個摩托車店嗎?

除了被挂得最大的“Ducati”之外,“YAMAHA”的logo也十分顯眼,夏燒多瞟了兩下。

江浪霆在旁邊冷冷一句:“不是鋼琴。”

夏燒:“……”

一起進家門之前,夏燒還在猶豫。

家裏人說過不要過多接觸,但他還是忍不住想要靠近。低頭看了看手掌紗布上溢出的血,他下定決心發誓這是最後一次單獨相處,以後再見就得和普通朋友一樣對待了。

鎖落門開,迎面撲來一股白麝香的味道。

江浪霆把客廳的落地燈按開。

角落裏的落地燈安靜地亮了,房間裏仍然光線偏黑。暖黃色的光芒灑在地上映出一圈圓暈,月亮仿佛被偷進了客廳。

“不把燈全打開嗎?”夏燒問。

“習慣黑着。”江浪霆說,“你先坐沙發上吧,我去拿醫藥箱。”

晚上也不愛開燈?

夏燒覺得奇怪,只把這個習慣歸納為對方長期在夜間活動的原因,沒有多想。

屋內的裝潢完全颠覆了夏燒的想象,在今天之前,他一直認為江浪霆家的裝修一定和那些“霸道總裁”普遍相同,走黑白灰性冷淡簡約風。可是這五顏六色的客廳內,激光投影儀前的大紅色拳擊沙袋徹底給他看懵了。

正對着拳擊袋的電視牆後是滿牆的五線譜,五線譜旁邊挂了一把看起來挺舊的吉他。

哇。

夏燒在心底小小贊嘆一聲,感覺像在海底撈到了聚寶盆。

吉他對面還有一面牆,在飯廳旁邊,上面擺了不少金色的東西。夏燒眯起眼仔細看了看,才看清楚是一排又一排的獎杯和獎牌,金銀銅全有,還有一個是拳擊手套形狀的獎杯。

“你哥哥管你晚回家嗎?”江浪霆低頭把醫藥箱按開。

“不管,我和我另外一個哥哥說一聲吧。”說着,夏燒去拿手機。

“另外一個?你有幾個哥哥?”江浪霆問。

“三,三個吧。”夏燒數了數,把哥哥的男朋友也算進去。

江浪霆嘴角噙着笑,“真幸福。”

夏燒看他笑,看着看着,眼神不自覺軟下來……他想,如果人的眼神是有觸覺的,江浪霆一定能感覺到從眉毛到下颔都被羽毛拂過了。

說不定還很癢。

笑就這麽一瞬,江浪霆恢複到之前的面無表情,轉身去拿剪刀剪糾纏成一團的紗布。

夏燒低着頭用左手單手發微信,是發給應與臣的:

——我到樓下了,等會兒就回來。

夏燒發完,覺得腿麻,站起來想走走。

江浪霆看他坐立不安的模樣,低頭擰開雲南白藥瓶口,随口一問:“要喝水嗎?”

夏燒搖搖頭。

江浪霆也站起來,走到他面前,“把手拿出來。”

太近了。

像一低頭就能用鼻尖去冒險親近對方的嘴唇。

“攤開。”

江浪霆說完,伸手去掰開夏燒握得過緊的拳。

此時此刻,夏燒仿佛失去了對白能力,只顧着把自己手掌上纏得極為失敗的紗布弄開。夏燒忍痛能力極強,悶哼一聲後取下紗布,傷口連皮帶肉,血都被撕出了一條新的痕跡。

江浪霆動作熟練地給他抹上藥,再拿紗布包了薄薄的一層,說等會兒再包第二層。

包完過後,江浪霆看他嘴唇都咬白了,忍不住問:“很疼嗎?”

“疼,”夏燒垂着眼看手,“下午我還用不幹淨的水碰到了傷口,可能有點兒開始發炎了。”

江浪霆皺起眉:“為什麽碰?”

“工作需要。”夏燒只能用這四個字回答。

江浪霆“哦”一聲,“你是不是讨厭我?感覺不怎麽樂意和我說話。”

往後退一步,夏燒的背脊快抵到電視牆了。

“不是。”他做了個吞咽動作。

江浪霆垂下眼,目光落在夏燒的喉結處。

他再傾身往前湊一點兒,夏燒果然又往後仰身子,眼見着後腦勺就要磕在門板上,江浪霆伸出手掌墊住了。

夏燒悶哼一聲,沒開口說話。

由于身高差的關系,他眼神平視,全神貫注地看對方衣領上的商标,拼了命去轉移注意力,心想這logo真好看,怎麽那麽好看,傷口也不疼了,完全沒時間想傷口怎麽樣了還要不要回家了……

江浪霆突然說:“喔。”

“啊?”夏燒沒反應過來。

“讨厭的反義詞是什麽?”江浪霆又笑,“我忘了。”

是喜歡!

夏燒想到這兩個字,驚了。

不,不是,不是喜歡。怎麽可能是喜歡,只是好奇和好感而已。

兩個男人之間,說一句朋友性質的“喜歡”不是什麽難事,但現在夏燒像是被什麽扼住了喉嚨,半個音節都發不出,只能發着愣看江浪霆,暗暗捶牆,心想自己這麽久的主播白當了。

好歹賀情過生日的時候自己在生日派對上還是氣氛組的!

太丢人了。

“怎麽又臉紅了啊。”

沒有任何調戲的意味,江浪霆的語句帶着“今天天氣不錯啊”的調調,是在真情實感地發問。

夏燒平複了心情,摸了摸自己發紅的耳根,只恨自己為什麽不是一只兔子,不能在這種關鍵時刻把耳朵耷拉下來藏住。

“塗了腮紅。”

他一句話說得差點咬舌自盡,又補一句:“那個……我最近播美妝了。”

才嘲笑完應與臣,結果把帽子戴自己頭上了。夏燒暗暗吐槽自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擡起手掌在臉頰旁扇了扇:“好熱。”

嗯,一定是屋裏太悶。

“……”江浪霆擡頭瞄他。

夏燒不甘示弱地瞄回去:“……”

看我幹什麽!

堅持不到幾秒,夏燒自己認栽,弱弱地把目光收回來,落到江浪霆身後的摩托車擺件上。表面上是看擺件,實際上用餘光在偷看江浪霆帥到過分的側臉。

偏着頭的浪霆停止住動作,把紗布繞了一圈。

“沒吧,你下午播的卡丁車。”他說。

“卡丁車”三個字撥動了夏燒神經的弦,驚得猛一扭頭。

他會看我直播?

三個字落下,江浪霆也動作利索地用醫用剪刀剪斷了紗布,将多出的部分仔細包入掌心內,沒再多說一個字。

兩個人正沉默之時,夏燒手機微信提醒響起來。

夏燒手忙腳亂地點開應與臣發來的語音,點開才發現自己忘記調小音量,也來不及選擇聽筒模式還是揚聲器模式,應與臣的大嗓門兒直接從手機裏蹦出來:“我怎麽看到你和一個男人走了?”

完了,正好碰上應與臣也回來了?

今晚他不是在學校嗎?

夏燒驚得調低手機音量,結果為時已晚,手機卡到自動黑屏不說,微信語音還連着開始自動播放下一條:“看起來是不能讓你當攻的那種!”

不能讓你當攻。

讓你當攻。

當攻。

攻。

江浪霆擡頭看了夏燒一眼。

夏燒已經傻了:“……”

真是千防萬防,家賊難防。

夏燒再一次下定決心,以後一定不在有別人的場合點開應與臣的語音消息。他應該先轉文字的。

絕望之餘,他瞟了一眼給繼續低頭自己認真包第二層紗布還不發表任何言論的江浪霆,吞了口唾沫。

完蛋!涼了半截。

作者有話要說:  小燒:唉。

臣臣:???(呆萌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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