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僞裝者
都說每年一到這個時候,夜裏風來,只要身上一出汗,站外邊兒一吹風就準得感冒。
以前夏燒挺注意這些,害怕嗓子劈了影響直播,但現在的情況過于特殊,他已經沒心情去顧及會不會生病了。
現在,他才買了不到十二個小時的小薄荷像氣數已盡似的,正躺在小馬路邊的綠化帶裏。
在倒地不起的摩托車旁邊,站着一臉茫然的自己和打美團電話叫來的騎手。
跑腿騎手接到單子後,騎着小電驢就來了,見這陣仗,騎手先是“不禮貌”地笑出聲,再看了看手機,又看看地上的摩托車,不相信現實地按下通話鍵。
幾秒後,夏燒的手機在騎行服衣兜內響了。
吞了口唾沫,騎手尴尬地笑笑:“唉,還真是你叫的啊……”
夏燒:“……”
騎手:“……”
對方一身明亮顯眼的黃衣服,自己則一身黑灰漸變的騎行服,兩兩相對站在馬路邊,夏燒心想說自己是順豐送快遞的都有人信。
認清形勢的騎手見夏燒頂個頭盔還一臉絕望,決定挽起袖子就準備開幹。
兩個人對視一眼,小聲喊了句“三二一”,一起抓着把手發力,小薄荷才被搖搖晃晃地扶起來站穩。
夏燒在買車後的幾個小時內一直騎得挺穩,從三環進二環毫不費力氣。結果他一進二環,車速放慢,小薄荷開始如脫缰的野馬,在一個沒什麽人路過的小彎道直接趴地上了。
摔了個屁股疼的夏燒當時從地上爬起來,第一件事就是去扶車。
結果車倒的角度也過于刁鑽,他抓着車屁股和改好的尾巴,使多大勁都扶不正。
沒辦法,夏燒只能善用造福人類的軟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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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燒一抹臉,都沒想到自己騎個摩托都能這麽丢人。
下午還神神氣氣地騎着車追尋熱愛與舊夢,晚上就在老天爺眼底下翻跟鬥了。
作孽!
肯定是瞞着家裏人幹壞事兒,遭報應了。
夏燒拂開騎行服上摔的灰,忍疼圍着小薄荷轉圈圈,走來走去也沒想明白這兩百多排量的車怎麽能這麽重,一個彎沒壓住就翻了,還好沒出什麽大事兒。
夏燒舉着手機拍了一張案發現場,作為自己第一次栽跟頭的紀念。
“說真的,兄弟你這車真漂亮,”騎手拍拍膝蓋,彎曲手指,将關節敲上小薄荷的油箱,“這配色真絕了!我沒見過藍綠色的,平時路上跑的基本都是黑色啊紅色……”
“對!”
一聽這話,夏燒以為是懂車的人,翻車的失落感小了點兒,用等着人誇的語氣連忙說:“我專門選的。”
“哎,你這車……”騎手繼續說,“得好幾千吧?”
“……”
被這句哽得說不出話,夏燒只得答:“差不多吧。”
二萬五呢!
夏燒再郁悶地嘆一口氣,壓根沒注意到路口幾十米開外有一輛純黑色的轎車正打了雙閃停在路邊。
為了避免被認出來,夏燒摔倒了也不敢取頭盔,就盯着頭盔站在路邊上,從包裏摸了三百塊錢給騎手,邊鞠躬邊說謝謝。
等騎手騎着快樂的小電驢一走,夏燒才解開頭盔的綁帶把“玻璃罩子”取下來。
沒摔的時候,他覺得自己酷得跟宇航員似的。
摔了之後,他又覺得這頭盔肯定把自己大腦罩缺氧了。
揉揉後腦勺,夏燒抹了把額前碎發,仰起頭朝天空長長地出了口氣。
自己怎麽說也有一百四十多斤,怎麽就壓不住車了?
他現在倒是有點兒明白,今天那位賣車的銷售商口中的“年少輕狂”是哪個輕了。
·
回家之前,夏燒把摩托車停在了附近居民小區,規規矩矩地從随身背包裏扯罩子出來把車蓋住。
入秋天氣多變,夏燒怕刮風下雨,把他才受過傷的小薄荷給折騰傷了。
附近沒公共廁所,在大街上脫衣服又不太雅觀,夏燒看着賀情在家群裏發的“今天出差”的消息,決定先就這麽回去,等到了家再把騎行服換下來。
賀情的出差消息才發過來,應與臣的消息緊随其後:
——我今天在家!有人等會兒要回家嗎?
自尊心被損傷的夏燒現在傾訴欲爆棚,連忙在群裏回複:111111!
他這個“1”一發出去,應與臣連帶了好幾個“哈哈哈哈哈哈”,夏燒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應與臣在笑什麽,氣得想撤回消息又怕引起警覺。
別說家裏兄弟,就連他自己也有點兒不太看得懂自己內心的想法了。
應與臣又說:
——樓下便利店還開着嗎?
夏燒看了街對面還亮燈的店鋪一眼,回:
——開着。
應與臣:給我帶倆雞腿一漢堡,謝謝!
夏燒:OK!
去便利店買過雞腿漢堡之後,夜裏下起了小雨。
應與臣大概是肚子餓了,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夏燒人走到哪裏了,見發消息幾分鐘沒回,幹脆直接閃了個視頻過來。
可是,現在夏燒連騎行服都沒脫。
他怕頭盔被偷,沒敢把頭盔就這麽挂在小薄荷屁股後面,抱着又嫌重,剛好外邊兒飄雨,夏燒就幹脆把頭盔戴着了。
現在有視頻電話閃過來,接還是不接?
不過按照現在的戰況,夏燒感覺自個兒接不接電話都一樣,應與臣今天遲早得知道他騎車了。
咬咬牙,夏燒大着膽子按下了綠色接聽鍵。
“嘀——”
視頻電話一接通,應與臣湊得特別近的全臉占據了整個屏幕。
他好奇地盯着夏燒全副武裝的樣子,以直男式從下往上的角度用鼻孔怼着前置攝像頭,嗓門兒特別響亮:“小騷?你幹嘛呢?怎麽搞成這樣?”
“我……”
猶豫着開口,夏燒緊張得心跳加速。
他将手機拿遠一些露出整個全貌,興奮道:“你看我像什麽?”
應與臣在那邊大聲問:“奧特曼?”
夏燒:“……”
難道不該是騎士嗎?
挫敗感從心底升起,夏燒隔着頭盔的嗓音悶悶的:“算了,等會兒上來跟你說。”
“哎,你……”應與臣話還沒說完,夏燒就在攝像頭那邊揮揮手,先把視頻電話給挂了。
挂完電話後,原本在便利店屋檐下躲雨的夏燒又走回便利店。
他越想越郁悶,買了瓶可樂,再把應與臣點的雞腿拿了一只出來,坐在便利店玻璃窗內的凳子上把這只雞腿吃了。
秋夜的雨順着風走,斜斜地将地面浸濕,溫度在入夜後寒冷刺骨。
夏燒一邊吸鼻子,一邊把剩下的可樂喝完。
雨水成串地滴在玻璃窗上,密密麻麻一片,夏燒看小區門口車來車往,這些雨珠不斷地被車燈映射成各種顏色。
扯過紙巾擦幹淨嘴,夏燒拎起給應與臣剩的一只雞腿和一個漢堡,在便利店又晃了幾圈,覺得過意不去,再買了個包子給應與臣作為乖乖回家的獎勵。
小區住戶基本都刷臉卡,但夏燒還是從兜裏把門禁卡給摸了出來。
刷完門卡,保安看他戴個頭盔,想伸手攔他,夏燒連忙把護目鏡取下來打招呼:“唉,叔,是我。”
“哦哦,夏先生,”保安是上次才打過照面的那位,“第一眼我還沒看出來……你們年輕人都愛穿成這樣啊!”
聽這一句,夏燒的心髒像噗通一聲落在了水裏。
帶着心底呼之欲出的那個名字,他小聲問:“還有誰?”
“您樓下,那位才來的江先生,”晃晃手裏的保溫茶杯,保安笑笑,“不過他還好,有輛家夥換了排氣管,聲音沒那麽響了。好像最近幾個月他挺忙的,都不怎麽見他騎車出來了。”
“喔……”
夏燒拖長尾音,目如清水,擡眼送出一抹笑,“他也玩摩托車啊。”
“對啊,”保安抿一口茶,什麽都沒察覺出來,點點頭,“這兄弟還挺酷的。”
“沒錯。”夏燒回答完,眼底笑意更深了。
很少聽人當他面誇江浪霆,因為交集太少。
夏燒沒想到,當這一天真正來臨的時候,心裏還挺開心的……
像是希望所有人都覺得江浪霆好,又怕所有人知道他有多好。
打完招呼,夏燒還沉浸在“江二挺酷”的稱贊中,特臭屁地把護目鏡撥弄下來,拎着食物大搖大擺地進了住宅樓。
住宅樓層高,等電梯等了好一會兒。
夏燒低頭回應與臣消息,又擡頭看看樓層顯示上寫的“b3”,耐心地等。
“叮咚。”電梯鈴響。
應與臣發來消息:
——你到哪兒了?
餘光瞥見電梯門自動開了,夏燒跨步走進去,低頭靠在電梯門邊的角落,手腕還挂着食品袋子,回消息回到來不及按樓層。
夏燒回複應與臣:——電梯了。
應與臣:——快點,我餓死了。
夏燒噼裏啪啦憤怒打字:——你當我送外賣呢?
這句回完,夏燒發了幾秒的呆,完全沒想起來要去按樓層。
等等。
在銀色的電梯門上,他看見一個自己非常熟悉的身影。
江浪霆?
這身影的主人微微一側頭,靠着電梯間樓層按鍵站好,垂眼看手機,也沒和他打招呼。
操。
夏燒沒忍住在心底爆一句粗口,反應極大地僵直背脊,低下腦袋,用手把護目鏡的部位稍稍遮掩住,整個人面壁思過似的對着電梯門,大氣不敢出。
完蛋,求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偶遇”沒在平時自己完美出場的時候發生,倒在自己淋了一身雨還穿得像個奧特曼似的這一天來臨了。
更沒想到的是,江浪霆開口了:“您送幾層?”
不知道是不是聽錯了,夏燒莫名聽到一股難以忍耐的笑意。
正恍惚間,夏燒又聽江浪霆繼續語氣友善地說:“我幫您按。”
“……”
夏燒瞪大雙眼,仿佛被施了魔法,腳就真固定在原地不動了。
他聽江浪霆的語調拿捏得十分雲淡風輕。
好像,好像是真沒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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