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冒險(三)

從嚴格意義上來說,賀情沒主動給夏燒說過哪些地方能去,哪些地方不能去。

畢竟在渾渾噩噩的“那些年”裏,賀情自己也是個要混夜場、要把酒喝得昏天黑地的主。但是現在摸爬滾打一路,他看人準,知道弟弟和自己性格相距甚遠,什麽人适合聲色場所,什麽人不适合,瞧一眼就明白了。

有人去夜店就是解壓的,有人只會增加更多壓力。

因人而異。

賀情偶爾會和風堂聊起自己的弟弟,雖然只是幾句匆匆帶過,但風堂看得出這個弟弟屬于安安靜靜的類型。

他們小時候也見過幾面,小男孩兒太淘,搗蛋起來能折騰塌半邊天,基本都是你追我趕。

風堂見過小賀情在前面抓着賽車模型一路狂跑,小夏燒在後面跑得一趔趄趴地上,嗷嗷開始哭,哭得又沒聲,只抿着嘴流眼淚。

當哥哥的回頭沖過去,邊倒退着跑邊喊“倒車請注意”。

小夏燒總被哥哥逗得破涕為笑。

夏燒大了性格也沒大變,但突然來夜店玩兒不說,還自己開個卡喊一堆工作人員陪着,也太不對勁了。

“你是來看老板的吧。”

風堂詞句一出,夏燒驚得不知道如何回答。

盡管風堂将尾音上揚,但毫無疑問,這是個肯定句。

在腦內小劇場裏,夏燒已經非常自然地搖了搖頭說“怎麽可能”,或是裝作驚訝道“哇哥你在想什麽”等等,但十多秒過去了,他的反應卻是在煙霧缭繞中和風堂對視。

有那麽明顯?

還是說江浪霆已經變成本地gay圈天菜了?別看今天店裏男性那麽多,一半都是來蹲老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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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科學,誰一來就對老板下手。

難道是我小號暴露了?

想想小號上發過的那些非主流文字如此少男心事,夏燒不禁陣陣羞恥,心想幹脆認了。

認了吧。

認了算了,風堂純彎,身邊人人都知道。

嗯,說不定還有的聊。

但是風堂和賀情關系那麽好,從小溜到大的發小啊,萬一他轉頭就給賀情說了怎麽辦?

只是害怕家裏有些長輩嘴碎,說賀情把夏燒都帶得……

算了,說就說吧,先不要讓家裏知道了。

但是對方是江二。

夏燒這邊心思都飄到以後扯證去哪個國家比較合适了,風堂咳嗽一聲,沖他晃晃手:“夏燒?”

“嗯,”夏燒回過神,“我就是來看老板的。”

他大方承認了。

“來看老板”四個字原本就被風堂講得很含糊,講不真切是真喜歡還是只是看帥哥,但一切矛頭都指向一個問題:夏燒不直。

“你們別陪了,”風堂沖那些銷售招手,“去玩兒吧,我來。”

那些個銷售像有幾個認識風堂,承認他是說得上話的,趕緊起身說謝謝堂哥,拽着不認識臉面的同事邊退邊往卡座外走。

在如此年輕化又躁動的娛樂場所,風堂倒顯得格外嚴肅。

他抖抖電子煙,暗暗抱怨一句怎麽不出煙了,摔它進垃圾桶,再抿了口shot。酒量再好,他大概也是被那烈勁兒沖到喉嚨,只皺了皺眉。

“聊什麽?”風堂靠近點兒,問他。

午夜後的MBAR人少點了,最嗨最炸的時間段已過去,音樂逐漸沒那麽讓人喘不了氣了。

夏燒的心提到嗓子眼,感到不知所措。

看他不說話的樣子,風堂覺得好玩兒,逗弄一句:“唉,你還真不像搞主播的。”

夏燒乖乖地反駁:“……我不搞主播。”

風堂真被逗樂了,放聲大笑一陣,把冰紅茶一口氣全倒進玻璃杯子裏。

他今天穿的基礎款薄長袖,一起身去弄什麽,腰腹就被勒出很好看的弧度。夏燒想起江浪霆穿緊身賽車服的模樣,暗自想到,果然,身材好的人穿什麽都好看。

“我感覺不是我想問你什麽事,而是你想問我。”風堂微笑地說。

夏燒不裝傻,認真發問:“堂哥,你知道這裏的老板?”

“誰不知道呢。”風堂笑吟吟的,“不過你放心,我沒興趣。”

“放心”、“興趣”兩詞一出,兩個人的心思又被擡到了桌面上。

夏燒臊得不好意思,說:“你和情哥關系那麽好……”

“我和他關系好,是我和他的事。但現在是我和你坐在這兒談事情。”

語畢,風堂眼尾掃出來的神色挺厲,“你該長大了。別什麽都讓賀情給你做決定。”

這話說得重,夏燒難耐地垂下眼,強笑着說:“……我沒有。”

風堂“吊”人的約談技術很有一套,講完上一句就不再說話了。夏燒原本不想搭腔,但看他坦然自如的樣子,心裏越發好奇,還是問了句:“你知道關于這兒老板的事嗎?”

“你不知道?”

“我哥說過。”

“那你認識老板嗎?”

“認識吧。”

他有點模糊不清這個界限,又添一句:“有時候會一起玩的。”

會一起騎摩托車,一起吃做好的甜品,一起為了甩開跟蹤者在夜晚的江畔散步回家。

聽起來,怎麽都不像一個夜店老板會做的事情。

“你怎麽知道他的?”風堂發問。

夏燒想了想最開始的印象,老老實實交代道:“微博啊。微博上有次他被拍下來了,照片傳得挺厲害……”

“你就只看熱評?”風堂笑了。

“嗯?”

“看這種微博,有時候你把評論倒過來看,點那個時間順序,看看那些沒什麽人點贊的發言。可能會知道更多。”風堂說。

聽完這個,夏燒拿出手機就開始把那條微博找出來看。

幾千條評論,足足翻了他半把個小時,大部分都是在誇帥帥帥酷酷酷的,剩下一部分就是所謂的“本地人”,裏面不乏真假料混雜,夏燒看懂了一些,也沒看懂一些。

【@不知名用戶_x嚕嚕:我見過本人!真的挺帥的,不過愛騎摩托,我很讨厭摩托車的聲音哈哈哈哈哈哈哈!全國禁摩什麽時候推廣過來啊啊!騎車很帥但真的很吵!】

【@mkwdniwnd:啧,去年在保利那邊的拳場見過他,血流得嘩嘩的。博主,這人不正能量啊,建議別發了。】

【@牛奶不是奶牛樓上,拳場怎麽了?只許輸不許贏啊?】

【@鯨須:混夜場起來的都不是什麽好人。】

夏燒愣了愣,發現這一條還有好幾個贊,還有人“+1”,也有人破口大罵,說都是2019年了大清都亡了。

【@槳槳不是蔣蔣:我知道他!幾年前龍泉山上什麽地下比賽,但是帶了私人恩怨?這人胳膊都差點沒了。聽說當時胳膊沒摔斷,但扭曲得很吓人。】

【@點點豆豆:我只知道要玩夜場的小年輕都在說MBAR老板打人特別狠,不給錢小心被削哦!】

【@gg101:評論一路看下來……這人是煞星吧?真他媽恐怖!】

【@吃很多頓飯:他弟我知道!當年我們學校校草呢。考了空飛沒去成,說政審沒過就是因為他。】

這幾條看得夏燒腦內小劇場嗡嗡直響。

他是粉絲衆多的微博大v,是頂流主播,對被無數人背後議論的疼痛感再清楚不過。他看最後一條,再點進去樓中樓回複,有個人在罵“聽說不是親兄弟吧政/審波及不到他”等等,還補了句“是江讓自己不去”。

另外一位用戶回複:“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也是聽說的啊!你急什麽你是江讓本人還是江二本人?”

世間萬事非黑即白,圍觀者永遠不嫌自己嘴碎。

“我看完了。”夏燒努力平靜道。

風堂十分淡定:“感受如何?”

夏燒說:“想知道到底發生過什麽事……”

“他自己的事,得讓他來告訴你。賀情提醒你,也只是為了告訴你一個客觀的大概。外邊兒風言風語你一句我一句,其實都不是當事人,誰看得真呢?對吧。”風堂貼着他耳朵小聲說。

“我哥說得很客觀嗎?”夏燒問。

“很客觀啊,”風堂抛出問題,“你和他在一起玩,都不知道他很獨麽?身邊除了工作的手下就是玩兒摩托車的,在外面喝酒都很少,男伴女伴我都沒見過。性取向成謎。”

成謎?

講最後一句話時,風堂溫熱的吐息快要進到夏燒的耳朵。

他被說得一懵,瞪大眼:“真的?”

“嗯,”風堂退開一些,把骰子杯端起來晃悠,“謎到我的雷達都不起作用。”

夏燒只聽裏邊兒“嘩啦啦——”地響。

不可能,都二十來歲的人,誰還沒個前任了。

想完這句,夏燒在內心默默地追了一聲“除了我”。

母胎solo二十來年,所有心思都在深造和車上面,偶爾看看微博還挺快樂,刷熱搜看到戀愛話題永遠加不進去,也不想加入。以前總被同學笑說是“菩薩”,溫溫柔柔的,又不是沒女孩兒追,夏燒總怕耽誤人家,拒絕得毫不拖泥帶水,時間一久就落了個“無情”的奇怪帽子。

吃雞游戲剛出來那會兒,應與臣逼着夏燒陪自己玩過幾次,每次下了號夏燒都被要聯系方式,總被說“小哥哥聲音好好聽啊啊啊啊啊”、“能給我唱首歌嗎”等等。

夏燒也加過幾個女孩子微信,加上總是被打卡似的“早安”、“晚安”弄得不知所雲,再加上确實不怎麽愛微信聊天,也就一個個黃了。

風堂也不笑了,把搖好的骰子杯反扣在抛光桌面上,潇灑揭開杯底,搖了個“豎骰”。

“一、二、三、四、五、六……”

把堆積成“豎骰”的骰子挨個取下來平鋪在桌面,風堂依次數了五顆骰子的點數。

數完,他繼續說:“江二這個人,就是’豹子’。什麽要素都擺在衆人眼前了,但還是個神秘的存在,不代表任何。”

夏燒欲言又止。

旁邊一群人像要走了,站起來互相推搡着勸酒,一副不喝完回去就會死的架勢,聲音快蓋過了臺上的dj。

“哎喲!腎主骨,戒/色強骨!”

“你有沒有骨氣?有沒有?有酒喝啊!”

鄰座卡的一群人看起來三四十了,摟着下臺巡走的舞女大咧咧地嚷。侍應生拽過手臂上被摟出紅印兒的舞女,自己端着盤子迎上去。

風堂把腿伸直,往垃圾桶上踩了踩,又放下,扔了塊瓜皮進去。他擡眼掃了一圈周圍,夏燒發現他眼神是冷的。他也發現夏燒在看他,回頭直接獻了個溫溫柔柔的笑。

“以後這種地方少來。”風堂說。

夏燒不吭聲。

“要來的話給我發微信。”風堂又說。

夏燒選擇點頭。

“我掃你。”風堂把微信掃碼相機打開。

夏燒亮出二維碼,兩個人對坐在沙發上,氣氛詭異,還加了微信。

揉揉手腕,他像聽見裏邊骨頭在咯吱咯吱地響。

·

兩點多,夏燒裹着風衣一個人出了MBAR。

他開始反思自己今晚都幹了什麽。

而江浪霆正在湖畔水煙吧把最後一撥重要的客人送走,再徐徐踱步,走到夏燒身後。

“夏燒。”他喊一聲。

夏燒一回頭,僵硬地将雙手揣回兜內。看江浪霆嚴肅的神情,他在猜測這男人下一句會不會是“來我這裏玩怎麽不提前打招呼”。

“來我這裏玩怎麽不提前打招呼?”江浪霆緩緩開口。

在心底喊一聲“耶”,夏燒佯裝鎮定:“沒事,我就來坐坐,上次沒仔細感受氛圍。”

言下之意,不用招待我,太客氣了。

“我看見你和風堂在一起玩,就沒過去。風堂跟你說什麽了?”江浪霆把揣在兜內濕掉的煙盒扔進垃圾桶,回頭,“你約他一起來的?”

連續抛出兩個問題,夏燒能感覺到江浪霆很焦躁,并且手指一直放在衣擺,摩挲着,很明顯想抽煙。

可是江浪霆遲遲沒有點煙。

“沒有,只是碰上。”夏燒老實回答。

江浪霆不說話了,開始問他怎麽回去。

他其實有點兒怕風堂給夏燒說一些不該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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