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拳擊(一)

“想看雪?十一月還不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怎麽就想着下雪了?”

把行李箱拖出門檻,賀情好奇地問了句。

講完,他一邊看手機時間,一邊朝還傻站在客廳通風口的夏燒交代:“快去加點衣服,別我們都沒在家你還生病了。”

夏燒還沒說話,賀情又繼續說:“這兩年春節都在成都過的,明年估計得去北京。你不是想看雪嗎?去北京看吧。”

“對,”應與臣在關上門前還扒着門縫沖夏燒說話,“和我們去北京吧?我們家特大,特能住人,好幾層,花園大,每年一到春節還能去負一樓唱卡拉OK呢……”

賀情受不了他那張拉不上鏈兒的嘴,扯着人衣袖就往外拖:“行了,快走。”

等家門一關上,夏燒用腳尖翹了沙發鋪好的毛毯蓋在腿上,靠在躺椅上想了好半天。

去北京?

也是,今年自己有理由不和當爹的回老家,沒必要一個人留在這兒過。

夏燒親爸屬于打壓式教育法,說難聽點兒就是“窩裏橫”,在外對人客客氣氣,回家對兒子對老婆就挺不客氣,有點兒脾氣全給長威風了。

都說這樣教育下出來的小孩兒容易不自信、自卑,夏燒覺得說得還挺有道理。

和長輩待在一起的時間裏,夏燒就沒有過多少被愛着的感受。

還記得小那會兒,賀情他爸給倆孩子分點兒什麽東西,自己爸總會說句什麽“小孩子哪需要這個”、“他懂什麽”等等,就這麽些零零散散又傷人的話語,夏燒莫名就記了很多年。

關于北京,他記憶模糊。

作為直播網紅,活動他還是沒少跑的,偶爾有品牌商在北京搞活動也會邀請他,夏燒下了飛機就坐上車,基本沒什麽能四處逛逛的機會。

說來說去,北方太冷,南方又濕,每座城市一到冬天都有自己的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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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回思緒,夏燒看了看司機李哥發來的短消息,說等會兒半小時後就到車庫,讓他準備準備去公司。

柳岸新招了批文案進公司,說是還要簽幾個新小火起來的網紅,那幾個新人一進公司群就加了夏燒微信,每天你一句我一句的,夏燒握着手機都不知道怎麽回複。

聽說柳岸還私底下警告過,說讓他們別想走什麽歪門邪道,要幹就踏踏實實幹,說有些前輩不吃這套。

一到公司,柳岸放下新收到的策劃書,照例給夏燒遞了杯溫熱的飲料過去,“幾天不見,怎麽感覺你長壯了?”

“是嗎,”夏燒把夾克外套脫掉,“我最近在健身。”

“看起來……效果還不錯。”抿一口咖啡,柳岸眯起眼,像要把他毛衣下的胳膊看明晰。

撥弄開桌面上散亂放置的文件,柳岸把唐欲選好的衣服用衣架挂好遞給小彭,一路領着夏燒去了公司攝影棚,邊走邊說:“上回給你提的江二也在健身,而且我記得他好像就住你那片吧?你們那片像只有這麽一個健身房。”

夏燒沒搭話,柳岸又說:“哎,你們碰到過沒?”

柳岸嘴角噙着笑,用手肘悄悄往後反捅一下,指尖在夏燒下颚邊輕點一二,“他健身很多年了,有機會你找他帶帶你啊?”

這番話說得夏燒險些沒拿穩手裏的茶杯。

他咳嗽兩聲,轉頭迅速四處看風景,嘴上答應得極快:“嗯,好的岸姐!”

“敷衍。”

柳岸自讨沒趣,轉頭不再說話了。

對啊……我怎麽就沒想到附近就這麽一家健身房?

那,那去健身房還是江浪霆推薦的辦法。

他肯定知道會和我在健身房遇到吧?

想明白這一點,夏燒臉一紅,佯裝鎮定地一口幹完柳岸給盛的所有蜂蜜柚子茶。

小彭眼疾手快,特別麻溜地接過夏燒喝光的茶杯。

柳岸豎起大拇指,沖小彭笑笑,回頭向夏燒又cue了江浪霆:“你喝茶的架勢倒是跟江二喝酒挺像。”

夏燒:“……”

怎麽感覺全世界都在說江二江二江二江二!

下午的拍攝是一組采訪封面,柳岸說采訪的媒體換了時間,得明天再來,今天拍完就能下班了。

夏燒一組照片換了七八套衣服,硬照服飾材質又偏硬,到最後磨得他手臂發紅,側腰像磨破了一層皮。

攝影師一喊“OK”,小彭就拿着熱毛巾沖上去,抓着潤膚露往要磨損的部位抹了一層又一層,夏燒感覺自己整個側腰都是大寶sod蜜。

下午四點,拍攝結束。

夏燒累了小半天,本來該回家休息休息。

但他想想,家裏又沒人,自己也挺久沒去健身了,要不然去健身房轉一圈,出點兒汗,回家再洗個熱水澡,晚上點一些安神的香,能睡個舒舒服服的覺。

臨近六點,夏燒讓李哥直接把保姆車停在了健身房樓下,然後在車上把健身包拿下來,從電梯上了樓。

從辦卡到現在,因為工作忙,夏燒來健身房不超過十次。

在前臺打完了指紋卡,他從右邊側門進了更衣室。

一般飯點兒,來健身的人少,夏燒在這個時候來最為合适。

他從第一個儲物櫃開始往裏走,想确認有沒有人。

他步子邁得小,動靜也不大,衛衣帽扣着遮掩了整個額頭,口罩又捂了半張臉,乍一眼望過去真不容易認得出。

走到最裏面的儲物櫃,夏燒觀察了一圈空空如也的更衣室,這才放心地把健身包随手放在長凳上,走到儲物櫃前去刷卡取鑰匙。

鑰匙取出來之後,夏燒把櫃子打開,從健身包裏翻出吸汗短袖。

他微微彎下腰,埋着頭,交叉雙臂,捏住衣擺往上一捋,露出勁瘦有力的腰腹。

經過在家裏的一些鍛煉和健身房的折騰,夏燒腹部的肌肉已經雛形漸顯,比之前明顯得多了。

時間卡在六點,更衣室還沒開夜裏的燈。

他偏白的身軀露在較暗光線之內,隐隐約約能見一些被加絨衛衣捂出的細汗。

他把放在凳子上的短袖提起來,正套上頭,還沒來得及把袖子穿上,就看到有個男人一邊用毛巾擦頭發,一邊咬着薄荷糖往這邊走。

這人比自己壯,比自己高……

側過臉,是常常出現在夢裏的輪廓。

江浪霆擡頭時,恰好看見夏燒火急火燎地穿衣動作。

他動動嘴唇,喊對方:“夏燒?”

“……”夏燒才把卡在脖頸的衣物捋下來擋住腰腹。

江浪霆?

我沒看錯嗎?

那我剛剛是不是被看到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盡管如此,夏燒表情依舊淡定無比,努力眨眨眼想确認眼前是否假象。

他緊張着,全身的細胞都在瘋狂敲鑼打鼓,大聲喊:江浪霆看你換衣服啦!

又是偶遇!

夏燒!

他看到了!

你被暗戀的人看光/光了!

他只能慶幸自己還沒脫剩餘衣物

“你,你也在這啊。”夏燒硬着頭皮搭話。

“嗯,剛來,去沖了個水。”

江浪霆說完甩了甩滿頭的水珠,拿肩膀上的毛巾擦擦後腦勺,大步來到夏燒跟前,嗓音啞啞的:“讓一讓。”

這聲“讓一讓”夏燒沒聽明白,以為他說了個不明所以的疊詞,只被逼得退後一步,後背磕到儲物櫃上。

“咣”一下。

江浪霆站在夏燒旁邊站直身體,把手臂擡起來。

夏燒下意識仰頭去看他。

這一俯一仰間,兩個人距離隔得近,呼吸似快糾纏在一處。

夏燒看江浪霆舉着的手臂,近到手臂青筋脈絡、肌肉弧度都看得清,甚至能聞到對方身上那股白麝香夾雜皂香的味道。

為了方便健身活動,江浪霆只穿了件拳擊背心。

他仰着頭,未幹的水珠順鼻翼淌過下巴,沒再順着下颔流,只從邊緣跌落。水珠也沒滴到夏燒身上,倒是從兩個人之間近得不能再近的縫隙間往下墜了。

男人含于唇齒的薄荷糖像是已經融化了,吐息間繞過一股薄荷的清香。

最要命的是,夏燒還聞到了。

聞出一股發甜的味道。

江浪霆低頭瞧他一眼,眼神裏的意味說不清道不明。

在這種咫尺呼吸的對峙時刻,夏燒從來都不退縮。

他看對方從眉心至脖頸過于硬朗的線條,突然很想試試嘴唇是不是軟的。

這麽溫柔,肯定是軟的吧。

“……”

“……”

四目相對。

緊接着,江浪霆從最高層儲物櫃取下來黑色拳擊手套一副,掌心還攥了一張軟布。

他把手套提好,話語又吐露絲絲溫熱氣息:“……怎麽了?”

越剛的人越這麽輕柔地講話,夏燒越扛不住。

“沒事……”夏燒搖搖頭,轉身趴上更衣室儲物櫃,把自己的運動褲拖出來捋平褶皺。

“你今天練什麽?”夏燒問。

“自由搏擊,”江浪霆把拳擊手套的帶子結進拳套背部,“挺久沒練,天氣一冷我都懶了。”

夏燒老早就聽說過他要打拳了,但一直沒親眼見過,一聽這話瞬間被激發了好奇心,兩眼發亮地把人看着,就差說出“今天我不練了我想看你打拳”。

把另一條系帶塞進套筒,江浪霆側過臉瞥了夏燒一眼:“怎麽了,感興趣?”

夏燒點點頭:“嗯。”

“那把褲子也換了吧,我帶你去拳擊區。”

說完,江浪霆回頭去了接自來水的洗手池,用軟布沾了些清水往手套上擦。

他練拳擊有一些時日了,不過沒有摩托車時間長。往前保利還沒被查的時候,那邊兒挺多黑拳場,江浪霆的興趣就是那會兒被激起來的。

他喜歡互相對抗的感覺。

當初選手套顏色時,領他入門的師父還問過,說你如果打進攻,想讓人興奮,就挑個紅色的,如果打防守,想走壓制,就挑個黑色的。

江浪霆當年的性格應該算是用紅色去刺激對手的類型,就挑了個進攻端。

進攻端打了幾年,他逐漸變成等着別人來“挑釁”的那一方,幹脆把手套顏色也換了。

這邊,夏燒還在想怎麽換剩餘衣物。

他真的想上微博發一條:

【求助,怎麽能在不露pp的情況下在男神面前換褲子?

十萬火急,不在線也等。】

他閉閉眼,想想網友可能會回複的內容,應該都是說“都在男神面前脫了還來發微博”、“就要露給男神看”、“脫個運動褲大驚小怪”、“都是男人怕啥啊要比什麽嗎”等等……

算了!

求人不如求己。

也對,都是男人。

夏燒在心中數羊入睡似的默念了好幾遍“都是男人”,才壯着膽子把健身包裏的健身短褲扯出來搭在自己身側。

再,再把手探到自己褲腰邊上。

往下拉一寸,又一寸。

快脫啊啊啊啊啊啊你怎麽那麽慢不然江浪霆回來了怎麽辦!

夏燒一鼓作氣完成第一步,第二步剛準備把一只腳擡出來,他就看到江浪霆把毛巾整個搭在頭上,側着身子轉過來,“換完了嗎?”

“……”夏燒有點兒哽咽。

雖然說江浪霆只露出了鼻子和嘴唇,但是……江浪霆是站着的,他只要眼神往下瞟一點,就能看見夏燒卡在膝蓋彎的褲子。

夏燒瞬間覺得自己大腿真白。

真白啊。

在男神面前換褲子最恐怖的情況不是露了什麽,而是只換了一半。

因為,這意味着你還要在他面前表演:剩,下,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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