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房間
這次比賽的集錦在場內大熒幕上開始播放,四周燈光全滅了,一片黑暗。
小彭原本看身邊寫着夏燒姓名牌的座位上沒有人,還正着急,結果一扭頭,靠着助理眼尖技能在露臺邊的窗簾下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夏哥旁邊站着的是這次的那位冠軍江浪霆。
想來想去,小彭頓時大悟,一下就明白了當時的“江二”是誰……
原來是這樣?
而且……而且之前也有越野摩托車賽問過夏燒要不要去直播,夏燒因為檔期問題沒去。這場比賽卻是推了自己工作都要來,明明都沒什麽報酬。乍一看沒多大問題,但仔細一想就覺得奇怪了。
好奇心驅使着小彭忍不住朝那邊看。
慶功宴場內的确很黑,但窗外月光是亮的。月光順窗簾的縫隙間鑽入,輕飄飄落在二人的身上。
他看見他的老板正端正筆直地靠在那兒,眼神亂轉一氣,在一次VCR切換黑屏中往旁邊高一點的男人肩膀上靠了靠。
剪輯師似乎也懂點車,把比賽精彩集錦剪得精彩非常。全場安靜,所有人在屏息凝神地看,都在看第一名是怎麽在車都快要倒地的情況下繼續沖鋒陷陣的。
反觀出現在視線中心的江浪霆,倒是自在非常,壓根兒不為所動。
他沒把屏幕上的刺激當一回事,低下頭,就着視線瞄向杯中的酒,輕晃了晃酒杯。
看這人微醺的狀态,夏燒想逗弄幾句,悄聲道:“白開水?臭不要臉。”
“……”江浪霆一時語塞,把酒杯湊到夏燒鼻尖讓他聞,“是白酒。”
這酒就這麽躺在杯底,波光粼粼。
一想到是江浪霆喝過的酒,夏燒臉上就有點兒熱。他當真低頭問了一下,确定是白酒,又深吸一口氣,第一次覺得辣口的白酒能這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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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我好像變态啊。
趁周圍人都不注意,夏燒掩住笑,伸出舌尖在杯口舔了一下。
這下更像變态了!
他舌尖紅豔豔的,伸出來,在玻璃邊緣那麽一舔,看得江浪霆喉嚨發緊。等杯子還回來了,江浪霆也不是吃素的,偏偏把杯口轉了個面兒,當着那麽多人,就着夏燒舔過的地方将杯子裏剩的酒喝了一半。
“……”夏燒腦子都炸開了。
像是高興,又像是被車隊裏的人灌了不少,一向在酒場猛如虎的江浪霆真喝得有點兒哽。他把酒杯在掌心中把玩一會兒,将握得熱乎的杯子遞過去,朝夏燒使眼色:“你喝點兒麽?”
“不了吧。”夏燒害怕白酒。
“真不喝?”拖長聲調,江浪霆緊抿唇角,“光拒絕我。”
味兒了好一下才明白過來他為什麽這麽說,夏燒耳根子燒得厲害,問道:“你吃醋了?”
盯着他看好一會兒,江浪霆老想起他在站在那個男主播身邊給人寫微信號的樣子,說:“沒有。”
不然呢,剛剛才談上,總不能就這麽早管着了吧?人家還是同行,未必非要說“不行你微信裏只能有我一個人”?
江浪霆嫌自己幼稚,又越想越不舒服,沒好氣道:“不是吃醋,就是不喜歡別人靠你太近。”
“哦”一聲,伸出手,夏燒用指尖把江浪霆的騎行服揪起一小撮,将他扯過來貼得更緊些,戳一把:“我只靠着你。”
夏燒黏糊起來很可愛,聲音軟軟的。
碎發和笑意被夜風吹得齊齊紛飛,明顯一副少年人模樣。夜晚和他不太相襯。
這好像也是自己為什麽被迷住的一個原因之一……明明是這樣站在萬衆矚目之下的人,卻一心只想給自己在夜裏摘月亮。
江浪霆想着,看場內VCR已經放了很久,估摸着也快結束了,伸手撩撥開夏燒耳朵後面的頭發,低聲道:“有一次你在摩托車後視鏡裏偷偷看我的時候,我也看到你了。特別好看。”
這是酒後吐真言?
突然被喜歡的人,不對,現在是男朋友,突然被男朋友誇了,夏燒有點兒不習慣。他笑一聲,給江浪霆繼續傳悄悄話:“你好适合當微博那種情感博主。”
情話說得一套一套的,說得我耳根子燙得不得了。
江浪霆沉默,“哼”一聲:“是嗎。”
“從娛樂博主的角度看,你這個人可塑性挺強的,”夏燒捏住他下巴,研究一下又翻個面,再拿指端挨住江浪霆的眼睑,認真道:“從美妝博主的角度看,我建議你去劃拉一個雙眼皮。劃了更帥。”
江浪霆垂下眼睫,自己憋了好一會兒氣,“現在不夠帥嗎?”
他問完,眼神又洶湧一波,悶悶道:“辛獵帥還是我帥?”
“……”
得虧夏燒自己憋笑能力好,“你說呢?”
我作為新生代主播頭牌,我受過專業的訓練,除非非常好笑,不然我們是不會笑的!他對自己說。
“我哪知道。”這是來自江浪霆的事不關己語氣。
然而夏燒還是沒憋得住,嘴角彎了彎,“在我這裏,有誰帥得過你啊。”
“……哦。”喝了酒的江浪霆像小孩兒似的,眼神有一搭沒一搭地點在夏燒眉心,再順着鼻尖往下滑。
滑了老半天落在唇畔,停止住了。
VCR放完了,場內燈光全開,人群又活絡起來。
今晚慶功宴大家都喝的白酒,江浪霆喝酒從不上臉,吐息間的酒味也很淡。
夏燒看他故作鎮定地坐在陽臺邊吹風,又想起以前哥哥說過喝了酒吹風越吹越醉,假裝路過似的走過去,輕輕拽了拽江浪霆的袖口,“喂。”
江浪霆擡頭看他。
“你不是吞酒獸嗎?”夏燒樂起來,壓低嗓音勾他,“這就喝醉了?”
“……我沒喝醉。”江浪霆有些惱。
從沒見過這樣的江二,夏燒興趣更甚了。
兩個人越挨越近,一直在不遠處站着看的小彭看得津津有味,但也發現有人的眼神朝那邊去了。他把兩個人親密舉動全看在眼裏,看得倒吸好幾口涼氣。
思來想去,小彭迫不得己,想給柳岸發個微信。結果手機一震,沒想到柳岸那邊先傳了一條:
——注意點夏燒和賽摩手們的距離。
小彭猛地松一口氣,覺得柳岸這條提醒有如神兵天降……
岸姐簡直太有先見之明了!
這下總算有理由有膽子去打斷一下二位了,老板之命不得不從啊!
“唉,夏哥,”小彭鬼鬼祟祟地靠近,側身擋在江浪霆和夏燒之間,他邊說着,邊回頭給江浪霆做雙手合十的動作,“打擾了,實在是不得不打擾……”
見江浪霆沒什麽反應,只是撐着腮幫靠在圍欄邊,小彭便扭頭繼續給夏燒說:“你們兩個,你們兩個,就是……那個……”
“哪個?”身後的江浪霆淡淡出聲。
“有人在盯着了,岸姐讓我提醒你們一下,”小彭膽戰心驚的,也不廢話,從衣兜內掏出一張房卡偷偷塞到夏燒手裏,“這兒開了間房,有房卡……”
江浪霆的嗓音沉下來,威懾力很足:“給誰?”
“給夏哥,給夏哥一個人,”小彭如芒在背,“就在樓上,夏哥要去的話就去……”
這間房還是主辦方寫的,直接包了樓上的所有房間,說怕這些有點兒名氣的人喝多了,不舒服可以直接上樓去休息。
“你上去?”夏燒接過房卡,望向江浪霆的眼神十分坦蕩。
江浪霆咳嗽一聲:“你去。”
“你喝不少了,這場內也快散了。我去給孟哥說一聲你先上樓去休息了,沒什麽大不了的。”夏燒靠近一點,倒不在乎有沒有人在看了,給好哥們兒順氣似的拍拍江浪霆的背。
“……你會上來嗎?”
酒這東西一上頭就真的暈,江浪霆明顯粘人了不少,一說話,吐息輕輕噴到夏燒側臉,弄得他癢癢的。
夏燒笑意漸深:“會啊。”
答應完要求,夏燒示意小彭去把孟前澤找來。等孟前澤來了,夏燒才放心地把江浪霆交到孟前澤手上,說了句:“二十四樓。”
在轉身時,夏燒又捏了捏江浪霆熱熱的手,回頭朝他眨了眨眼。
等慶功宴散了,夏燒才全副武裝地從廁所裏拐出來。
畢竟是成名之後第一次和人開房,夏燒緊張得不行,帽子口罩墨鏡齊齊上陣,在澳門都用皮夾克把自己包裹了個嚴嚴實實,在離場後直接和小彭交換了一身衣服。
進了電梯,又碰見好幾個眼熟的選手,夏燒真慶幸自己裹得爹媽不認,不然等會兒要是還在同一條走廊就尴尬了。
結果,這幾個選手還真醉醺醺地按下了“24”按鈕。
沒辦法,夏燒只能按了個“25”,決定從樓上走安全通道下來。
“叮咚——叮咚——”按門鈴。
門鈴一響,夏燒只覺得眼前有什麽忽然晃了過去。江浪霆把門大敞開着,燈沒開,只開了窗戶,澳門夜景直直墜入眼中。
大門關上,窗外萬家燈火亮得璀璨耀眼,夏燒就這麽魯莽地又撞進江浪霆懷裏。
喘一口氣,夏燒感覺抱住自己的人像是清醒點兒了,嘴裏一股薄荷糖味。
“今天有認真看我比賽嗎?”江浪霆問。
“看了。”想起下午的感受,夏燒仍然心有餘悸。
“好爽啊,”江浪霆笑着,眼裏升起一層薄薄的霧氣,“真的好爽。”
抱着站了這麽一會兒,江浪霆像是不想站着了,順着牆和門的角落滑下來坐在地毯上。
“要我抱你去床上嗎?”夏燒柔聲問。
他看不少人喝醉過,自己也喝醉過,明白喝醉的人要耐下心去哄。
第一次見面那晚,自己也喝得傻傻的,江浪霆還堅持把自己送回家了呢。
江浪霆搖頭,悶聲開口:“你不能和別人上熱搜。”
“我錯了我錯了!”夏燒開口求饒。
“不能。”江浪霆垂着腦袋,強調、重複一遍。
瘋狂點頭一陣,夏燒真像過年回家哄哪個小侄子似的,彎着腰蹲在面前,迎上男人略微委屈的眼神,失笑道:“好好好,不上不上。我只和你上。”
“和我也不用……”江浪霆不生悶氣了,擡眼,呼呼地往夏燒脖頸喘氣,“我可以當你背後的男人。”
夏燒快要笑死了,又不敢笑出來。他還沒消化完這句,江浪霆又發懵似的問:“你真的想好了嗎?”語畢,拽住夏燒前襟的手慢慢下滑,握住夏燒的手。
哎呀呀,這人今天怕是被灌了快兩斤白酒。
想着,夏燒為了安慰他,反扣住他的手,“想好了。”
垂眼想了一陣,江浪霆又說:“……怎麽比得了冠軍還開心。”他喃喃自語似的,夏燒一時沒分清他是不是在和自己說話。
地上太涼,坐久了腿麻,夏燒連哄帶勸地把江浪霆弄起來。
江浪霆腿不舒服,胳膊也不舒服,但他沒說。他就那麽懶懶地靠在那兒,拽着夏燒的胳膊不讓人離開寸步。
夏燒沒辦法,又蹲下來,溫熱的手掌心撫摸過江浪霆被室內空調吹涼的額頭,小聲問:“要怎麽才肯起來?”
“……”
江浪霆眼神軟下來,伸手捏住夏燒尖尖的下巴。
“再不起來的話,生病了沒人照顧你哦。我是不會搬到你家去的……”
夏燒說着,正準備佯怒抽開身,胳膊被江浪霆使勁一拽,整個人快跌坐到對方懷裏。
他愣愣的,看江浪霆那雙仿佛永遠看不透的眼睛越靠越近,直到對方的嘴唇貼上了自己的唇角。
耳邊的粉色小桃心炸得噼裏啪啦響。
先是試探性地親了幾下,江浪霆察覺到夏燒的順從,吻就變得狠烈了,幾乎快收不住。夏燒第一次被江浪霆咬了嘴唇,再咬住下颚,咬得他一疼,上手要推,又被撲倒在房間軟軟的地毯上。
喘不過氣了,夏燒借力又想推,手臂卻被江浪霆制住了,還是江浪霆的左邊胳膊。
夏燒邊被親得暈暈乎乎,邊想,這人不是有傷嗎?怎麽喝了酒力氣還這麽大?
“行了……”夏燒擡起膝蓋抵他,“別在地上……”
江浪霆只是說:“不。”說着又要來。
夏燒沒辦法,只得反客為主,“酒店有床你不用?”
“喜歡地上。”江浪霆說。
不要臉!
被這人直白得臉紅,夏燒心想反正也不會感冒,咬咬牙:“那就地上!”
兩兩相對,懵了一會兒,夏燒聽江浪霆含糊不清地說了句什麽,“你……”
夏燒問:“我什麽?”
江浪霆:“你草粉。”
夏燒:“……”
看來是真的不要臉!
明明是,明明是……
他還沒說呢,江浪霆唇角一彎,倒是先笑起來。
夏燒看喜歡的人這麽開心,心情也好了不少,放松了一點兒,問他:“嗯……你今天玩兒高興沒?”
“高興。”江浪霆渾身很燙,往夏燒頸窩間拱。
“……”夏燒皺起眉,擔憂地望着他:“你這樣拼命……這樣真的有意義嗎?”
男人唇齒間的酒香混着酒店室內的香薰味,滲透似的進入夏燒的感官。
“對我來說它就是征服,也沒有什麽特殊的意義。如果什麽事都要去想一個有沒有意義……會不會太累了?”
江浪霆的眼神黏糊糊的糾結在一處黑暗的地方,過了好一會兒,才把焦距重新落回夏燒臉上,“十幾歲的時候……我覺得騎車特別酷。現在二十好幾快三十了,還是這麽覺得。摩托車讓我更完整。”
“我覺得……在摩托車上的你才是你自己。”夏燒拽着江浪霆的後脖頸,一寸一寸地揉捏。
“不……”
江浪霆往夏燒的眉骨上摸了好幾下,“碟剎是我的一部分,離合、減震是我的一部分,方向把也是我的一部分……你也是。”
“嗯?”
“你也讓我變得完整。”
他醉着,以為是什麽碎發擋住了夏燒的眉眼,自己又想看清楚,就用手去捋,捋了好幾下才反應過來是窗簾被月光映射出的陰影。
抓住他亂動的爪子,夏燒眼裏亮亮的。
“……”他笑一聲,也不知道笑的是什麽。
憋住眼淚似的仰頭看了看什麽也看不真切的天花板,他真感覺眼眶濕濕的,鼻子很酸,比聞了洋蔥還難受,真哭出來可就丢人了。
再正視着眼前因為酒精還有點兒眼神迷茫的男人,他湊過去點火。
“江二,”
夏燒喊着所有人喊着的名字,卻說了沒有人敢說的話,“我不想騎車,想騎你。”
這句話一出,黑暗裏的呼吸全亂了。
節奏不再是節奏,也不再談什麽多餘的話,夏燒只聽見耳邊炸開好幾次壓抑難忍的深呼吸。
他胸前還別着一只為了參加慶功酒會才戴的鑽石胸針,這會兒抵在江浪霆胸口上,肯定很疼。
“我先取了……”
夏燒推他,推不動,只聽男人飲酒後的嗓音黏黏乎乎,讓人想起剛攜帶過雨水的海風,裏外一股鹹濕的氣息。
江浪霆低喃着什麽他根本聽不清,像是“不取不取”,像是別的。他聽得臉一紅,随即江浪霆又在耳邊發笑,笑的又不知道是個什麽。
是我的全盔。
他親親夏燒的額頭。
是我的把手。
他又将手搭在夏燒的雙肩,按出印記。
男人不是最愛談占有?
他像又回到賽場上,耳畔繞着一些風聲都攪不亂的吐息,輪毂形狀分明,閉眼是紅魔閃回于速度中的身影,身下橡膠車輪與地面摩擦出點點火星。放慢車速是件極其困難的事,往往如離弦之箭出去後就再難回頭。
夜裏的澳門安靜無比。
夏燒擡頭看天花板上晃晃悠悠的人影,樓下陸續散場的工作人員都喝得醉醺醺,有人不顧形象大聲喧嘩,也有人醉酒後抱着酒店綠化帶的栅欄哭嚎:“我不想回家……”
怎麽會不想回家?
他懂了,又好像不明白。
夏燒聽着,擡起下巴,吻了吻江浪霆額頭上的汗,冰冰涼涼的,和他現在背上的溫度一樣。
都怪夜風不饒人,從窗戶外進來偷窺着,就不願意再走了。
我想回家,夏燒靜靜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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