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決定(一)
這一覺夏燒睡得格外踏實。
他從半夜開始就在半夢半醒間和江浪霆搶被子,一會兒要蓋腿,一會兒要蓋小腹,江浪霆幹脆直接把他抱在懷裏,貼着睡。
但沒過一會兒,夏燒又迷迷糊糊地轉身要往床邊靠,像床只有學校宿舍那麽大似的,蜷縮成一團,誰也不挨着。
兩個人平時都是獨行俠,這要挨着睡一宿還是不習慣。
江浪霆沒放棄,還是安靜地躺在夏燒身後。
他睡得很淺,在後半夜自己也有意識,睜開眼看看時間,再試着把手臂圈上夏燒的腰。
夏燒已經睡熟,被抱着也就不動了。
夢裏,他親手購入的寶馬S1000RR正追着他的豪爵鈴木小薄荷一路狂砍,邊砍邊吼,你去問你爸!
他為什麽給我弄個西紅柿炒蛋色!
第二天夏燒頂着兩個黑眼圈在江浪霆懷裏醒來。
他睡得是挺舒服,但這個夢整得他一直在夢裏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是在做夢。
江浪霆看樣子已經洗漱完畢了,正撐着手臂在床邊看夏燒從床上彈起來,再沖去衛生間。夏燒先刷牙再洗臉,一嘴巴好聞的薄荷味兒。
從衛生間出來,他坐到床邊,打了個重重的哈欠。
江浪霆許久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晚上睡前身邊是你,早上睡醒了身邊還是你。”
“是不是該來個早安吻?”夏燒湊近了。
江浪霆一向是少言寡語,屬于行動派。
随後,清晨剛點了一盞燈的房間內響起交織成網的喘/息聲。
明明是太陽升起的早晨,夏燒被壓得天昏地暗,找不着北,只覺得這房間似乎又是傍晚。
兩個人就這麽親了好一會兒。
等江浪霆稍稍放開些手,夏燒将手肘向後,撐着腰,笑道:“你家床真軟。”
江浪霆點頭,又搖搖頭,附身問他額角:“我們家。”
夏燒微微一怔,接着笑了一下。
這一笑完,他像止不住了,從翻身下床到穿好帶過來的睡衣,嘴唇一直是上揚的。
他怕笑得太明顯,又偶爾緊抿住唇角,眼神偷偷地朝江浪霆那邊瞟。
去倒牛奶時,江浪霆路過他,又在他嘴唇上親了一下。
“怎麽每次我親你你都要笑,在笑什麽?”江浪霆問。
夏燒第一次有種想埋頭看腳尖兒的想法,“就是覺得很開心。”
等兩個人收拾完,又要分別投入到各自的工作中了。
“天冷,你要騎車的話記得裏邊兒多穿件保暖的衣服,我知道你騎行服薄,最近這天氣要騎車得用護具了,”夏燒從衣櫃裏翻了件加絨的緊身衣出來,用手摸了摸質地,扔給了江浪霆,“南方一到臨近春節時就是最冷的時候,你別把臉給吹傷了。”
江浪霆接過手裏的加絨衣,并沒有給夏燒還回去。
他頓了頓,才回答道:“好。”
趕着要參加拍攝,夏燒洗漱完,簡單地喝了點兒江浪霆熱的牛奶就出門了,說拜托了助理小彭準備點兒全麥吐司,柳岸姐讓他減肥的話不得不放在心裏。
夏燒一走,江浪霆坐回床邊,揉了揉額角。
他還想再休息會兒,畢竟今晚營業又是通宵。他是老板,可以随意上下班,但是周末這種大場合還是需要他在位。
剛靠上床頭,江浪霆的手機響了。
接了電話,那頭傳來來自孟前澤的疑問句:“江二?睡沒?”
“沒,你說。”江浪霆點了根電子煙抽。
孟前澤開門見山地問道:“從宋三那兒過的那輛雙R是不是你買的?”
“不是。”江浪霆答。
像不死心似的,孟前澤追問:“真不是?”
·
“真不是?”
從城北匆匆趕來市中心江邊喝下午茶的孟前澤将電話裏的問題又重複一遍。
“真不是。”江浪霆将普洱茶餅用小銀刀撬一塊下來扔進茶壺內。
“那那兔崽子讓我來問你?”
孟前澤将茶杯放置會桌面,力度稍微大了點兒,茶水溢灑出了一點點,他倒沒管那麽多,接過江浪霆遞來的紙巾繼續說:“我問他他也不講,非要神神秘秘地讓我來問你,到底什麽意思?江二,你不是不玩兒了?怎麽還買一輛好玩具來放着?”
一說起這事兒,江浪霆就頭疼。
這麽多錢買什麽不好,夏燒偏偏給他買了輛他已經下定決心打算戒掉的摩托車。
他只得老老實實說:“我對象買的。”
“夏主播?”孟前澤随口一問。
“……”江浪霆停住倒茶的手,擡眼幽幽地看着孟前澤。
一看這人眼神裏“你說呢”的意味,孟前澤趕緊補充道:“行,我知道了,就是他。”
“嗯。”江浪霆擡起手肘,繼續給他倒茶。
“他還不知道你不騎車了吧?”孟前澤那表情跟過來人似的,眼珠盯着江浪霆轉溜個不停,好一會兒才笑道,“還給你買車,不擔心你出事兒了?我認識的騎士伴侶,除了本身自己玩兒車的,別的呀,恨這玩意兒恨得跟什麽似的。”
自動過濾掉孟前澤百分之八十的話,江浪霆只挑了前邊兒的回答:“……他還不知道。”
“你打算……”
孟前澤話還沒問完,就見江浪霆從衣兜內摸出一塊小小的緞面護身符,再把它揉在手掌心內把玩着。
“這什麽?”孟前澤話鋒一轉。
“夏燒送我的。”江浪霆緩緩道,“這個東西……我問了對這方面比較有研究的朋友,都跟我說只有法門寺才求得到。”
孟前澤一愣,努力回憶了一下,問道:“法門寺在西安對吧?”
“嗯,”江浪霆點頭,垂眼看掌心中明黃色的護身符,“他月初飛了一趟陝西,還給我說是有攝制行程安排。我沒忍住問了柳岸,柳岸說那是私人行程,不方便透露。”
明明就成天都在擔心我的安危,甚至親自去寺廟裏求,嘴上卻說的是什麽?
說的是沒關系,你去熱愛你熱愛的就好了,我會全力以赴地支持你。
江浪霆閉了閉眼,喉嚨堵塞了似的,說不出話。
一向對表達能力欠缺的他,也不知道怎麽去給孟前澤解釋。
正出着神,他的手機微博客戶端彈出一條“特別關心的@夏燒發微博啦”發消息的提示。
點微博打開主頁面,搜索框附近顯示出“#夏燒跳傘vlog#”已經在微博實時熱搜榜內。熱不熱搜倒不重要,可是“跳傘”兩個字吸引住了江浪霆的視線。
他還真去了?
江浪霆的手放在桌面之下,不自覺地收緊了。
他還記得前些年的時候,江讓第一次跳傘,其他隊友都跳到了指定的草坪區域內,唯獨江讓一個人落在水泥地上,站還沒站穩,膝蓋磕在地上,流了挺多血。
那幾年裏,江讓在外邊兒有什麽事,回家團年吃飯的時候還會講,現在逐漸地就什麽都不講了。
相較于江讓,江浪霆有點兒恐高。
他不太能理解跳傘、熱氣球、蹦極這些運動到底是怎麽來的,只是光看着那腳下望不着底的高空就身體不适。
就在上周某一天的夜裏,他把夏燒費勁兒地從被窩裏抱出來,兩個人大汗淋漓,對視一瞬,全身上下軟成一灘的夏燒趴在他胸口,聲音綿綿的,問他說怎麽搞一次像極限運動完似的?
江浪霆只是笑,順着他發頂朝後腦勺最軟的地兒揉捏,接不上話。
夏燒又問,說你玩兒賽摩算是極限運動嗎?
想了想,江浪霆說不算,應該跳傘、跑酷那些才算。
夏燒突然将雙臂撐在他的身側,雙眸在點了一小盞夜燈的房間裏格外發亮。他很認真地看着江浪霆,說自己其實一直挺想去跳傘的。
江浪霆立刻搖頭,說那事兒挺危險。
夏燒又躺回他的身側。
過了一會兒,江浪霆經過一番心理鬥争,才轉過身來,用手将夏燒的一撮汗濕的碎發捋到鬓角,說如果真想去的話就去吧,注意安全就行。
思緒收回。
“孟哥,先我看個視頻。”江浪霆沒挪開目光,盯着手機給孟前澤打招呼。
孟前澤喝一口快要涼掉的茶,了然,“行,你先看。”
江浪霆這會兒顧不得禮數,等視頻加載完,直接點進去看。
映入眼簾的是夏燒和好幾個工作人員已經規規矩矩地坐在了機艙內,窗外天氣正好,沒有雲層,在vlog視頻下方,後期用花體字做了個高度說明:4500米高空。
“現在的感覺就是很緊張,很忐忑……”夏燒自己拿着手機,依次讓兩個陪跳的教練打過招呼,“昨天來的時候做了四個小時訓練,今天上午來又做了四個小時,現在還是緊張,比我騎摩托車的時候還害怕。”
他給自己順了順氣兒,“這個背帶特別勒……來,給你們看看,這是我的主傘蓋。”他轉過身,下一句要說什麽沒說,倒是一臉驚喜地趴到機艙邊。
這時候,旁邊的人才說:“太陽完全出來了,今天天氣更好了。拍視頻拍出來肯定好看。”
夏燒欣喜不已,連忙回頭應了個笑容。
工作人員打開艙門。
“我感覺我的五官,”屏幕中的夏燒抓了一把臉,“都要被四面八方來的風給撕破成好幾塊了!”他邊說邊笑,“我現在鼻子有點兒不舒服,耳朵疼,這風!風吹得嘴巴都合不攏!”
視頻中的夏燒仰着頭看機艙外湛藍的天空,眼眶發紅,側着腦袋,像是想把耳鼻裏灌入的空氣拍出去。
窗外烈日晴空,天藍如淨水,整個世界瞬間縮小于眼底,變成想象世界中所存在的一處“天空之城”。
眨眼天地之間,是他從沒見過的波瀾壯闊。
“怎麽突然想做這麽刺激的事兒?”一直默不作聲的攝像師問道。
“一直都想啊,”夏燒微微笑道,“只是一直缺一個人來給我勇氣。”
自覺不能說得過多,夏燒轉移了話題,湊近鏡頭,道:“教練告訴我剛下去的時候不能張嘴,我不知道等會兒能不能忍得住,”他扶了扶透明眼罩,雙手合十,做着“拜托”的手勢,“如果大家看到了,麻煩少截一點兒表情包!”
他擡起手,向鏡頭展現出了他跳傘時要拍照用的、提前在手心內寫好的兩個粗黑大字——“決定”。
在高空将掌心面對鏡頭,這是許許多多跳傘愛好者會選擇的一種表達方式。
“至于為什麽是決定……”
夏燒壓住唇角的笑意,故意扭頭往窗外望,“因為過去一年裏我做了很多沒做過的決定,希望在新的一年裏我也能随着自己的意願去做事。”
他想了想,自言自語似的補充:“要去做一個決定,其實是不容易的事。”
“跳傘得開始了噢。”在機艙上負責跟拍的攝影師說。
“還有,我想告訴大家的是……當我們愛的人正在從事一些風險較大的活動時,除了必要的擔憂,我們可以更多的去選擇提醒與包容。也許是因為愛好,也許是因為不可推卸的責任……在每一次出發前,我們的愛和目光,其實能夠讓他們更謹慎地對待自己的生命。”
鏡頭裏的夏燒神情真摯,目光溫柔,眼神放空于藍天,一字一句都是真正對着屏幕前的每一位觀衆講的。
他這一段話講得一時興起、磕磕碰碰,講得周圍的人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等大家都聽懂了,機艙內陸續響起了掌聲。
他背後的兩位随行教練又在他身後對着鏡頭打招呼。機上沒有別的跳傘體驗者。
教練提醒時間到了,于是鏡頭稍稍往下挪了些。
夏燒半只腳已經踏出機艙門外。
他深吸一口氣。
剛踩上去半步,夏燒突然擡頭朝鏡頭笑了一下,偏長的睫毛承載起泛泛陽光,側臉輪廓宛如鑲了金邊。
“出發!”身後的教練和他一起喊。
江浪霆的心被抓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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