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除夕

大年三十,夏燒結束了一年的工作。

由于工作交接和疫情問題,工作安排往後多延了一天,夏燒大年二十九晚上都沒回家,直接吃住都在公司裏了。

淩晨五點多,小彭一手端着二十四小時便利店做好的自熱火鍋上樓,另一只手裏攥了五個防護口罩,說這是最後搶到的,售貨員都說這幾個賣完就沒了。

小彭分了夏燒一個。

夏燒深吸一口氣,總覺得這禮物有點兒重。他知道小彭今年也是一個人在這兒過年,按現在這個情況,小彭更沒辦法回家了。

人人自危。

他想起同樣忙得頭疼腦熱的江浪霆。

臨近春節長假,娛樂業本該是一年中收益最好的時候,但自從全國疫情拉響警報起,江浪霆的夜場人流量就大不如前。

多數行業也遭受重創。

為此,江浪霆還專門召集員工開了一場會議,說因為政/府啓動了一級響應,像MBAR這種大型娛樂場所已經被叫停。

剛從公司把春節要拿回家的東西全部打包收好,夏燒接到電話,那邊工廠說之前送過去貼膜的雙R已經貼好了,問他要把車送到哪兒。

換做以前,夏燒可以歡歡喜喜地說,送到MBAR吧。

他想象過在MBAR門口停一輛紅黃相間的“戰車”該有多帥,得有多少人回頭……

但是今年不行了。

一是因為整個沿江路上往來的行人和車輛明顯銳減,二是因為這個時候他不能去給江浪霆添事兒。

“送回望江吧,”他握緊手機,“等下我編個短信地址發給您。”

今年的春節好像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樣。

往年城裏就算走了再多人,市中心都還是有些煙火氣的。

今年縱觀全城,除了馬路上挂得密密麻麻的紅燈籠,根本看不出是在過什麽新春佳節。

應與臣他們回了北京之後,原本說要去廟會、去白雲觀,結果活動全部取消,一家人就在偌大的宅子裏待着幹瞪眼。

應與臣他爸之前摔了跤,還好已經出院,不然夏燒一想到他們一家人天天進出醫院,整個心都是懸着的。

老年人摔一跤可不得了。

好像家家都有難事兒,但這種難事兒在某些時候是一股力量。

公司團年的飯局全部取消,原本要在大年初二上線的直播活動也取消,工作與生活似乎一下子來到了另外的一個維度。

夏燒仔細想了想,2003年的時候自己才四五歲,被家裏保護得很好,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發生了什麽。

低頭看腳尖,夏燒在想明天的除夕要怎麽過。

年夜飯他不會做,現在去外邊兒也訂不了餐,夏燒一時迷茫地站在沿江路的路坎邊,把圍巾拽下來重新把脖子繞了一圈。

要不然……

就去超市買點兒什麽,再找網上的教程學着做?

自己會不會把廚房給炸了。

他正猶豫着,手機微信彈出一條消息。

“小燒,咱家裏還有一包口罩在醫藥箱裏,大概十個,你省着點兒用。”賀情發語音過來,“我們在北京這邊也難買到口罩,有錢都買不了。”

“嗯,”夏燒回複,“我……我拿兩個就夠了,可以不怎麽出門。剩下的八個我讓快遞寄過來吧?”

“不了,你拿着,”賀情說,“我們不在你身邊,你得照顧好自己。”

“好,你也是。”

一陣冷風從江岸吹拂過面頰,夏燒凍得吸了吸鼻子。

他看正在落山的太陽,開始懷疑……

今年真的是暖冬嗎?

挂了電話,他突然有點兒想家了。

想自己和爸媽那個支離破碎的家,想和表哥他們待在一塊兒的臨時小家,也想被江浪霆摟在懷裏看夜景時的家。

掏出手機,夏燒身體稍向後傾,靠在一顆樹上。

樹葉零零碎碎地落下幾片,在空中旋轉跳舞,最終躺在夏燒的腳邊。

夏燒看不遠處已經不太顯眼的MBAR招牌,撥了號。

等電話接通後,他開口問道:“你在哪兒?”

“開會,”江浪霆疲憊不已,“在交代停業後的事。”

雖然已早有心理準備,但聽到“停業”兩個字時,夏燒還是一時半會兒有點沒回過神。

“會好起來的。”夏燒現在只能想到這麽一句。

“但願,”江浪霆笑笑,“會好的。”

夏燒猶豫一會兒,問他:“那我在門口等你吧?”

電話那頭的人頓了頓,長嘆一聲,道:“你先回家等我,外面冷。”

夏燒不是不聽話的人。

他接完電話,就近找了家超市,想買點兒什麽吃的回去弄弄。

他才到超市一會兒,看手機微博上争先恐後的推送,不禁有些頭皮發麻。

他沒想過開年是以這樣的方式。

要不要多買點兒食物回去屯着?這種情況下不出門才是最好的吧。

夏燒把昨晚小彭送給他的口罩往臉上提了提,又把帽子扣在頭上,選了個超市推車,進了生鮮區域。

等他買完菜出來,天已經差不多快黑了。

相對以前來說,今年的年就顯得沒什麽年味兒了,所有電視頻道都在播新聞。

氣氛緊張。

夏燒回家把買好的熟食放下,把電視機打開,出門上樓把自己這幾天要換洗的衣服全部拿到了樓下放着。

準備好可以直接加熱吃掉的晚餐,夏燒去浴室洗了個澡。

洗完澡,他回江浪霆的卧室,把燈全部關了,側過身子,躺在床上一條一條地刷微博。

他有些無法想象自己的城市變得空蕩蕩是什麽感覺。

夏燒翻了個身,背對着外面不如往常繁華的夜色,揉了揉泛酸的眼尾。

微信電話一響,柳岸的聲音傳了過來:“早上有家媒體和我聯系說拍到了你和一個男人在一起散步的照片,我看了下挺模糊的,還跟我說要今晚曝光,被我拎着話筒罵了一頓。現在什麽時候了還發這些八卦?有沒有點兒良心。”

夏燒心中咯噔一聲。

仔細回想了一下,他有記得最近有和公司的工作人員一起下樓買過飯和食物,多了句心,問道:“是江二麽?”

“嗯,應該是,”柳岸說,“看着身影挺像的。那邊應該不會發了。”夏燒會意:“好。”

“等會兒錄個新年視頻吧。”柳岸說。

“新年快樂嗎?”夏燒問道。

柳岸沉默一陣,忽然也覺得這四個字有些說不出口了。她想了想,說:“提醒大家注意身體吧。”

“嗯。”夏燒點頭。

夏燒沒去看春晚,也沒考慮桌上的菜是不是已經全部涼了。

他一覺睡到夜裏十一點。

再醒來,江浪霆發來消息說在往家裏趕的路上。

進屋,江浪霆摘下口罩,将摩托車頭盔取下來放在鞋櫃上,蹲下來解鞋帶。

夏燒聽見家門開了,光着腳跑出來,站在客廳和走廊的銜接處,看江浪霆按開客廳裏所有的燈。

原本沉靜孤寂的家裏,這才有了溫馨的味道。

“怎麽這麽晚?”夏燒給他倒熱橙汁,“你騎摩托了?”

“沒,電瓶車。”

說完,江浪霆把鑰匙揣回羽絨服兜裏,“上回載你那輛。”

“……”夏燒點頭,“哦。”

打開電視,兩個人吃完了飯,還是決定在沙發上躺着看會兒春晚。

離零點新年只有十多分鐘了。

這是他們在一起過的第二個新年。

夏燒這麽想着,張開手指去握江浪霆的手,掰開他的掌心,把摩托車手套給取了下來。

看了一會兒,他又伸手,用指腹去摸江浪霆側臉的疤。

江浪霆捉住他亂摸的手,笑一聲,道:“以後不會再受傷了。”

夏燒問:“很疼吧?胳膊摔成那樣。”

“疼。”江浪霆小聲說。

疼到江二這個人都承認的傷口,夏燒想想就一陣心絞痛。

前段時間柳岸還拿了江浪霆當年事故現場的照片,問夏燒要不要看看那天這人摔成什麽樣,夏燒經過好一番心理鬥争,決定還是不看了。

他很害怕看到賀情口中說的那一只“單獨的胳膊”。

最後十分鐘。

夏燒靠着江浪霆,捏了捏他的耳朵。

等新年的鐘聲正式敲響,江浪霆伸出手臂,把夏燒抱住了。客廳的燈被他關掉,整個空間只剩下窗外的燈以及電視機裏跳舞慶賀新年的演員們。

江浪霆斷斷續續說了挺多話,說關門歇業不要緊,還撐得住,總有重新出發的那一天。

心裏話說到最後,江浪霆吻了吻夏燒的額頭,任由他捏着自己掌心的疤,輕聲道:“新的一年……快樂不快樂不重要,一定要平安,要健康。”

吸了吸鼻子,夏燒又一次在黑暗中看這個人:“你根本就沒有傳言裏那麽兇。”

江浪霆聞言一怔,回答道:“是在你面前溫柔了。”

“我呢?”夏燒仰起臉看他,“有變化嗎?”

定住目光,江浪霆沉默着打量了夏燒好一會兒,“開朗多了。”

他正準備再說點兒什麽,夏燒的微信視頻電話響了。

一接起電話,賀情的臉出現在屏幕上:“新年快樂弟弟!你在家嗎?”

夏燒咬了一口煎餅:“不在!”

賀情的臉離屏幕越來越近,“在哪!”

“在……”夏燒一時不知道怎麽說,但還是下定決心按照原計劃,把攝像頭朝江浪霆那邊挪了挪,後者微笑點頭,夏燒再把攝像頭對回自己,鼓起勇氣開口:“江二家裏。”

賀情愣了愣,他邊走路邊找了根凳子坐下來,“你們……是在同一個摩友會嗎?”

夏燒:“……”

屏幕上,賀情一臉問號地皺眉:“你怎麽和他挨得這麽緊?”

夏燒:“……”

他覺得不能這麽模棱兩可,正準備開口,卻聽見賀情旁邊傳來應與将的聲音:“是小燒男朋友吧。”

“什麽?”賀情一時間不知道先沖誰發出疑問,看了看應與将,又開看看夏燒這邊,“真的?”

“真的。”夏燒閉了閉眼。

賀情瞪大眼,不可置信道:“真的?”

“真的!”

“真的嗎?”

“……”

把人往座位上拽,應與将又開口:“管好你自己。”

“咳咳。”江浪霆沒忍住咳了兩聲,握過一旁的保溫杯,想喝幾口熱水。

賀情本來這兒好端端打着視頻電話,聽那頭傳來幾聲輕咳,緊張地拽住旁邊應與臣的衣領,對着電話問:“江二他怎麽還咳嗽?”

被拽住的應與臣猝不及防,委屈道:“你拽我幹嘛呀。”

明白家裏人只是神經緊繃過度,夏燒連忙說:“沒事沒事,他剛只是被嗆到了。”

“是嗎?”賀情狐疑道。

“是的,”夏燒扶額,“不用太緊張。”

“咳咳咳。”江浪霆又咳嗽。

夏燒吓得眼睛圓瞪,轉頭就問江浪霆:“你幹什麽?”

坐在沙發邊兒的江浪霆指了指還在冒熱氣的水杯,一臉無辜道:“……水有點兒燙。”

賀情還沒說話,應與臣搶過手機,臉快貼在屏幕上,用鼻孔對着夏燒說:“他要是發燒了,你就回家裏躲着,別傳染給你。”

江浪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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