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愛你愛你(一)

此時此刻,夏燒想憋笑又憋不住。

他像戴了副VR眼鏡,能用肉眼看出來江浪霆頭頂上大大的鮮紅色問號。

賀情晃了晃鏡頭,雙眼緊盯着前置攝像頭,像有一肚子話想說,“都淩晨了還不去睡覺嗎?你回家住嗎?”

“我……我住他家。”

夏燒很乖地指了指還在研究水怎麽這麽燙嘴的江浪霆。

“看來你是長大了,”賀情悶悶的,“那麽我爸給你的壓歲錢,我沒收了。”

夏燒疑惑道:“唉?我這麽大了還有壓歲錢?”

“嗯,”賀情說,“我先把視頻挂了哦,給你轉過來。他說他微信支付密碼忘記了,就讓我先給你,然後過年回去了他再給我報賬。”他念念叨叨幾句,又繼續說,“我看他就不會給我報。”

挂了視頻,夏燒沒一會兒就聽見手機“叮咚”彈出一條消息。

賀情轉了一萬塊錢過來,附加一句:

——我爸說你還沒長大呢。

——長大了。

夏燒笑着回複完畢後,心裏暖洋洋的。

是啊,一個人不管在外面怎麽打拼,在家裏長輩眼裏始終是小孩子。

賀情繼續回:——我爸說你還沒結婚就算沒長大。那按照現在的情況來看,他這壓歲錢是不是要一直給你?

夏燒回複:

——那我大舅給你了嗎?

賀情:——沒有。

夏燒:——你品,你細品……

——嫁出去的兒子潑出去的水了。

賀情緊接着發來一個哭泣的表情,發完他覺得話題被夏燒跑偏了,默默地追加一個非常發怒的表情,加一句:

——回來再收拾你。

握着手機,夏燒心中終于放下了一塊大石頭,對着聊天對話框傻呵呵地笑,像已經又聽到了應與将那句冷飕飕的“管好你自己”。

拿起遙控器關了春晚直播,江浪霆把電視屏幕切換到了新聞報道,邊笑邊問他:“你還有壓歲錢?”

一聽完這句,夏燒像幸福得不得了,仰臉眯起眼笑得特別得意:“有啊。”

“待遇挺好。”江浪霆有些羨慕。

苦笑一聲,夏燒克制住了失落的表情,“不好,我爸媽都不給我的。小時候他們總是會忘記,長大了就更不會給了。”

這一通視頻電話打得鬧騰,夏燒在沙發上坐餓了,說得去熱兩個雞腿吃。

等熱好了雞腿出廚房,他老遠就在飯廳裏看見江浪霆正在陽臺邊上和人打視頻。

很神奇,江浪霆是笑着的。

盡管是努力控制着表情的微笑,夏燒也能看出來他眼底真摯無比的柔軟。這種眼神和他看向自己時不一樣,平添了一份安靜。

他抿着唇,點頭又搖頭,嘴裏說着一些夏燒沒聽清楚的話。

電話挂斷後,夏燒才把吃得還剩一個半的炸雞腿端過去,坐到了江浪霆旁邊。

“家裏打的?”他猜測。

“嗯,江讓打來的,”江浪霆說,“他問我在哪兒。”

夏燒點頭,“這樣哦……”

“然後他又問我和誰在一起過年。”江浪霆看向夏燒。

“嗯?”夏燒傻眼了,“我剛剛也沒過來啊,他怎麽知道你不是一個人過年?”

江浪霆怔了怔,道:“因為往年除夕夜,還不到十二點我就睡了。”

“為什麽?”夏燒好奇。

“無聊,就當是普通的一天過了,”江浪霆的語氣平淡得像在述說一件與他無關的事,“沒有必要去提醒自己是一個人過年。”

以後都不會是一個人了。

夏燒想着,站起身來,說:“對了,上次我讓你把車鑰匙給我,我拿雙R去貼了個彩膜。今天廠家那邊最後年前完工,把車給我送回來了。就停在車庫的。你想要去看看嗎?”

坐在沙發上的江浪霆擡頭看他,“不用去,沒必要。”

“走吧?”夏燒裹着一身棉服,已經把口罩戴好,像沒聽見他說的話,“下去看看,我貼了個很好看的顏色。”

講完,他朝江浪霆伸出了手。

夏燒一伸出手,江浪霆就從來沒有拒絕過。

步入電梯,兩個人戴着口罩對視一眼,不敢牽手也不敢亂動。

等出了電梯進到車庫,江浪霆邊走邊靠近了夏燒一些,低頭和他碰了碰額角。和這個人待在一起時,總覺得怎麽黏着都不夠,時間也總是短暫。

朝前走了幾步,江浪霆看見夏燒作為禮物送來的那輛S1000RR正安靜地立在那處,旁邊停着夏燒的無敵清涼小薄荷。

它像随時還有被主人騎着“征戰八方”的機會。

“它像不像落日?”夏燒上前幾步,“很酷吧。”

和廠家溝通過之後,夏燒決定把原定的簡單紅黃拼色改成紅橙黃漸變。

這是他在沿江路上看見夕陽親吻江水時的顏色。

車庫沒什麽人,夏燒清亮的嗓音悶在口罩之下,聽得江浪霆耳根子癢癢的。

他随着夏燒上前,遲遲不願意去靠近這輛雙R,腳底像生了根,就這麽站在原地不想再動作了。

“審美不錯,漂亮,”江浪霆誇贊,“這個配色和小薄荷還挺搭的。”

“等一切都好轉了,你可以騎着它在沿江路走一圈……特別是在傍晚的時候,肯定有很多路人會拿着手機拍你們。”在夏燒的話語中,這輛雙R仿佛已經成了他們家庭成員。

江浪霆微微皺眉,“不必了。”

就知道是這句話!

長這麽大,夏燒沒太嘗過“放棄”是什麽滋味,他相信江浪霆也是。

夏燒記得他第二次在龍泉山見江浪霆的時候,就感覺這人眼底燒着小火苗,摩托車的引擎聲像是油,總能将江浪霆的小火苗燒得更旺。

夏燒越想越覺得難受,別過臉把目光放回停成一排的摩托車上。

這些都是江浪霆的寶貝。

江浪霆也是夏燒的寶貝。

車庫裏寂靜無聲。

夏燒閉了閉眼,有些不知道如何開口。

要真讓江浪霆把摩托車丢了,夏燒絕對是第二個舍不得,有些東西是刻在血肉裏無法割舍的,他雖然不能感同身受,但是非常清楚這個道理。

“江浪霆,你先聽我說。”夏燒試着去慢慢溝通。

“嗯。”江浪霆很配合。

“你沒有必要去放棄什麽,更不能因為我去放棄什麽……人活着不就為了做想做的事?”夏燒把江浪霆的手抓過來,“你看,我是因為你才想去騎車的,現在你把我引入坑,又不管我了?”

“我不是完全為你放棄的。”江浪霆忽然說。

“……”夏燒沒作聲,照原計劃把江浪霆握在一起的拳頭一根根掰開。

“我是惜命了,”江浪霆稍稍低頭,拿嘴唇碰了碰夏燒的鼻尖,看他一臉認真的模樣覺得可愛,“我想陪你的時間多一點。”

夏燒努力地想把鑰匙塞進江浪霆汗濕的手掌心內,“可是能和你一起騎車,我也很開心……而且我很愛你騎車時的樣子,那樣的你才是你。”

那個時候的江浪霆神采飛揚,身後總是有光。

有時候,夏燒在午夜夢回時常常想起那種光,自信、無畏,像能抵抗一切那般,成為了自己心裏取暖的太陽。

後來,他明白過來這種光只能在江浪霆身上看到。

那是愛人在眼裏閃閃發光。

江浪霆算是聽懂了,問道:“想以後我還載你?”

夏燒一怔,點頭:“可以。”

“不行,你得給我換個有後座的車,”江浪霆低笑道,“我坐後面,你坐前面。”

“我不要你載。”夏燒臉有點兒紅。

“……”江浪霆抿抿嘴,捏了捏對方隐隐約約有發燙趨勢的耳垂。

“把鑰匙收下吧。不要丢下你曾經為之奮鬥的東西,好不好?”他塞了好幾下,發現江浪霆的掌心根本攤不開,裏邊全是汗。

江浪霆還是隐忍着,不說話,眼眶泛了紅似的,死都不肯再把掌心攤開。

夏燒仍然堅持不懈地勸:“這樣,你把賽摩戒了吧?東望洋那樣的賽道我們就不去了。平時我們興趣上來了,我約你一起去跑山……你跑一百碼!跑慢點兒!三環就是一百碼限速,應該沒什麽問題。”

東望洋三個字如重錘響鼓敲在江浪霆的心裏。

賽道上的榮光他無法忘卻,但他已經做出了自己想要去做的選擇了。現在夏燒又這麽來勸,江浪霆只能看着不遠處的夕陽紅雙R說不出話。

這輛車像個懷揣熱望的看客。

“……四十碼。”江浪霆垂眼,目光久久在夏燒和自己糾纏的手上不挪開。

夏燒佯怒道:“你不如騎電瓶車?九十碼!”

江浪霆莞爾:“六十碼。”

夏燒:“八十!”

他話音剛落,手裏的車鑰匙突然被奪去,被江浪霆緊緊攥在了手掌心裏。

下一秒,江浪霆再一把拽住了夏燒的手腕,直直将人扯入懷中抱緊。

夏燒先是聽見耳邊傳來一陣長長嘆聲。

随後,江浪霆收攏雙臂,将夏燒又抱緊了一些。

他開口道:“好,八十碼。”

等抱夠了,夏燒也沒管這是四下無人的公共場合,專心湊上去,隔着口罩碰了一下江浪霆的嘴唇。

他沒感覺到柔軟,也沒感覺到熱,只是碰了碰對方,只是想安慰安慰對方。

“要真騎你也不會騎八十碼……你那麽惜命了,得帶着我和街上那些共享單車比吧……”夏燒補充道。

江浪霆笑笑,“……你怎麽知道?”

“等一切好起來……我們去龍泉山遛遛它們,”夏燒試探性地提議道,“周一到周五,你喜歡哪一天?”

江浪霆十分認真地與他對視:“每天。”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

看江浪霆偷偷在上揚的唇角,夏燒腦子裏的理智又碎成漿糊。

他想起自己在最初對江浪霆動心的那段時間,自己還在直播軟件上唱了一首《純真》,裏面有一句是“你總是微笑着你總是不開口/世界被你掌握”。

一切順利的發展是因為什麽?

也許是那一晚的夜空有流星悄悄劃過,聽到了他許下的願望。

他也懂了那句“整個黑夜在震動”。

夜裏淩晨三點,他們乘電梯回了家。

從進門起,夏燒被江浪霆按在入戶處的雅馬哈毛巾上親了個夠本,又把衣服一路從客廳甩到卧室,躺上枕頭了,夏燒才覺得枕頭底下什麽東西硌着後腦勺,趕緊把東西從枕頭下拿出來,結果發現是一沓錢,專門拿紅包包着的。

夏燒正準備發出疑問,江浪霆薅開了他腦門兒那些早該全部剪掉的碎發,往上親了一口。

“壓歲錢。”江浪霆說。

夏燒吃驚地看着紅包封面上燙金的“江”字,好奇道:“你給我的?”

“嗯。”

“我已經工作了……”

“以後每一年都有壓歲錢,”江浪霆沒等他把話說完,“把你沒拿到的都補回來。”

夏燒翻身坐起來,在床上看了江浪霆好一會兒,從床邊一個大服飾紙袋中抖出一件嶄新的男裝外套。

吸了吸鼻子,夏燒把江浪霆送的現金紅包放在懷裏,擡眼,朝江浪霆道:“小孩子過春節,大人不是都要給買衣服嗎……你從小叔叔阿姨就沒在你身邊,所以,我想在今年春節給你買件衣服。”

沉默許久,江浪霆只是靠近他一些,把臉埋進了夏燒溫熱的頸窩。

他深呼吸一陣,再緩緩出氣,過了好一會兒,才把夏燒買的外套從床上抓過來抱在懷裏疊好。

“謝謝你。”他說。

夜闌人靜,心跳蓋過了新年的鐘聲。

夏燒和江浪霆兩個人躺在一起,在不見光的黑夜裏對視了許久許久,誰都像舍不得先合上眼睡覺。

窗外的城市空蕩蕩,窗內人的胸腔卻是熱烘烘的。

夏燒這會兒想明白了。

在這個不尋常的除夕夜,他對幸福快樂的追求、期望愛人去拿到的冠軍、想釋放的壓力都化作了風吹散在夜裏,再落下來的字句跌進心底,變成了“安康”。

平安是福,能吃是福,健康是福……

能為熱愛活着,也是福。

而要說眼前的現在,能這麽安靜地休息就是幸福了。

想了想,他總覺得現在該正式地講點什麽話,但“新年快樂”他說不出口。

見夏燒還在發呆,同樣遲遲未合眼的江浪霆伸出手把他淩亂的發捋到耳後,低聲勸道:“熬夜影響免疫力,快睡吧。”

不知道為什麽,夏燒忽然有點兒喘不過氣。

他抓住江浪霆伸過來的手,一根一根地捏對方的手指。

“新年平安,不客氣。”夏燒說。

想起來自己說的那句“謝謝你”,江浪霆輕嘆一聲,親了親夏燒的額頭,溫柔而低沉的嗓音在黑暗中格外動聽,“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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