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捉蟲)

兩人回到客棧後,便叫了吃食上來。啼莺之前精神還好,吃過飯又喝了藥以後,不久便開始發困。冷予瑾給他端來了溫水,他草草漱口潔面,之後往裏間裹着被子一滾,倒頭就睡。

連着用過兩日藥後,啼莺的睡眠狀态好了許多,這一覺睡得還算踏實。因入睡較早,第二日,天才泛起亮白色時,啼莺就醒了過來。此時,睡在外間的冷予瑾還未醒,啼莺睜開眼就看見他寬闊的肩背。

冷予瑾與昨晚一樣,拿了件外衣搭在腹部,貼身的裏衣顯現出他常年習武的體格。啼莺看了看眼前這人被裏衣包裹的背肌與臂肌,又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很是羨慕。他的身子已經被小倌館給養壞了,比平常男子都要弱兩分。後來扶傷也說他底子壞了,不能習武。

啼莺将手從裹着自己的被子裏伸出,偷偷地戳了一下冷予瑾的背,果然觸感結實。他看見冷予瑾動了一下,連忙将手收了回去,閉上眼裝睡。

冷予瑾是感覺到背上有異樣才醒來的,睜開眼,也不确定剛才的感覺是做夢還是現實。因天色亮了,他便爬起來,将外衣放到一邊,束起頭發,洗漱一番。再往床上一看,見啼莺閉着眼,他沒想到這人在裝睡,也就不急着去叫吃食。

啼莺等了許久,沒聽到冷予瑾出門的聲音,但房裏也沒了動靜,便将眼睛睜開一條縫,偷偷看去。

他瞧見冷予瑾挽起了袖子和褲腳,在窗子旁面朝外地紮馬步。他站得很穩,握拳回勾的雙手和彎曲半蹲的雙腿見不到一點晃動。冷予瑾的劍平放在窗下的小幾上,有一道光打在劍鞘上,上面裹着的深灰色皮革竟泛出了紫色的光。

啼莺是聽說過這柄劍的,它原來是白衣劍仙的佩劍。就像世人不知道白衣劍仙的名字一樣,也無人知道這柄劍的名字,江湖人很随意地叫他白衣劍。這名字還真是誤導人,在見到這劍真身之前,啼莺還以為白衣劍是白色的。

就算沒有兩任主人的光環,這柄劍本身也很稀奇。它的劍身與劍柄由一整塊烏金打造,劍刃鋒利無比,劍柄上纏着巨蟒皮,劍鞘是百年黑檀木所制,外面裹着鲛魚皮,還是在日光下泛紫光的罕見品種。

可以說白衣劍從裏到外每一處都是珍寶,也只有劍仙和神醫這等傳奇人物才配擁有。

看了一會兒劍,又看了一會兒紮馬步的人,啼莺便閉上眼繼續裝睡。他知道武者俠客都習慣早起練武,瞧冷予瑾的體格和架勢,就知道他是勤于習武的,所以不想打擾他。不過他裝着裝着,竟然又真的睡了過去。

冷予瑾不知道這些,他照例紮了馬步,又練了一會兒倒立。因為客棧裏外都不方便,所以這兩日他都沒有練劍招和輕功。做完這些,身上也出了些薄汗。他見啼莺還睡着,便像昨日那樣,披上外衣,拿上要換的裏衣,帶上佩劍,自己去樓下後院的井邊擦洗了一番。

将自己收拾清爽了,冷予瑾跟廚房要了吃食,還是一份蔬菜粥和一份面,又去樓上拿了一包藥材,讓廚房按老方法熬制。等到廚房将吃食端上來,他才去床邊叫醒啼莺。

“林七,起來了。”

啼莺迷糊地應了聲,然後慢慢睜開眼,往床邊望過去。

“吃了東西,喝了藥,我們就要出發了。”冷予瑾說着,就傾身去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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啼莺坐起來後,才完全清醒過來。他自己挪到床邊,穿上外衣和鞋襪,正準備拿過發帶來束發,卻被冷予瑾攔了下來。

“冷大夫?”啼莺不解地看過去。

冷予瑾手裏拿着剛才從五鬥櫥裏找出來的木梳,他站在啼莺身側,撩起啼莺的頭發,細細梳理着。他對啼莺說:“昨日匆忙,沒顧得上。”

啼莺知道他要給自己梳頭,不知該作何反應,只能呆呆地任他動作。冷予瑾的動作意外地輕柔,将啼莺的頭發梳順了,又給他理出發髻,再拿過啼莺手裏的發帶,将發髻固定好。

看着自己梳出來的發型,冷予瑾很滿意,他說:“還是這樣好看。”

大多數江湖中人其實不講那些繁瑣的禮儀規矩。一些世家大派喜歡束發加冠,其他武者俠客,有随意地高束馬尾,也有為了行動方便簡單紮成一團,甚至還有披頭散發放蕩不羁的。

冷予瑾自己就是很随意地高束馬尾。前兩日啼莺學他,也這麽束發。冷予瑾看着就覺得不對勁,總想給他換個發型。今日給他梳頭盤了發髻,覺得這樣才适合他。他想,若啼莺真是江湖中人,也該是哪個世家的公子,穿着打扮一定很是精致。

啼莺不知道冷予瑾想了這麽多,不過聽到對方誇贊自己,心裏還是挺高興的。然後冷予瑾扶着他去照銅鏡,他看着鏡中的自己,臉上挂着明晃晃的笑容,不由得又臊了起來,在心裏罵自己。被神醫誇一下就給你得意的,不要臉。

可冷予瑾偏偏還要問他:“你覺得如何?”

啼莺當然順着他的意思,立即答道:“好看。”說完,又覺得自誇的自己臉皮真厚。他羞恥了一會兒,默默地想,既然神醫覺得這樣好,那以後便這樣打理罷。

得到了啼莺肯定的冷予瑾也很高興,覺得自己果然沒有看錯。他扶着啼莺到桌邊,兩人一起用了今日第一餐。過一會兒,店小二将熬制好的藥端了上來。啼莺捏着鼻子喝完了,等苦勁一過,便又得了一顆糖丸。

冷予瑾收拾了東西,将兩個包袱都扔進了裝着爐子藥罐等物的竹簍裏,左手提起竹簍将它背在左肩上,然後伸出右手去扶啼莺,準備離開客棧。

兩人到樓下退房,冷予瑾還了房牌與鑰匙,正想去拿自己腰間的錢袋,卻聽得掌櫃說:“不用了不用了。冷大俠,那日收了你兩倍房錢,其中一份是押金。你多住一晚,這押金就抵了房錢了。”

啼莺知道這是托辭,想必是昨日劉總管來訪,讓這掌櫃改了态度,不敢多占房錢。他看向冷予瑾,想知道他是什麽态度。冷予瑾也沒有去細想,就當這是真話,對着掌櫃略一點頭,便扶着啼莺往外走。

這掌櫃勢利,最初刁難時,神醫不與他置氣,現在态度忽變,神醫也無動于衷,從頭到尾演繹了什麽叫任他是風是雨,我自巍然不動。

啼莺在心裏如此好不收斂地誇了一番冷予瑾。

客棧的雜役已經将他們的馬車套好了,牽到了客棧門口。冷予瑾扶着啼莺上了車,自己坐在車頭馭馬,往與來時相反的城門駛去。

客棧将馬車保管得很好,裏面的東西一件未動。進了馬車車廂,啼莺就瞧見了裏頭還放着自己脫下後随意一扔的喜服。他現在看着這堆內白外紅的衣服,好像也沒有多難過,只是不想再見到而已。

挨着軟布墊子坐着,啼莺伸手将那團紅紅白白的衣服揉了揉,丢到了角落裏。

馬車離開縣城,沿着官道繼續往南方前進。啼莺在車廂裏安靜地坐了好一會兒,沒覺得想睡,倒是覺得無聊了。在外面駕車的神醫,應該也一樣無聊吧。

他往車廂前頭挪了挪,坐在門邊,掀起了布簾往外看。坐在車頭的冷予瑾戴着鬥笠,抓着缰繩,他的背挺得筆直,雙眼目視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冷大夫。”啼莺喊他。

冷予瑾沒有回頭,只是應了聲:“嗯?”

“路上無聊,我們說會兒話吧?”

“好。”

啼莺便問了他很好奇的事:“昨日醫治縣令的經過,能說說麽?”

“縣令是急怒之下,氣血攻心,導致血脈淤塞不暢,所以才昏迷不醒。”冷予瑾說起醫術相關的事,就像開啓了話匣子,不需要人催促,他便能說上一大堆。

“我配了兩碗藥。第一碗藥性烈急,用于通脈,就是惡臭重腥了些,所以他又咳又嘔。不過在灌藥之前,我先施針護住了心脈,然後再用藥,逼出他心頭淤塞的悶血。因用了猛藥,少不得要損耗些,縣令年紀大了,以防他撐不住,便灌下第二碗溫緩之藥,定心護脈。”

然後冷予瑾開始說縣令的脈象如何,據此如何思考才配置了這兩碗藥,又是如何定下了之後給縣令調養的兩張方。這其中涉及了許多藥材的藥性配伍,種種考慮較為複雜,啼莺只勉強聽了個大概。

等他說完,啼莺便追問道:“就這樣?沒有什麽神仙術法嗎?”

聞言,冷予瑾拉住了缰繩,讓馬停了下來。

“為何這麽問?”冷予瑾回頭看着他,“醫術自有其中的玄妙道理,怎會與神仙術法扯上關系?”他從扶傷那裏得知,啼莺對醫術也是了解一二的,沒想到他會問出這種問題。

啼莺見他如此認真,說話也小心了起來:“我聽說你會斬小鬼,還會入定出竅。”

瞧着啼莺這副緊張的表情,冷予瑾擡手輕拍了一下他的頭,說道:“我只是凡人,哪裏會這些手段。什麽斬小鬼和入定出竅,只不過是練劍和發呆而已。”

可啼莺卻不信,現在他是神醫的忠實追随者,認定了他就是天神下凡。他想着其中一定是有什麽仙家奧秘,神醫出于本能就用了出來,或是故意裝不知。否則,這些醫藥方子和針灸藥浴,為何別人就不會用,或者用了也無效呢?

這個推論,不僅合理合情,而且也符合神醫超然脫俗的性子。啼莺越想越覺得自己在理。不過既然是仙家奧秘,應當是要避諱的,即使覺得事實如此,他也不敢再說。自己心裏知道就好,明面上當然神醫說什麽便是什麽了。

于是啼莺嘴上回道:“是我想多了。”便将這件事揭過了。

冷予瑾哪裏能知道啼莺有這麽複雜的心理活動,只當他一時動搖,聽信了那些傳聞。現在聽到啼莺這麽說,還以為他真的想明白了。于是也不再去想此事,轉回身,繼續馭馬趕路。

這些事翻篇了,啼莺便請冷予瑾說說以前治病救人的事。

冷予瑾早年游歷各州,尋訪疑難雜症,的确有許多千奇百怪的故事,加上游歷時的一些見聞,随便拿一件出來說都很精彩。啼莺聽得有滋有味,不時追問一下,或是喝彩鼓掌,跟着說一些自己看過的話本游記。

兩人這有來有往的,都覺得旅途不再無聊。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說不穿白衣是說外衣,裏衣和內襯可以是白色,或者當作米白色吧。

文中追随者=粉絲,因為我查到擁趸這個詞起源于粵語,好像也不是古語。

這章有沒有看出來兩人之間已經有些與衆不同的聯系了呀?我努力在寫了> <

因為我覺得就算是日久生情,也一定是在最初相遇時就有了那麽一些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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