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陽邱縣縣城,城南賀家。

代家主賀子越坐立難安,一會兒在廳堂裏來回走動,一會兒在椅子上坐下愁眉緊鎖。他總是望着廳堂外正對的大門,似乎是在等待着什麽。

“代家主!”有人大聲疾呼,接着便從空中越過牆頭落至庭院當中,直奔廳堂而來。

賀子越看過去,發現來人肩頭還扛着一個人,連忙迎上去,問道:“範蒙,怎麽回事?”

範蒙将啼莺從肩頭放下,仍然用手捉着他的手臂,半是撐着他,半是限制他,嘴裏回道:“神醫不在,我便将他徒弟綁來了。我讓江平他們等在那裏,神醫回去發現這人不見了,肯定會乖乖跟來的。”

賀子越聽罷,嘆了口氣道:“也好。”他看向才落地仍在犯暈的啼莺,發現他被反綁着雙手,嘴裏還塞着帕子,臉都白了,連忙說,“範蒙,趕緊給人松綁。要是傷着哪裏就不好向神醫交代了。”

啼莺雖然還在頭暈,但聽到這句話仍是免不了在心裏犯嘀咕。就算是沒傷着,你們這樣強行綁了人來,就好向冷予瑾交代了?

範蒙給啼莺松了綁,又将他嘴裏的帕子拿掉,然後将人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對他說:“小兄弟,我們也是沒有辦法才出此下策,讓你受苦了。”

啼莺聽他們的說法,便猜測他們不是向冷予瑾尋仇,八成是來求醫的。又見他們都是江湖俠客的打扮,想必是怕冷予瑾不願出手,一開始就想強行逼迫,只不過冷予瑾正好出門不在,便想出了綁架自己以要挾的下作主意。

他緩過了氣才問:“你們是想請我師父救人?”

賀子越叫了仆人送茶水過來,此時親手将一杯茶遞至啼莺面前,回道:“正是。還請小兄弟寬心,只要你師父肯出手救人,我們不會傷你。”

啼莺接過了茶,心裏又嘀咕起來。那若是冷予瑾不願出手救人,這些人是不是就該拿自己動刀子了?如此想着,他只捧着茶杯,警惕地沒有去喝杯中的茶水。

“既然是有求于我師父,你們就不該綁了我過來,師父若是動了怒,更不可能答應救人了。”啼莺誠心勸道,“不如趁我師父還未回去,你們将我放了,等我見了師父,幫你們說情就是了。”

話是這麽說,若真要他去向冷予瑾說情,啼莺也有些為難。冷予瑾因為幼時家中變故,最不願與江湖人有所牽連,已經為了自己破了兩次例,一次入逸龍山莊搶人,一次入幽谷毒門求方。啼莺知道若他說了情,冷予瑾很是寵慣着他,說不定又會破例了。

只是目前這個狀況實在糟糕。這家人多勢衆,又拿捏着自己,過會兒讓冷予瑾知道了自己被綁架,這事肯定不會善了,啼莺還真不知該如何收場。所以他想着先脫了身再說,總比雙方直接爆發矛盾正面沖突要好。

賀子越只想了一瞬,便否決道:“小兄弟,你可別忽悠我。你師父從不救治江湖中人,若是将你放回去,他又輕功了得,直接帶着你跑了,我們上哪再去找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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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是不信任自己了。啼莺知道再多說無用,也就不開口了。他悄悄用餘光打量四周環境,想着如何才能脫身。範蒙此時守在廳堂門口,堵住了啼莺逃跑的路線,庭院裏還有幾個值班的守衛。啼莺不會武功,在這個到處都是武者的宅院裏,實在是找不到逃跑的機會。

啼莺難過極了,覺得自己實在沒用。冷予瑾待他實在好得沒話說,可他卻總在拖後腿。醫藥上他幫不上大忙,只能做一些雜活,現在還被人捉了當人質去要挾冷予瑾。如果他的體質沒被小倌館養壞掉,也能夠學武的話,或許就不會這麽被動了。

賀子越見他沉默,以為他放棄抵抗了,便在他身邊的椅子上坐下,與他說話:“小兄弟,神醫行蹤不定,行事神秘,怎麽會收你為徒?”

雖然啼莺瞧着是長得好看又和善,可是沒有內力,看起來比尋常男子要體弱,賀子越真不知他是如何入了冷予瑾的門下。若換作是別的人,賀子越便要懷疑名義上是徒弟,實際上是娈寵了。可那位冷面閻王?賀子越實在不敢往這方面想。

啼莺原來也疑惑過收徒的原因,還問過冷予瑾,得到了極為暖心的回答。便是冷予瑾心中有他,想要一直陪伴他,正好他還有些學醫的資質,便收了為徒。現在想來,或許冷予瑾早就動了心,只是本人一直不自知而已。可這些事,他才不願與外人說道。

啼莺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問賀子越:“你們是怎麽知道我是他徒弟?又怎麽知道我們下榻何處?”

“我們自有門道。”賀子越只是打太極地回了一句,就閉口不言,因此也沒再追問啼莺拜師的事了。

啼莺想起入城時守衛很是突然地向自己問話,事後說是最近入城人多所以抽查問話。那時啼莺沒有多想,如今想起,怕是這守衛就很有些問題。可沅國朝廷與江湖早就劃清了界限,若是官府中有人與江湖人勾結,導致官府信息洩密,可是要對雙方論罪的。

不知這家是個什麽來頭?啼莺心裏起疑,便問:“還未請教這位代家主姓名?你又想請我師父救誰?”他還記得剛到此處時,那位範蒙叫了一聲代家主。

提起要救的人,賀子越神色一黯,滿面愁容,他說:“我叫賀子越,想請你師父救賀家第十六代家主,我哥哥,賀子超。”

啼莺之前聽過這兩人的名字。那是三年前的事了,他那時還在逸龍山莊,有一日龍亦昊請山莊中幾位外出游歷的武者吃飯,他在一旁随侍。那幾位武者聊起外面的江湖消息,其中便有闌州賀家這兩位兄弟的事跡。

賀家是鍛刀用刀的江湖大家,賀子超是上一任家主的嫡長子,而賀子越則是庶出。雖然江湖人不太講民間這些嫡庶尊卑,但像賀家這種幾百年傳承的家族,自有一套規矩,家主之位只傳嫡長子。所以這一代家主之位,毫無疑問應該是賀子超的。

但偏偏這一代,庶出的賀子越天賦奇佳,而嫡長子賀子超卻實在平凡。因為這個原因,賀家內部頭一次出現了不同聲音,分成了兩派。連前任家主也動搖過,曾不小心透露出想要傳位給賀子越的意思。不過當前任家主因傷彌留之際,還是将家主之位給了賀子超。

家主之位已定,嫡兄賀子超接任家主,庶弟賀子越離家另立門戶,本來此事就該了了。可賀子超接任家主一年不到,就突然病倒,昏迷不醒。賀家的老人們找來了許多大夫,都束手無策,只好将賀子越請回來,接下代家主的位子。

從那以後,江湖上便慢慢出現了這樣的傳聞:賀子越不甘心自己雖然有卓越天賦卻被平凡的賀子超以嫡長子身份贏過,才對賀子超使了巫毒之術,以奪走家主之位。那幾位閑聊的武者,連同龍亦昊,都采信這個家族奪位的說法。

啼莺想起這件事,看向賀子越的眼神就不同了。他實在是疑惑,既然用了狠計奪走家主之位,現在做什麽又綁架自己逼冷予瑾救人?

賀子越見他的眼神變了,便知道他應該也聽過那些傳言,嘆了口氣,說:“小兄弟,你也信那些個謠傳麽?”

啼莺不作聲,想等等看賀子越會不會解釋。他想起之前自己和冷予瑾讨論幽谷毒門和江湖傳聞的事,現在又見賀子越這個樣子,或許事實真的與江湖傳聞有所出入。

“我沒有害過哥哥,否則長老們也不會請我回來接下代家主之位。”賀子越臉色黯然,他揉了揉自己的額角,顯然被江湖傳聞折磨得不輕,“雖然賀家之人都信我,但江湖人多口雜,他們并不認識我,只知這謠言聽起來有意思,說起來帶勁,誰還管真相是什麽。”

賀子越接下代家主之位這幾年,又要為家族之事勞心勞力,又要四處尋醫來救治賀子超,還要忍受這些無端的謠言,早已心力交瘁。今日聽到多年尋找無果的冷面閻王現身本郡的事情,他實在喜出望外,連忙派人去追蹤下落,綁也要将人綁來。

“小兄弟,你瞧瞧我的樣子,誰能想到我才三十出頭?”賀子越苦笑一聲,“我如今只盼着有人能治好我哥哥,将家主之位還他,給我一個清白。以後我就離開這江湖,到山裏種樹去。”

聽他說得心酸,啼莺再仔細打量了一下他,發現他頭上竟然有了白發,面上一點蓬勃的朝氣都沒有。再想起如今已經四十多歲卻還似自己同輩人的幽谷昭,對比之下,賀子越看起來實在過于憔悴了。

啼莺動了恻隐之心,便再次勸說道:“既然如此,你便放了我,讓我去跟師父說情。”

他現在想到一個不錯的主意。冷予瑾不願救治江湖中人,可沒有對身為徒弟的自己做過這樣的要求。可以由自己出面醫治,冷予瑾只是指導徒弟,算不上出手救人。這樣豈不是兩全其美?

可惜,賀子越始終不敢冒險去試着相信啼莺,他搖搖頭,說:“小兄弟,你不用再說了。我意已決,你在此等着便是了。”

說罷,他起身離開了廳堂,讓範蒙繼續守着此處。

作者有話要說:

師父買馬回來肯定要氣炸了。

當初冷家就是因為救人而被滅門,如今又因為自己能救人而讓啼莺涉險,師父要氣成河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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