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捉蟲)

冷予瑾買好了馬,返回客棧,上樓之後便看見房間門口站着兩個陌生的武者,立即意識到了不對勁。他擔心啼莺的安危,便按着腰間的劍,走到那兩人面前。

守門的兩位見他來了,一人警惕地盯着他按劍的手,另一人與他說話:“神醫,我們賀家代家主請你救人。來時見你不在,便先請了你徒弟上門做客。麻煩你跟我們走吧。”這人語氣平和,說的話卻不無威脅之意。

冷予瑾聽到他們将啼莺帶走了,心裏一涼,仿佛又到了幼時火光沖天的那一晚。冷家求醫問藥,救人反而惹來殺身之禍。他醫術了得,旁人動不了他便朝啼莺下手。他幼時失去了父母,如今再不能失去啼莺。

他盡力穩了穩心神,沉着臉說:“帶路。”

兩人對他如此好說話有些驚異,對視一眼之後,就一前一後地帶着他下樓。冷予瑾沉默地走着,注意到下樓時掌櫃看過來的眼神有些飄忽,心裏便有了計較。出了門,這兩人将他請上馬車,一人駕車,一人在車廂裏守着,過了一會兒就到了城南賀家的院落。

冷予瑾跟着他們走進院子裏,瞧見四周有許多武者值班守衛,知道這些人不達目的不罷休了。原來他也遇見過幾次這種情況,但那時只有他自己一人,長劍一出,輕功一用,誰也奈他不何。如今啼莺在這些人手上,他真是被拿捏了軟肋。

兩人将他帶至正廳中,便退至一旁候着了。此時範蒙和啼莺已經不在廳堂之中,只有賀子越坐在主位上等着冷予瑾。他見冷予瑾站在正中間看着自己,面帶怒容,目光極冷,竟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賀子越站起身來,對冷予瑾作揖道:“冷大夫,失禮了。我們先請了你徒弟來,是想請你救治我哥哥,賀家家主,并沒有別的意思。”

冷予瑾站在原地未動,只問:“他人在哪?”

賀子越答道:“他正在偏院的廂房裏休息,我讓仆人上好茶和糕點,留神伺候着,無需擔心。只要神醫答應醫治我大哥,立刻讓你們見面。”他是聽聞冷予瑾重諾,凡是答應了救治的,就沒有中途反悔的先例。

如今為了啼莺的安危,冷予瑾知道自己必須答應下來。但若是真讓他們用啼莺要挾了自己,讓其他人知道,再有江湖人想要讓自己救人,很可能會如法炮制。啼莺的體質不能練武,對上這些武者,他沒有自保的能力,日後只會更加危險。

他略想了一下,便說:“先帶我去見見病人。”

賀子越見他态度松動,以為這一招見了效,心中一喜,連忙帶着人去了賀子超養病的小院。仆人見代家主帶人過來,連忙打開寝室的門,在一旁候着。賀子越帶着冷予瑾走進寝室,來到了床前。賀子超正躺在床上,若不是瘦弱到臉頰凹陷下去,看起來仿佛睡着了一樣。

這間房屋整齊幹淨,通風良好,空氣中有淡淡的熏香。床上的病人因為長期喂食困難而消瘦不已,但衣着較新,面容潔淨,指尖無垢。看起來這人昏迷的幾年中,受到了良好的照顧。

冷予瑾也是聽說過賀家奪位中庶弟用巫毒之術謀害嫡兄的江湖傳聞的,但如今見到這間寝室和床上之人的狀況,便知道那只是謠言。他不難看出賀子越救兄心切,但這人既然将啼莺給牽連進來,他便不能讓此事如這人所願,否則更要害了啼莺。

他心裏有了主意,便說:“我要為令兄診脈,你退開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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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子越也是聽說過冷予瑾醫治是不喜他人在場,于是帶着仆人往後退開幾步,遠遠觀望。冷予瑾知道他們既然是要挾自己,絕不會退出門去,便沒有多做要求,自己上前兩步,将賀子超的手從被窩裏拉出來,搭上了他的手腕。

他仔細診了脈,又翻開賀子超的眼皮觀察了他的眼睛,然後旋開被窩,解開部分上衣,在他胸前的經脈處按了按,心裏便有了數。沒想到江湖傳聞扭曲了事實,可也說中了昏迷的原因。賀子超并非生病或是中毒,他這是中了蠱,也算是巫毒之術。

冷予瑾之前雲游沅國九州,确實也接觸過巫毒蠱蟲這類罕見的奇術,不如說是他感興趣,所以刻意尋訪研究過。賀子超所中之蠱算不上要命之物,冷予瑾輕易便能解開,但這蠱的意義卻不尋常,此蠱是情蠱。

情蠱是異族女子與心上人歡愛時所種,她一生只會愛一人,一生也只有這一蠱。母蟲從小養在女子體內,子蟲養大後便可種在男子體內。若兩人恩愛,母蟲與子蟲相互感應,對兩人都有養生的好處。但若男子負心離去,子蟲長期感應不到母蟲,便會發作使男子昏迷不醒。

本來冷予瑾就沒有打算真的治好這人,如今知道這人辜負了一位付了真情的女子,更是不想解蠱了。不過,不解此蠱但将人喚醒的方法倒是有的,只是人醒來之後神智卻仍會被子蟲控制。為了應付賀子越,保證的啼莺的安全,冷予瑾便打算如此實施了。

冷予瑾看向賀子越,說道:“我答應你,三日之內,喚醒令兄。”

賀子越聽他答應了,覺得自己終于盼到了希望,臉上立刻露出了笑容,連忙說道:“謝謝神醫,謝謝。待我哥哥醒來,一定重謝。”

對他的感謝之詞毫不在意,冷予瑾只關心啼莺,說道:“帶我去見我徒兒。”

“是是,這就去。”賀子越招來後面候着的一人,“江平,你去給神醫帶路。”

那名叫江平的武者上前,顯然也因為冷予瑾答應救人而神情放松了許多。他客客氣氣地請冷予瑾往外走,帶着他去了之前賀子越所說的偏院廂房。

啼莺前不久被範蒙帶到這個偏院裏,一路上他留意着自己行走的路徑,實在沒找到可以逃跑的時機。他在廂房裏坐着,範蒙讓仆人送的茶水和糕點,他不敢吃,也沒心情吃。坐立不安地等了好一會兒,便聽到有人走到廂房門口。

他一聽這腳步聲,就認出其中一人是冷予瑾,立刻就站了起來。廂房門打開,門外站着兩個人,頭一個是之前和範蒙一起去客棧的武者,他身後就是冷予瑾。啼莺還沒見過冷予瑾表情這麽難看的時候,心疼極了,連忙走過去。

“師父。”千言萬語,最後化在一句稱呼中。

冷予瑾也走向他,在他面前站定後,從上到下,從前到後,仔細打量了一番。發現啼莺身上沒有外傷,臉色才稍微放晴了些。他握住啼莺的手,低聲道:“徒兒,讓你受苦了。”

啼莺搖頭,回道:“是徒兒不好,讓師父受制于人。”

他瞧見帶冷予瑾來的人和範蒙對視的眼神,那是事情辦成了的示意,就知道冷予瑾一定是為了自己松了口。冷予瑾之前就告訴過他,沒有什麽比他更重要。這話不僅是說說而已,冷予瑾一再為他放下自身的原則,幾次破例。如此寵愛,啼莺既歡喜,又難過。

冷予瑾還想與他說些什麽,卻瞧見他握着的雙手因為擡起而袖口下滑露出手腕,上面各有一圈淡淡的捆綁痕跡,心中那因為見着了啼莺才壓下去的怒意又騰地升了起來。他松了一只手,很快點過腰間的錢袋,便是四枚銅錢連發,直擊範蒙和江平手腕上的穴位。

範蒙和江平站在一處,雖然看着他們,但因為冷予瑾答應救治而有些放松了警惕。何況冷予瑾使暗器的工夫極快,兩人什麽也沒看見,只覺得手腕一麻,跟着聽見銅錢落地的聲音。他們心中大驚,知道自己中了招,可此時雙手失去知覺,一時不知該如何動作。

房中另兩位仆人是沒有武功的,被這一變故吓着了,其中一人甚至打翻了手邊的果盤。他們看了看一臉驚詫的範蒙和江平,又看了看滿面怒容的冷予瑾,覺得這人活脫脫像是陰間來的煞神,都顫着腿往後退。

啼莺瞧着冷予瑾一時消不了氣,不想他這雙救人的手真傷了人,連忙對範蒙和江平說:“你們愣着做什麽,還不快走?”

範蒙和江平這才回過神來,給兩位仆人遞去一個眼神,趕緊都退了出去。四人站在院子裏,仆人不敢作聲,而範蒙和江平試着用內力去催動手腕的穴位,卻徒勞無用。他們商量了一下,讓仆人趕緊去藥房拿傷藥過來送到房中去賠罪。

這些人退出房間後,冷予瑾才稍微冷靜了些,他托着啼莺的手,蹙眉問:“疼不疼?”他用心呵護照料連手板都舍不得打的徒弟,竟然被這些粗人捆着手綁來,讓他如何能不氣。

啼莺想要緩和一下氣氛,便玩笑道:“師父吹吹就不疼了。”

這種小孩才會信的話,啼莺本以為冷予瑾又要說他調皮了。沒想到冷予瑾還真的舉起他的手腕,輕輕往上面呵氣。呼出的氣有些撩在手心裏,有些癢,啼莺忍不住往回縮了一下手。

冷予瑾停了動作,盯着他的手腕,片刻後問他:“我剛才發怒的樣子是不是特別吓人?”

啼莺沒有正面回答,卻說:“師父護着我的樣子很是帥氣,天下無人能及。”頓了頓,他又問冷予瑾,“明明他們對我們不利,我卻很容易就心軟,我是不是做得不對?”

冷予瑾擡眼望着他,嘴邊露出了淺笑,答道:“不,徒兒這樣就很好,我很喜歡。”

作者有話要說:

師徒:在我眼中你最美,做什麽都對。

師父:用我徒弟威脅我治人?治,治不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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