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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在手裏來回翻轉，周唯贏有點糾結。

做久了經紀人，他對于喜歡發表自我看法的人感到精神疲憊。他的工作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在處理因為種種意見和看法而産生的糾葛。這樣的事情經歷多了，人會變得聰明——換句話說，會變得圓滑，不會發表任何尖銳刺耳的聲音，不會跳到大衆的眼前宣揚自己的與衆不同。

周唯贏喜歡安靜，聽話，默默賺錢，只談風月的藝人。

可是對于方浣的這番發言，他聽後如鲠在喉。

方浣發了視頻之後就躺回床上睡覺去了，他的生活很不規律，晝夜颠倒，再睜眼的時候，是半夜三點多。

他打開自己的頻道，之前發布的視頻有着厚厚的彈幕和評論。很多人支持他，在那些留有文字的地方講着自己的故事。

布塔轉發了那條視頻，她好像有很多想說的，但是她最終什麽也沒能說出來，只能再次私信方浣，感謝他。

在衆多私信中，方浣讀到了一條很長很長的內容。

那是一個上高一的女孩子，十六歲，她說她很久之前就在看方浣的視頻，起初是被他華麗的技術所吸引，後來慢慢地，她就喜歡上了方浣的性格。方浣回國來發展她很高興，這意味着她不用再看字幕了，方浣說英文的語速太快，她的英語不太好，大部分都聽不懂。

她不太愛在網絡上發言，但今次給方浣發私信，是因為看到了方浣新一期的視頻。她說，自己是一邊哭一邊看的。因為長久以來，她都無法認可自己的身體。

她是一個毛細血管瘤患者，血管瘤長在了臉上，它仿佛一條醜陋的疤痕伴随着她的成長。從兒童到少女，她如同一個異類一樣，被周圍的人驚愕的打量與嘲笑。“醜八怪”“怪物”這樣詞充斥着她的童年，小朋友們都不敢跟她玩，怕她的病會傳染。

哪個女孩兒不愛美呢？到了青春期，哪怕臉上長個痘痘都會萬分在意，何況是那樣醜陋的血管瘤？媽媽教給她化妝，讓她學會遮掩自己的皮膚病。但是校園生活是敏感的，她也畫不好，新學校的老師發現她化妝之後勒令她當場把臉洗幹淨。她在洗手間裏無處可去，一邊哭一邊洗臉，她又變回了那個怪物，她從周圍同學的眼神中讀到了那些不友善的東西。

家人也好同學也罷，總是替她擔憂這個樣子以後怎麽嫁人，怎麽會有男人要。似乎沒有一個人真正關心她的心情。

她很痛苦，很迷茫，不知道該怎麽辦，也沒有人可以訴說。

也許夜晚是憂郁而感性的，方浣看着看着，莫名的，眼淚順着臉頰流了下來，好像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方浣吸了吸鼻子，他從不去想會不會有人編故事來騙他，因為如果這樣的故事是真的，他會因為自己沒有幫到別人而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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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擦掉了眼淚，給那個女孩兒留言。

“你願意相信我麽？”

事情沒有朝着周唯贏預想的差的方向發展，還好控制在了一個平衡的範圍裏。主要是方浣那個事情能夠引起很多人的共鳴，畢竟俊娜靓女是少數，多數人是面目平凡的。

這些天他一直沒能找到一個合适的機會去跟方浣談一談，他心中有一股子別扭勁兒，不肯先低頭服軟。

于是，兩個人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的生活戛然而止，偃旗息鼓，仿佛彼此之間沒有任何交集。

好在周唯贏是個大忙人，不去理會方浣，自然還有別的事情成堆成堆地塞到他的面前來。

他先是去重新要回了布塔的資料，審視再三之後，決定把這個人簽下來。別的不說，方浣給布塔送了這麽大的流量，方浣是做慈善的，但是他不是。

他不就是那種認錢不認人，充滿着惡臭味的愚蠢直男麽？

周唯贏工作時的臉比平時黑了一萬倍，周圍的人都不敢靠近，連李光宇跟他說話都非常謹慎不敢造次，生怕周唯贏把整個大樓夷為平地。不過看着他開始肯簽新人了，李光宇心中的石頭也放下來了一點。周唯贏來接博主這塊的工作是無奈之舉，等一切成熟了，他會尊重周唯贏的意見，讓周唯贏回來繼續掌管藝人經紀。

殺雞用宰牛刀，李光宇知道自己是委屈周唯贏的。

“浣姐，香奈兒這一季的彩妝收到了麽？”李樂樂給方浣發信息，“這個是下一次的合作視頻哦，你可是中國區第一個拿到産品的人呢……”

方浣回複：“我不喜歡香奈兒。”

李樂樂黑線：“那你喜歡什麽呀？”

隔了一會兒，方浣發消息過來：“我喜歡專業彩妝線，不喜歡奢侈品彩妝線，除了Dior。”

李樂樂問：“姐，為什麽Dior這麽特殊？”

“因為我是Dior dy。”方浣說，“你不覺得只有綠茶婊才用香奈兒麽？”

李樂樂瘋了，心想客單價幾百塊錢的彩妝被方浣這麽嫌棄純粹因為綠茶婊氣質？那她可是做夢都想當這樣的綠茶婊。

“哎呀，姐，合同都簽了，你就用用吧，爸爸給的錢可多可多了。”李樂樂哄着方浣說，“再說了，姐你這麽膚白貌美氣場強，用什麽都是正宮娘娘。”

方浣真的發了個甄嬛的表情，說：“還是你會說話，哎呀，妹妹你可真是姐姐的貼心小棉襖，比臭男人強多了。”

李樂樂問：“姐，誰惹着你了？我看你這兩天情緒都不怎麽高。”

方浣猶豫再三，甩出來一句：“還能有誰？”

“男朋友？”李樂樂試探性地問。

“屁！”方浣說，“老娘現在單身！”說完他又覺得這句話特別令人唏噓，然後發了一連串哭泣表情，繼續說：“回國之後水土不服，周圍連個男人都沒有，好寂寞啊！”

李樂樂說：“姐，你別鬧了，你身邊兒不還有老大麽？”

方浣發過來一連串省略號。

李樂樂恍然大悟：“我靠不是吧！老大欺負你了？”這話她說的有點心虛，因為她是知道周唯贏對于方浣的态度的。只不過她接觸方浣之後覺得方浣并沒有像周唯贏描述的那麽不堪，方浣這個人沒有架子，也不會跟她們這些工作人員發脾氣，會開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也會撒嬌。李樂樂覺得方浣是個很可愛的小姐妹，不是大衆眼中的刻薄女王。

連她這種女生都會被方浣的嬌氣取悅到，繼而生出寵愛的感情來，為什麽周唯贏就收不到這種腦電波呢？

她正在腦內捋清故事脈絡呢，手機屏幕上就發來一條消息。

“他天天都在欺負我，我這種弱小可憐無助的弱女子啊……怎麽能反抗他一個大男人呢？”

李樂樂滿頭黑線，覺得方浣這段時間的戲瘾有點重。

她怎麽就從工作上聊到了八卦上呢？趕緊話題收回來，說道：“姐，一會兒我發你份文件，你看一下合作需求。”

方浣說：“叫周唯贏給我發。”

“……”李樂樂覺得大事不好，自己難道要被殃及池魚了麽？她硬着頭皮說：“哎呀我這不是順手就發給你了麽？”

“不要，拒收。”方浣說，“你讓周唯贏親自發給我，去嘛。”

李樂樂哭了，為什麽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不過嗲精方浣沒人能拒絕，她沒辦法，只能如實地向周唯贏禀報了情況，周唯贏只回複了一個字。

“嗯。”

李樂樂覺得，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了。

方浣在自己家裏拆快遞，送快遞的小哥已經認識他了，每次都要帶着一車貨來給他送。方浣是個愛聊天的人，收快遞的時候就會和小哥聊上幾句。小哥姓趙，方浣一直管他叫小趙。

小趙對于方浣的職業很好奇，方浣便問他有沒有女朋友。小趙腼腆羞澀地說有，在老家，等他攢夠了錢就回家結婚。

方浣笑着從自己的小倉庫裏取出一套尚未開封的護膚品送給了小趙，讓他送給女朋友。小趙一開始不肯收，方浣強行讓他收下，小趙不好意地問方浣是不是開淘寶店賣化妝品的，總看他收件不發件，要是發件的話記得聯系他，他能給到這個片區最便宜的價格。

方浣覺得小趙很有意思，就告訴小趙，以後要是自己發貨肯定找他，小趙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看着這個滿是活力的直男背影，方浣心中竟然有點怨言，怎麽別的直男那麽單純可愛，周唯贏就那麽沒意思？

晚上的時候，方浣終于收到了周唯贏發過來的文件，等了半天也不見周唯贏說下文，方浣把手機一扔，全天下難道就你會裝高冷麽？老娘不稀罕！老娘要去紅塵作伴潇潇灑灑策馬奔騰浪跡天涯去了！

汪動這個周末都有趴，但是方浣說周日有事情，所以約的周五那場。

與汪動相熟的人都非常驚訝于汪動竟然跟方浣是朋友這件事，汪動想解釋也解釋不過來。人都有虛榮心，交到像方浣這樣的朋友，說出去也是非常有面子的事情，故而他也沒有太執着地繼續解釋。

約的夜店挨着方浣家不遠，方浣邀請汪動周五下午來他家玩。

“Arose你家好大啊！”汪動驚呼，“你一個人住麽？”

方浣說：“對啊，我在國內沒什麽朋友，剛回來連點社交都沒有。怎麽，你平時無聊麽？無聊可以來找我玩。”

“你不忙麽？”汪動覺得像方浣這樣的大博主應該忙得腳不沾地才對，哪兒有時間玩？

“忙。”方浣笑道，“不過賺錢就是為了花錢，我總不能本末倒置吧？”

汪動點頭稱是。

他今天來是素顏，方浣打量了他一番：“你不化妝麽？”

汪動說：“我懶得畫啦，夜店裏烏漆嘛黑誰看得見誰？又是酒精又是汗的，脫妝更麻煩。萬一遇到帥哥****一發，粉底液蹭的哪兒都是，多敗壞興致！”

“那你妝定的是有多不牢？”方浣拉着汪動去了自己的化妝臺前，“來，姐姐給弄，包你玩一宿群P都不脫妝。”

汪動驚訝于方浣的奔放，而方浣只是手癢想給人化妝。

他就喜歡捯饬別人的臉，汪動是很典型的歐式雙眼皮，眼窩深，眉弓骨很明顯，眉毛很濃。這樣的五官稍微畫一畫都會變得很濃郁，需要把握好分寸。

“我給你做自然一點吧。”方浣扭頭去自己存放粉底液的櫃子裏拿了一個CPB晶鑽出來，鑽石切面的包裝彰顯着它的貴婦氣息。

他拿着美妝蛋在汪動的臉上快速拍打，汪動看着鏡子裏自己的變化陣陣驚愕。他自恃化妝技術算可以，但是從來沒有一次像方浣這樣，把上了粉底液的臉拍打的跟剝了殼的雞蛋一樣。随後方浣拿着他慣用的IPSA三色遮瑕仔細小心地修飾着汪動的黑眼圈和淚溝，奇跡随之發生。

汪動覺得自己簡直就是換了一張皮，連眉毛都英氣挺拔，一點都不娘。

“親愛的，你用的什麽眉筆啊？”汪動問，“我感覺好好用啊，你安利一下我啊。”

方浣随意看了一眼，說：“不記得了，淘寶上買的，幾塊錢一根，好像也沒什麽牌子。”

汪動無語。

方浣這麽大牌竟然還用淘寶上幾塊錢一根的眉筆？大大私底下是這麽親民的麽？汪動以為方浣家裏至少得是植村秀所有色號排成一排。

不，方浣不喜歡植村秀眉筆。

“眉毛這種事情跟眉筆沒關系啦。”方浣說，“這個純粹看技術，技術好的話鉛筆都能畫。”

汪動心想，你牛逼你說話。

“NARS最近新給我寄了個眼影盤。”方浣拿出了NARS skin deep，打開來之後就是索然無味的大地色，“我雖然不喜歡用大地色，但是我覺得NARS大地色盤子還是可以的。”

汪動說：“專業彩妝線都很喜歡出這種萬用色，MAC也是。”

方浣說：“我不喜歡MAC的眼影，我用着辣眼睛。”

汪動驚訝：“哈？”

“是真的。”方浣認真說，“真的會流眼淚，特別疼，不過我沒發現別人怎麽樣，可能全宇宙只有我一個人陷害MAC吧。”

“MAC風評被害。”汪動評價。

兩個人聊着天，方浣就完成了汪動今天的妝容。他沒有用任何誇張的顏色，可汪動整個人帥了三個層次。

汪動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汗顏道：“我還有什麽資格做美妝博主！”

方浣說：“做美妝博主哪兒需要什麽資格？喜歡就去做呀！而且你做的很好呀。”

汪動點點頭，然後圍觀方浣給自己化妝。方浣喜歡誇張靓麗的眼妝，這次他給自己畫了棕色的煙熏，只是棕色裏摻了藍色，顯得異常朦胧，有高級感。

“你等我去換個衣服。”方浣這一換就換了十五分鐘出去。再回來時，他頂着一頭齊劉海長發大波浪的黑色假發，發尾一直到腰部，身上穿了一件黑色的旗袍，旗袍是緊身的樣式，很短，剛剛蓋住大腿，腿側的開叉倒是很大。他的腳下蹬了一雙黑色一字帶的細高跟鞋，纖細的手腕上只帶了一個寶格麗的蛇頭手镯。奇異的紋身仿佛蛇吐出來的信子，妖冶魅惑。

汪動愣了：“你……”

“怎麽了？”方浣随手抽出來一根Pat的口紅塗在嘴上，“有什麽問題麽？”

“沒、沒什麽。”汪動看着方浣誘人的紅唇，問道，“你這是什麽色號？”

方浣說：“Elson。”

“這個紅太正了，塗上就是正宮娘娘本人。”汪動說，“不過你這樣到底是去釣1去了，還是釣直男去了？”

方浣拿眼線筆在自己眼下點了一顆淚痣，随口說：“誰知道呢？”